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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五第章 租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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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声音里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关切。这是那种即将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带着青涩、略显中性的声音,只有单纯、善良的人才有的声音。

    听到这句称呼,成怀古突然就觉得没那么害怕了。拥有这声音的人,不对,是拥有这声音的魂魄,应该也不会多吓人吧。

    男人缓缓转头,心内还是有一丝担忧,想着,万一看到的是与这声音截然相反的存在,他就赶紧往杰森他们那边撤。

    眼前,是个身着青绿色长褂的少年。他面色惨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所以看起来十分虚弱。少年五官周正,却和英俊帅气什么的扯不上边,只是唇珠有些厚,整个面孔就显得比一般人要可爱些,哪怕在这惨白的底色中,也有那么些灵动。说起来,这鬼魂长得和肥老鼠郝袁倒有些相似。虽然一男一女,却都是靠可爱取胜。区别在于,郝袁的可爱是傻乎乎呆萌萌的那种;而这少年却是乖巧听话多些,加上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此刻,魂魄少年正盯着成怀古,一脸关心,又彷佛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男人这才想起这魂魄刚才对自己的称呼,于是赶忙摆手摇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哥哥。”

    少年有点委屈地从长袖里探出手,指了指那枚扳指,“这个,我送给哥哥的。”

    “我还你我还你,”男人立刻一叠连声地说着,又伸手去摘,这才想起来,摘不下来……

    之后,他们知道了这魂魄的名字,许常秋。以及,他的故事。

    1943年,斩匪岗。

    这是个东北小城,据说因为当地人彪悍,祖辈成功抵御过一支流窜的悍匪而得名。小城虽然不大,但凭借交通枢纽的地理位置,还算繁荣。

    许家在斩匪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几十年前,许家老爷子靠着一身功夫和胆气,在这豪杰往来的地方开起了客栈。因为人豪爽又善于打理,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后来还接连开了几家杂货铺,到了如今,已经兴旺了两代人。

    许家老爷子几年前去世了,唯一的儿子许进雄,便成了许家如今的当家人。

    也许因为从小接触了太多的江湖人士,许进雄爱打抱不平,爱结交三教九流,和他爹相比,更像个侠客而非商人。总算,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带出来不少能干忠心的下属,而这些人的后代中,也有不少能用的人。有这些人尽心尽责地经营打点着,家里的生意,也用不着他去操心。

    许当家如今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许常春,是正室的孩子,小儿子许常秋,庶出。虽说不是一母所生,兄弟俩感情却特别好,比亲兄弟还要亲几分。

    长兄许常春为人聪明能干,从小就知道和家里各家掌柜学着做生意。

    眼看着家族产业后继有人,家里各房又相处和睦,许当家就越发的恣意任性起来。

    只是有一件事,让许进雄有些烦心,却又无计可施。

    许家大少爷许常春,如今已经17,眼瞅着离18也不远了。这个岁数,搁别人家,早成家了,娃娃都该好几个了。可他家大少爷,却至今未娶,连个偏房都没。也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家那位已经过世的老爷子,在大孙子刚出生没多久,就从外地请了个不得了的先生给他批过命:说是21岁之前,不能娶妻生子,否则将有大灾。

    这话,他许进雄是不信的。但许老爷子信。所以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他是不信也得信。而且,要是没这话也就罢了,有了这话,让他家小子21岁前娶妻生子,他还真是膈应。

    按说,这也没什么,也就多等几年吧。可坏就坏在,许常春5岁那年定了一门亲。当时也和对方说过,家里这个孩子,是请高人批过命的,21岁以后才能娶妻,怕耽误人家姑娘。可那家人还是眼巴巴要把女孩儿往许家送。要说那女娃娃也的确可人疼,长得那个水灵,比许家大少爷小2岁,八字也合。于是,许老爷子也就应下了。

    准亲家姓童,原本只是普通的人家。这些年,那家人借着和许家的这层关系,先是开了家杂货铺,接着生意越做越大,眼看竟比许家要更富裕起来。再加上,许家大少爷好是好,可却有些木讷。童家那位小姐呢,虽说一副花容月貌,人却有些寡淡。逢年过节,两人也见了那么几次,却像木头对石头,硬是找不到话说,彼此竟没看对眼。

    于是,渐渐的,童家便起了退亲的心思。俗话说,低娶高嫁,以童家目前的家境,攀上更好的亲家不在话下。更何况,许家这位准姑爷,可是要等到21岁才能娶亲。这么等下去,童家小姐怕都成老姑娘了。

    最初,童家只是试探着提一提,发觉许家不满,也就哈哈一笑带过去。今年正月拜年的时候,对方的态度却突然强硬起来。听那意思,竟是不管你许家答不答应,反正我童家是不打算等了。要不你儿子一时三刻娶了我家闺女,否则,我闺女该嫁嫁,两家从此不相干。毕竟,十多年前大家也就是嘴上一说,什么凭证也没。

    许当家立马就翻了脸,指责对方不守诚信。君子一诺千金,说了就是说了,如今这样,岂不是耍赖?

    童家也不争,起身告辞。之后几个月,两家再无往来。

    其实说起来,许家也不是非娶童家小姐。许常春也劝他爹,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何况,对方如今这态度,怕不是找到更合心意的亲家了?咱们何必坏人家好事呢?

    然而,许进雄许当家受不了这窝囊气。自家认了十多年的媳妇儿,眼看要成别人家的了。这人可丢不起。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话还说呢,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然而气归气,许当家却也无可奈何。谁让自己儿子21岁之前不能娶妻呢?虽然对方表明了态度,他还真也无计可施。

    于是,老爷子就只有一边生闷气,一边叮嘱下人们多多注意童家的举动。

    这一天,一家客栈的掌柜来,说是听客人无意间提起,童家似乎和省城一个军官牵上了线。那军官的儿子看上了童小姐。而那军官,看上了童家的生意,两家正商量着嫁娶之事。

    许进雄立刻就跳了脚,带上下人和几个仗义执言的朋友,去了童家。

    结果,对方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让自家的奴仆赶人。

    闹闹哄哄一场,许家也没得到一个说法,许当家只能憋屈地回了府里。

    谁知没过几天,就听说省城的魏家派人去童家提亲,童家也允了。魏家父子都是军人,手中握着一支队伍,算是军中的实权派,许家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于是,许家上下齐心合力,劝了许进雄好几天,老爷子在老婆孩子的轮番努力下,似乎也认了这事。

    谁也没想到,童家嫁女儿那天,许当家愣是悄悄溜出府,招呼了一帮讲义气的兄弟,直奔童家。几个大老爷们儿堵在那挂着红灯笼、蒙着红绸缎的大门前,招呼着看热闹的人群,说书般将童家悔婚的事说了个精彩。

    然而,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魏家最终还是迎走了新娘子。可被这么一闹,那欢欢喜喜的唢呐,听起来总觉得没那么喜庆。

    魏家随行的还有部队上的人,手里可是有枪的,怎么会吃这个亏?

    许进雄和几个闹得凶的老铁,当时就被抓了起来。经过一翻上下打点,几天后,除了许当家,别人都给放了。

    家主进了监牢,许常春这个大少爷就成了全家老少的主心骨。

    少年也不含糊,让账房支了钱、备了礼,四处走动,托人、送礼,做小伏低。忙和了几天,大少爷说尽了一辈子没说过的好话,看尽了一辈子没看过的脸色。最终,许家用几家客栈和一大笔财物,这才将人捞了出来。

    因为家里人的打点,老爷子在里头倒没怎么被折磨,就是人瘦了一大圈。许进雄也不问家里花费了多少,只是一副英雄好汉的模样,依然骂骂咧咧,不依不饶。

    养了几天后,男人想起生意上的事,叫来账房一问,才知道为了救自己,他家老子辛辛苦苦传下来的家业,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当即一头栽倒在地。

    自打被气晕醒来后,许进雄就破罐子破摔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丢给大儿子,自己每天只管去家里的客栈招呼人喝酒、划拳、侃大山。男人也想得开,享了半辈子福,童家送新娘闹的那一出,虽然进了监牢,受了点罪,但也算真真切切的当了回说书先生口里的英雄,过了把好汉的瘾。他这辈子,知足了。

    另一边,已然扛起一家重担的大少爷这里,却没那么轻松。得罪了实权派的军爷,虽说也算是揭过去了,但难保人家心里还记恨着,以后给自家使绊子。思前想后,许常春最终决定把生意盘出去,带着一家人南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这一年年景不好,南方水灾,北方旱灾,紧跟着是瘟疫,天灾人祸不停。好不容易挨到秋天,各地都闹起了饥荒。百姓死的死,跑的跑,活下来的也只能勉强度日,斩匪岗周边还聚起了一帮山匪。所幸军队来缴了几次,抓了几个带头的,这才消停。

    许家主人虽不多,下人却不少。客栈的生意每况愈下,原先还能勉强维持,如今年景不好,眼看已经入不敷出。

    即便如此,许大少爷也没动过遣散下人的主意。这时候开人,就是把人往绝路上赶。咬咬牙,总能过去的,少年这么想。

    让许家人更加担心的是,街头巷尾突然流传出一个段子。大概意思是,某家小姐为了攀高枝,悔婚嫁了省城的军官少爷,还陷害原本的夫家老爷蹲了大牢……

    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家那档子事吗?

    这些话要是传到童家魏家那里,岂不又是一场祸事?

    许进雄矢口否认是自己传的。其实,是谁传的也无所谓了,人家听到了,肯定会认定是许家做的。而许家此时,也只能一边希望佛祖保佑,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一边盼着年景赶快好起来,盘了店铺出去,一家人赶紧搬走。

    腊月十二这一天,正是许大少爷的20岁寿辰。

    往年这时候,府里宾客盈门,今年却冷冷清清。家里富贵不再,又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别说没余钱办席面,就算有,也没几个人愿意给面子来。

    许家大太太,毕竟是当妈的,心疼自己的孩子,一早吩咐厨房做了长寿面给儿子送去。许常春倒忘了自己的生日,看着下人端来的面,才记起来,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也不觉得委屈,开开心心地吃了早饭。刚要出门,却被弟弟叫住了。少年神秘兮兮地拉着大哥去了书房,递给他一个小盒子,说是生日礼物。

    大少爷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玉扳指。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仔细看看,就听前院似乎传来一声枪响。

    两兄弟对望一眼,心里都有种不详的感觉。

    “阿弟,你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许常春叮嘱了一句正要走,突然想起手里还拿着首饰盒。于是他将东西交给少年, “这扳指我很喜欢,你先帮哥收着。”言罢,转身匆匆走了。

    前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小少爷在书房里焦急地等待。他很想出去看看,但哥哥让他待在这里,所以,他哪也不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大少爷头发散乱、两眼通红地跌进屋里。

    “哥……”

    容不得少年多问,许常春拉起他就往门外跑。匆忙中,少年还不忘从首饰盒里拿出扳指。

    少年跟着哥哥在雪地里没命地跑,跑进厨房。

    许家之前兴旺的时候,老爷常邀人来府里用餐,厨房很大,砌了两排大灶台。这些日子败落了,食物做得少、做得简单,只有一处灶台还在使用。

    许常春拉着弟弟,让少年猫腰蹲在弃用的一处灶台里,嘴里含混不清地解释道:“姓魏的,带人来……抄家,说我们家通山匪。爹和他理论……脑袋上……吃了枪子,没了,娘也……投了井。魏家要赶尽杀绝,见人就砍……”

    说到这,许常春似乎再也没了力气,一手无力地搭在弟弟头上,一手捂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少年呆呆地蹲在冰冷的灶台里。哥哥的话,他每个字都听清了,却又完全不理解。然而,他心底却无比清晰地明白,这个家就这么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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