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南监中死寂一片,许长恒过去的时候,虽然夜色已深,但当值的衙役张初三还算精神,手里似乎在摆弄着一方手帕,见了她来顿时眼睛一亮,将帖子收起来后迎了上去:“许兄弟,你怎么来了?”
她看了看四周,很纳闷:“怎么就你一个人?”
张初三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许久还没回来。”
过来之前她一直在想着如果有人拦着自己去见云渠时该如何应对,此时见没其他人在倒是好事,不由松了口气:“我是来见相国府的那位公子的,有关案子的一些事要问他。”
“好。”张初三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我带你去。”
“不必了,我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她请求道,“不过问话的时候我不想被人打扰,如果有人过来还请张兄提前知会我一声。”
张初三豪爽地点头:“放心吧,我帮你看着。”
她知道张初三的为人,放心地去了。
牢房的尽头是几间单人狱房,原本是用来审讯的,但其实大多时候还是被当作一些达官贵人入狱后的临时住所,既安静又舒适,而此时这里的其他几个隔间都关紧了门,只有云渠一人住着最靠里的那一间。
虽然已经躺在卧榻上睡着了,但他很敏感,在她还没有靠近时就惊醒了过来,看见她后恍惚了片刻,立刻翻身而起,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裳。
“你来了。”他站起身,弯腰将床榻用手整理了一下,要将这里让给她坐,“坐这里。”
想到两人说过的话要防着被偷听,她坐了下来,也招呼他坐在旁边,开门见山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还没有找到证据,能不能信我一次?”
云渠微微侧头看着她,心中早已想明白了,语气平静而坚定道:“我一直信你。”
见他终于松了口,她稍稍放心,问道:“好,能不能告诉我慕容嵩那一夜意欲何为?这关系到他出现在衙门附近的原因。”
云渠的神色微微肃了肃,稍一迟疑后才道:“事关我们这次来相国府的目的,他那一夜本是要去云家的。”
她惊讶问道:“他要去杀云向迎?”
之前她便听过一些传言,说是相国府此行的目的便是让云渠替代云向迎掌管南河云家,而云向迎不可能束手就擒,若是如此,他们的冲突迟早会被搬上台面。
但云渠却摇了摇头,否认道:“并不一定要杀了他,其实依着义父的意思,如今南河云家可有可无,毕竟以相国府如今的财力,已然不需要南河云家,他们甚至还是负担。”
他顿了顿,似要缓解自己的心情般轻轻呼了口气,才接着道:“这次来,义父是来找一件东西的,而且事关相国府的生死存亡,甚至义父的前途性命。”
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由问道:“找东西?是什么?”
云渠摇头:“其实具体是何物,只有慕容嵩才知道,他的手下也略知一二。而刚开始我甚至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直到有一次他的手下喝醉了酒,我才听他们提起这件事,但他们应该也不知道义父究竟要找什么。”
她皱了皱眉头,看着他担忧道:“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是来与云向迎夺权的,所以,云相国将你当作靶子,可却并不信任你。”
他眉眼一低,唇角划过一丝心知肚明的苦涩:“义父总对人说他与我的父子之缘是上天注定的,而他此生也只会收我一人做义子,故而外人都知道他对我视如己出,可我却无法自欺欺人,因为他对我的信任只是浮于表象而已。也对,当初他将我从河水中救起,却给我起名为渠,想来也只是将我视为不入流的沟渠而已。”
“像他那样位高权重的人,早已见惯了尔虞我诈,对与自己同出一脉的亲人也能利用抛弃,更何况是对你。”她劝慰他道,“既然你心里都明白,就一定要想法子抽身而出,那样勾心斗角的生活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云渠神色微动,默然点了点头。
“所以,那一夜慕容嵩假装自己醉酒,实则是掩人耳目,等入夜之后,他换了夜行衣,为的是去云家找云相国想要的东西。”思量片刻后,她问道,“那么,倘若找不到的话,他是打算对云向迎动手吗?”
云渠承认道:“他应该有这个打算,虽然他并不信任我,但他们的事我多少听到过一些,依着义父的意思,留着云向迎迟早会是个祸害。”
这么说来,云向迎的手中握拳事关相国府生死存亡的重要物件,而他并不打算将此对相国府拱手相让,是以云相国才派他们亲自来到南河县,表面是要夺了云向迎的权与南河云家的财,实际上是为了拿到云向迎握着的相国府的把柄。
而那一夜,倘若慕容嵩得手的话,云相国应该会得偿所愿,不仅找回了他要的东西,还会借机除掉云向迎,故而慕容嵩才会如此谨慎。
可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功亏一篑。
她思忖道:“从彭家去云家和来衙门是同一方向,我怀疑慕容嵩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要追杀他的高手,而他们就是在衙门附近打斗了一番,后来在陷阱旁,对方被他反杀,而他在那时也受了伤。”
“受伤?”云渠不解问道,“他不是被杀了吗?”
“他是被杀的,但杀他的人并不是那个追杀他的高手,相反,他将对方杀了。但奇怪的是,那条巷子里虽然有他们打斗的痕迹,却不见他们的武器,而对方的尸体也不翼而飞了,故而应该有人处理过现场。”来不及将事情说清楚,她问道,“你可知道那夜与他交手的人是谁?”
云渠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却还是有些头绪:“除了云向迎的人,怕是也没有其他可能了。我想,他一直都知道义父对他的态度,以他的精明,怎会坐以待毙。”
她想起一件往事来:“之前他中毒时,曾有窃贼去过云家大房的院子,衙门没有抓到人,云家似乎也没有结果,那次是不是云向迎安排的?他是想以此提醒你们他对你们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
云渠认同道:“慕容嵩也是这样猜测的,因为那一次的事的确与我们无关,而在那之后,云向迎不仅有了借口将院中加强戒备,还借机清除了不少相国府安插在他那里的耳目。”
“可为何偏是大房呢?”她斟酌着问道,“难道云相国要的东西是在大房?”
“很有可能。”云渠推测道,“自到了这里后,慕容嵩的确对大房格外关注。”
难道这件事还与李锦合有关,还是说云向迎是瞒着她将东西藏在她那里的,而她并不知情?
许长恒思量着,突然道:“相国府在云家有耳目,云向迎又何尝不会做同样的事,只怕他的耳目就在你们身边。”
他恍悟:“故而云向迎早就知道慕容嵩那一夜会有所行动,那个拦截慕容嵩的高手就是他派去的。”
“虽然他派的那个人被慕容嵩反杀了,但以云向迎的手段,不可能只安排一个杀手,也不会容忍失败,无论那一夜会死多少人,只怕慕容嵩都活不到第二天早上。想来,处理现场的是云向迎的人,而且,”皱了眉,她看向他,道,“你是被他栽赃的,难怪他要我捎话给你,要你考虑清楚,他是想要你向他投诚。”
早就想过这一层,云渠并不意外,只是感到不安:“我只是相国府的傀儡,根本做不了什么。”
“他要收买你,自然有他的用处。”她担忧道,“如今我虽推测到了慕容嵩的死因,却找不到证据来证明你无罪,若是你不同意为他所用,只怕云家不会有为你作证的任何证人。”
云渠亦不知如何是好:“义父待我并非真心实意,倘若我背叛于他,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明白。”她想了想,道,“至少你在这里还是安全的,但南河县毕竟是他的地盘,你要当心,有时候能屈能伸也未尝不是上上之策,先要保住性命,以后再找机会抽身而出。”
他感激地看着她,顺从地点头:“我明白了,会听你的。”
“从明天开始,我便不能再查这件案子,但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证据,让你不太被动。”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你要放宽心,如今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先走了,你自己当心,等我的消息。”
他起身送她,昏黄烛光下的目光是不舍而眷恋的:“我信你。”
等她出去的时候,张初三不知去了何处,当值的换成了正在吃花生喝小酒的王肃。
因着梁春,他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好,可他虽拉着脸,却也没有怎么为难她,只是瞪了她几眼后便开了门让她出去了,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外面既黑又静,她想着方才与云渠说过的话,正要回吏舍,突然间,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顿时停下了脚步,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南监。
似乎有件事不大对。
虽说衙门有规定内牢至少有三人当值守夜,但其实大多时候都有人偷懒,每夜有两人当值是常事,只有一人在也不奇怪。是以,当她来时看到只有张初三一人也觉正常,但走的时候,却不该只有王肃一个人。
因为她也曾是壮班的人,知道王肃从来不会一个人单独当值,他害怕万一出事之后会自己担责,故而无论何时都会再留一个人。
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有几分蹊跷,鬼使神差地将自己藏到了夜色里,盯着牢狱大门。
她也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但总觉得不能就这样带着满腹疑惑一走了之。
不知过了多久,两扇铁门终于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她登时来了精神,凝神精气地看去,却在下一刻浑身一僵后背发凉。
因为那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安川与柳宸。
也就是说,方才他们就在监牢里,而且很可能比她来得还要早。
她本以为,他们是在柳宸的小厨房里。
虽说监牢里有男牢女牢还有审讯房与仓库等其他地方,但她不信事情会这么巧合。
在他们走远之后,她才从另一条路往内衙赶,一路胡思乱想,最后停在了她刚进衙门时的第一间吏舍前。
她在壮班时只在监牢住过,还没有机会在这里留宿,但是张初三也住在这里。
天色已经不早了,已经有人入睡,但是张初三刚刚回来,正打算宽衣,听到有人找他,连忙出来,见了她很是惊讶:“许兄弟,你怎么来了?”
将他拉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她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问道:“南监今夜是谁当值?你怎么回来了?”
张初三想了想回答说:“应该有王大哥他们。”
他正要回想其他几人的名字,又听她问道:“今夜你不当值吗?”
“不呀,”以为她在埋怨自己不该不知会她一声就走了,他内疚道,“王大哥说他不会让其他人打扰你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张初三一向老实,王肃的话他自然不会不听。
“没什么大事,他也没有打扰我,我只是见你走了,顺便过来看看你回来没有。”她问道,“既然今夜不是你当值,你怎么在那里?怎么只有王肃一个人回来了?”
张初三老实道:“我只是路过,王大哥就说要我帮忙看一下,他和其他人出去有事要做,不过你进去后没多久他就回来了,但其他人还没有。我本来想进去给你报个信,但他说他不会让人打扰你,就让我直接回来了。”
她更是狐疑,毕竟她刚刚得罪了王肃,以他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让自己好过。
除非他得了令,不得不如此。
是安川和柳宸。
不久前,他们很可能就在男牢中,还是在她与云渠说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