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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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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千秋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下过工地,对爆破更是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干起活来一直处于蒙圈状态,在别人眼里就是笨手笨脚。

    可郑千秋的职位是经过二维码认证的,组长再怎么嫌弃他,也没有权力将他开除,只能暗地里给他穿小鞋。

    组长着实害怕郑千秋一个操作失误把全员都炸没了,根本就不敢让他操作爆破的具体事宜,于是把其他脏活累活琐碎活全部都扔给了他。

    东西扛不动?郑千秋来扛。火工器材忘带了?郑千秋去取。前路太危险?郑千秋去探。

    不光是李组长,其他工友也把郑千秋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他们原本对郑千秋并没有意见,但是为了和组长保持统一战线,不让自己显得不合群,只能昧着良心打压郑千秋。刚开始有些人还良心不安,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了。

    郑千秋任劳任怨,每天毫无怨言地在废墟里钻来钻去,爬上爬下。

    手脚磨出泡已经是常事,为了不妨碍明天干活,他就用针挑破,把里面的液体挤出来,涂上药,裹上纱布,第二天忍着痛继续爬高上低。

    并非他生性懦弱,而是他王酷酷的假身份经不起查,不得不低调。

    一旦惹是生非,被人发现他是个冒牌货,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连累冯睿。

    他们每次要在外边驻扎十天,这期间洗不了澡,汗水混着泥水在郑千秋的头上结成了块。

    有一天晚上,他觉得头痒,一摸,竟然在头发里捉住了几只爬来爬去的虱子。

    一开始,郑千秋并不知道这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的虱子。

    和郑千秋睡一个大通铺的刘二傻子看到他手中爬来爬去的虫子,伸手在自己的裆里抓了抓,张开手,傻笑着说:“我的虱子比你的个头大。”

    直到这时候,郑千秋才知道虱子原来长这幅模样。

    曾几何时,郑千秋是洁癖到不允许房间内出现一根头发的人,可是现在,他已经习惯挑完大粪后直接抓馒头的生活了。

    刚开始,他差点呕出来,脑海里满是自己吃别人屎的情景,可一旦突破了心理障碍,往日的讲究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仅仅只是一周的之间,就能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郑千秋成为了工地上最狼狈的人,曾经的优雅和清贵荡然无存。

    当一个人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灰头土脸地搬水泥块,一边抹着流到眼睛里的汗,一边把大腿上的痱子挠出血,会发现曾经所谓“骨子里的贵气”,不过只是铜臭堆出来的谎言罢了。

    每当郑千秋受了委屈,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时,他就扳着指头数能与冯睿团聚的日子,心里总算能得到一点点宽慰。

    他想,见冯睿之前一定要好好把自己拾掇拾掇。若是自己这幅狼狈落魄的模样被冯睿瞧见,还不如找块砖头撞死算了。

    郑千秋本以为几天后就能休假去见冯睿,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

    爆破之前需要实地勘测建筑物的轮廓、尺寸、体积,这是郑千秋这段时间以来最常干的事之一。勘测不是拿着卷尺苦哈哈地量距离,而是扛着全站仪各种角度拍拍拍。

    不同于规整的建筑物,倒塌的楼房姿势各异,千奇百怪,有时候郑千秋必须要爬上特定的位置安放三脚架,才能获得准确的数据。

    当时,郑千秋正要去一堆半米高的废墟上安仪器,哪知道那废墟太“虚”了,他刚刚踏上去,就一脚踏空,从一堆混凝土渣滓上摔了下来。

    工友见状,跑过来扶起郑千秋。

    组长匆匆赶来,见到郑千秋已经无法站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走路难道不长眼睛吗?怎么什么地方都敢踩?现在可好了,干不了活了,你满意了吧?”他嘟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郑千秋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干这些事,受伤是迟早的事,可到头来,错竟然全成了郑千秋一个人的。

    世态炎凉至此,郑千秋不禁感到一阵心寒。他早应该习惯了,不是吗?

    骂归骂,但是人命关天,组长派了一辆皮卡车把郑千秋送回了驼峰市的大医院里。

    医生说,他四年前腿部的旧疾复发,必须要在家休养半个月,半个月后才能够干一些简单的活。

    医生的其他嘱咐郑千秋全然没有听进耳朵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问题——冯睿看到他这幅样子该多难过。

    别人骂他,别人侮他,别人待他不公正,郑千秋都可以抱着“夏虫不可语冰”的心态冷眼相对。

    可是,一想到冯睿看到他任人欺负的模样,郑千秋就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与愤怒。

    他甚至在心底诅咒,倘若出一场爆炸事故该有多好,让烈火与废墟穿过这些家伙的胸膛,炸开他们的皮肉,星星点点坠落在地上。他也要与他们一同灭亡,最后,只在冯睿的瞳孔里映照出一个强大的、高贵的、温柔却冰冷的影像。

    郑千秋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临了。

    冯睿来找郑千秋之前,拿着一把银色的小剪子,光是对着镜子修头发就花了几个小时。

    大半个月没有见面,过日子过了四年的老夫老夫竟然重温了一把刚刚坠入爱河的感觉。

    冯睿已经和金牙司机说好今天要回市里,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坐上了他的粮车。

    粮车停在停尸间门口,冯睿下了车,满心欢喜地向着郑千秋的安置房走去。

    第一次敲门,郑千秋家里没人。冯睿并没有感到意外,转身去了工地,用一根烟的代价得知了郑千秋受伤的消息。

    老乡说得含糊其辞,可从小就尝遍人间苦的冯睿凭着三言两语就拼凑出了整件事的原貌。

    一开始,冯睿气得头脑发昏,眼睛发红。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人,竟然被人这样对待,他怎能不动怒?

    冯睿离开桃花源村后,当了四年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可是现在却抑制不住地起了杀人的念头。倘若爆破组组长现在真的站在他面前,恐怕真会有一场血案发生。

    冯睿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认清现实后,却发现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无力去改变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每一碗饭,每一口水,都是人家给的,想要改变工作职位更是难如登天。

    好在这些人的良心还没有坏透,没有逼迫一个路都走不稳的人下工地去干活。老乡说,有了医院开的证明,这些天以来郑千秋都在家中休养,生活用品由工友刘二傻子代为领取,直接送到郑千秋家里。

    总算有个人能照应照应郑千秋了,冯睿这个大醋坛子竟然罕见地没有生出嫉妒之情,反而对老乡口中的刘二傻子充满了感激。

    既然在家中休养,为什么刚才冯睿敲门却没人应?是在睡觉,还是不想让冯睿担心?

    冯睿又折回去,来到了郑千秋家门口,抱着门不开誓不走的心态敲了老半天,惹得周围邻居都纷纷开门,探头探脑地看着冯睿。

    郑千秋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回只得开了门。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见到冯睿呢?每一个夜晚,冯睿都会入梦来,可是郑千秋却无法触及到他的身影,只得渐渐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现在活生生的冯睿站在他面前,郑千秋难以抑制地想要拥抱他。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用力地感受着冯睿的存在:“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这样的对话,两人在以往的日子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可是今天说出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冯睿虽然已经知道郑千秋腿受伤的事,可是当他真的看到郑千秋扶着掉皮沙发,一跛一跛往昏暗的厨房里走时,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郑千秋本来想去灶台前做一碗炸酱面,转身却见冯睿无声地哭了。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冯睿眼角的泪水,吻着他脸颊上的泪痕,哄道:“别哭,会好起来的。”

    不知是说他的腿会好起来,还是这一眼望不见头的日子会好起来。

    郑千秋的话,冯睿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牵住郑千秋为他擦眼泪的手,细细摩挲着郑千秋手掌上茧子和伤痕,难过得胸口发闷:“这才几天啊”

    原来心疼一个人时,心真的是会疼的。

    郑千秋抽回手,把手背在身后,揉捏着围裙的系带,说:“没事的,劳动创造人本身,哪能一辈子都过得像是王公贵族?那样的生活多没意义。”

    “可是”

    郑千秋从冰箱里拿出一袋所剩无几的大枣,取出一颗,塞进冯睿嘴里,说:“咱们不谈这些了,聊点开心的事情。”

    郑千秋絮絮叨叨说着话,冯睿打量着郑千秋居住的这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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