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冯睿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她肮脏的白发就像奶油色的拖把，在污水中涮来涮去，放到潮湿的墓穴里发酵，最后拖出来风干。她就像一具骷髅，骷髅上面紧紧地贴了一层人皮。人皮上描画着青青紫紫的血管。
若说她是人，没有人会信。
若说她是鬼，鬼都会相信。
冯睿胸有成竹:“放心吧，我有办法让他们求着我当祭司。”
“还剩下几个？”
冯睿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太慢了。”老女人一字一顿说。“我上次就告诉你，一定要尽早把他们给解决掉。我教你的那些小把戏，在外面连孩子都懂得其中的原理。一旦被拆穿，你还当得了祭司吗？神之所以为神，就在于凡人永远无法成为他。如果凡人发现，人人皆可为神，那神便不存在了”
“知道了，知道了。”冯睿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更年期都过了怎么还婆婆妈妈。”
老女人还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冯睿，就像是一位年迈的母亲叮嘱叛逆的儿子：“你得小心行事，万不可露了马脚。”
“哼，怕什么？一群蠢人，明明几句话就被我唬的找不着北。”冯睿眉宇间全是傲气。“我让阿翎扮作村长的远房亲戚，忽悠章白进神塔。这样，一来我又多了一次探索神塔的机会，说不定能找到你要的东西。二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自此一蹶不振，沦为我的一枚棋子。”
“胜不骄，败不馁。你总有一天会在这方面吃亏。”老女人长叹一口气，摇摇头。
冯睿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剩下两个人呢？你打算怎么办？”
冯睿忽然间变得暴躁了起来：“你少管我的事。”
“这怎么就成了你的事？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忘了吗？”
冯睿背对着老女人踱起步来。郑千秋现在着实已经对他产生了严重的威胁。万一他真的揭穿了自己的真面目，自己十几年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那可是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理想啊！
他应该立刻将郑千秋解决掉，以除后患。可是为什么死活下不了决心呢？连冯睿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穿过茂密的红豆杉林，走过寂静的村落，来到了郑千秋的房前，抬起手，想要敲门，动作却凝固在那里。犹豫了许久，他终究垂下前臂，绕过砖墙，来到窗户边。
冯睿没有直接开窗，而是微微掀开竹帘，透过窗棂，悄悄向着里面望去。
郑千秋正在熟睡中。他睡觉的姿势很规矩，面孔朝上，两手交叠。一缕光线偷偷溜进郑千秋的屋内，落撒落他的脸上，让本来凌厉的面孔多了一丝柔和。
冯睿一直这样静静地凝视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睛都酸了，才收回目光。
他坐在墙边，背靠砖墙，双手抱膝，阖上双眼。
他和郑千秋似乎离得很近，却又隔着足足一堵墙。
一堵墙，生与死，迷信与科学，黑暗与光明。
破晓，第一缕晨曦刺破苍穹，冯睿睁开眼睛，伸展僵硬的身体。他刻意背对着身后的房间，不让自己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人身上。
郑千秋啊，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冯睿第一次如此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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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黑裤黑裤衩，月黑风高做贼时。章白贴着墙根溜，像只黑色大老鼠。
他看了看手表。
那个年轻人告诉他，只要在特定的时间点接近神塔，就可以顺利地避开周围的守卫。
神塔坐落于桃花源村的南部，四周被葱郁的树林包围。周围没有人家，只有一座小小的土房子，供临时守卫们居住。
塔不高，仅仅只有四层。这很奇怪，古代修建宝塔，塔层大多为奇数。就算是用偶数，也极少会用到“四”这个数字。毕竟“四”谐音“死”，但凡想要图个吉利，都不会用这个数字。
章白本以为，他久仰大名的神塔就算不是恢宏伟岸，也应该是不同凡响的。倘若不是彩色的琉璃瓦覆盖在镀金的檀木上，富丽堂皇；那也得是通体漆黑，神秘莫测。
可是眼前的六边形神塔，看上去平淡无奇，毫无特色。塔的外壁用红砖搭建而成，上了一层清漆。顶端覆盖以陶瓦片，和村子里的房屋差不多。
他躲藏在灌木丛的后面，又看了一眼手表，静候两三分钟。
身着红色铠甲，手持弯月大刀的守卫，在神塔前来来回回地走动。又过了半分钟左右，守卫忽然离开了。章白知道他是要去叫醒换班的守卫。
通常情况下，换班的守卫会主动提前到岗。可是今天，他却睡过了头，迟迟没有前来。
章白今天要潜入神塔，守卫却睡过了头。
这是巧合吗？不，这是他和年轻人之间商量好的。一点点小剂量的安眠药而已，雕虫小技罢了。
章白知道，他最多只有两分钟的时间潜入神塔。但是两分钟已经绰绰有余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像芭蕾舞演员那样踮着脚尖，来到第一层的一扇窗户前。随即，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斧头，砸向了菱形窗棂。
“咚！”木头陷进去，漆皮脱落，露出了黄白色的断木。他不安地回头看看背后，生怕不远处的守卫听见声音，起了疑心，又折回来，把他逮个正着。
好在并没有。
章白抓紧时间，用力劈在窗棂上。
“咚！”木条坠落。
“咚！”
章白钻进了窗户。
年轻人告诉他，想要无声无息地潜入神塔根本不可能，事后肯定会被发现。因为神塔的大门紧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而且除了最高层，其他层的窗户都是用窗棂封死的。若要进去，必然会留下强行入侵的痕迹。
但是，能不能发现潜入神塔的人是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只要他行动干脆利落，就算事后村民发现有人进了神塔，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是他干的。
章白蹑手蹑脚地溜进神塔。塔的内部也是平平常常，没有任何特色。不同于塔外，塔内多为木质结构。上方，横梁纵横交错，中间是黄蓝相间的彩色花纹。
目光向下移，下方是一尊黄铜神像。神像是一位极美的女子，她头戴凤冠，身上披着金绣云霞孔雀纹霞帔，看上去颇为贵气。她站立于神坛之上，双手自然交叠，神态平和，目光温柔如水，垂眸凝视着世间百态。
章白在桃花源村住了这么久，也知道了眼前这个女子在桃花源村神话中的身份和地位。她叫姬蓉，是传说中的魔神之女，在此守护着她的父亲。
章白望着她，心想，她不像是魔神之女，倒像是天上的圣洁的仙女。他走上前，环绕神像四周，敲敲打打，企图看出什么玄机，可惜却一无所获。
左瞧瞧，右看看，神像被章白上上下下看了个精光。
左踩踩，右踏踏，也没有触发想象中的机关。
章白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神像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抹无声无息的黑影，沿着墙根掠过。
章白目光继续下移。地上是九九八十一个格子，看上去类似酒店大堂的地砖，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整个大殿的左右两边各有五个一米高的铜火炉。昏黄的火焰从火炉内升起，把章白的影子放大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火焰像蛇一样扭动，章白巨大的影子也在背后扭曲跃动，像一个精神错乱的舞者，在二维世界中癫狂。
这里着实不像藏有传承的地方。第一层探索无果，章白只能沿着木梯，走上第二层。
第二层看上去比第一层更加朴素。如果说第一层还和神塔的“神”沾了个边儿，第二层就是彻底地堕入凡俗。
这一层，左右各摆了四个铜火炉，照亮了塔内。中间零零散散地摆放了一堆杂物:扫帚、簸箕、面粉、被虫蛀过的古籍、发霉的被褥
这难道是一个杂物间吗？
章白闻到了一股酸臭味，循着味道走去，是一堆旧衣服。他用脚尖把衣服挑开，一只肥硕的老鼠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老鼠的身下，是一堆花生米大小的粉皮老鼠崽崽，正吮吸着母老鼠的奶。老鼠崽崽身下，是一堆馊掉的臭袜子。臭袜子围成一圈，成了老鼠们的窝。
章白只觉得这臭味扑面而来，一个劲往鼻孔里面钻，折磨着他的嗅细胞，直冲大脑。他一阵眩晕，视线模糊，眼前的景物像打了马赛克，向前踉跄了一两步，脑门儿撞上了前边的雕花木柜。
他想捂住脑门儿，可是手臂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不仅仅是手臂，连小腿都罢了工。
哐当一声，他膝盖一软，躺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之前，章白的唯一想法是——我章白一世英名，今天竟然要被一堆臭烘烘的袜子给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