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第二百零十四章
许长恒回到吏舍的时候,院子里很热闹,她远远地便听见了陈中泽的声音,没想到宋汐这么快就把他给赶出来了。
离得更近了些,她才听出来大家都在院子里说话。
所有人奔波忙碌了一天,此时不放松一下还待何时,只是从膳堂出来后她才觉得全身疲乏,回去后只想大睡一觉,所以这时也不打算加入他们,只想与他们打个招呼就走。
但她进去之后,才发现亭子下的木桌旁,除了方全陈中泽与沈志远外,还坐着之前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的一个人。
安川怎么来了?
她心头不由一跳,想起自己去南监见云渠的事,心虚得不敢过去,蹑手蹑脚地准备先悄无声息地回屋里去。
但虽然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其他人一边吃着桌子上的小食一边说话并没有留意到她已经回来,可一直在暗中留意着院门的安川却在她刚踏进大门时便发现她回来了,只是并未刻意抬头去看她,直到意识到她并没有直接走过来时才纳罕地看了过去。
见她分明瞧见了自己却转身回屋,他稍一蹙眉,主动扬声唤住了她:“许长恒。”
其他人这才瞧见了她的背影,纷纷喊她过去。
她无奈,只好转过身去先与安川打了个招呼,又解释道:“我瞧着你们在吃东西,所以想先去洗个手,马上就回来。”
她还没转身,陈中泽便催促她道:“那你可要快去快回,咱们老大向来守财如命,还从来没有亲自过来给咱们送过吃的,若是晚了,你可没这个口福了!”
她忙不迭地答应,也不敢去瞧安川的脸色,如芒在背地回了屋。
点上了油灯后,她走到水盆架前洗了手擦干净,刚要走时却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此时屋内灯光昏暗,架子上的小铜镜只映出了她朦胧的模样,但她还是煞有其事地重新梳了头又对镜整理好了衣裳。
可等她吹灭了油灯出门后,惊愕地发现亭子下不知何时竟空无一人,只有那些吃食和一个食盒还在桌子上。
她左右看去,这才发现其他的屋子里已经亮了灯,原来他们都已经回去了。
她的心中掩不住地失落,不由懊恼自己方才浪费了太长时间,所以安川等不及她过来便走了。
当真的奇怪,明明刚才还不敢面对他,可此时却会如此失望。
正在她暗自神伤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的一个角落里传了过来:“许长恒。”
竟是安川的声音。
她惊讶地循声望去,看见在墙角下,安川正坐在他们平时用来烧开水的灶台前,手中拿着他的拐杖,面前是灶台下刚刚燃起的跳跃火焰。
他微微含笑的面容映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跳进了她的心头。
愣神片刻后,她才如梦初醒,走上前惊讶地问道:“捕头这是做什么?”
安川用拐杖将灶台下的柴火向里推了推,动作很是娴熟:“我烧些热水,你先去吃些东西。”
她看了一眼灶台上的茶壶,有些不安:“那个,这种粗活还是属下来吧……”
“我在咱们柳县令那里做习惯了,生火烧水不算什么。”他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食盒里是一些热菜,趁着还没凉快些吃。”
说着,他又将转头忙着倒饬灶台里的柴火了。
她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听了他的话回到了亭子下。
等她转过身,安川将手中的拐杖支在地上,向后探着上半身,目光越过前面的墙,恰好能看见她的背影。
只是她再走远些,前面的墙便挡得多些,他的上半身不得不继续向后,直到亲眼看到她坐在亭子下拿过了食盒,才不由唇角微挑,缓缓地收回了支撑不住几时的老腰。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了院子里有脚步声,不由皱眉。
都说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方才自己明明说得十分清楚,只许他们各自在屋里享用美食不让他们擅自出门,怎的才这会儿工夫便言而无信。
他下意识地摆好了捕头的姿势,正要将那个不将他的贿赂放在眼里的手下训斥一顿,一转眼却是一愣。
因为来的不是旁人,而是许长恒。
“你怎么来了?”瞬间收起了那想要刀人的目光,他忽地站了起来,低眉亲切地问她道,“不是说了让你先去吃饭吗?”
她讪讪地笑了一声:“属下吃完了,所以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方才她过去时,食盒里果然是还温热的钣菜,而且比衙门膳堂里的要精致许多,刚打开盖子她便闻到了一股香气,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她确实已经饿极了,趁着他还没有过来,她也不再矜持客套,将里面的四菜一汤端出来后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
等放下筷子时,她才彻底安了心,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吃饭时饥不择食的狼狈模样了。
等擦过了嘴,将桌子上的残余悄无声息地收拾妥当,再三确认自己和桌子已经足够干净时,她才走了过来。
安川吃了一惊:“吃完了?这么快吗?”
“是,我方才把盘子已经洗干净了。”觉得他的语气似是太过惊讶了些,她暗戳戳地搓着手,为自己的狼吞虎咽辩解道,“属下已经饥肠辘辘了,多谢捕头好意。”
他欲言又止,道:“合你的胃口便好,只是吃饭时还是莫要太急,于身子不好。”
她尴尬笑着,应了一声,提醒他道:“捕头,水应该已经开了。”
安川这才想起这一锅水来,右手去掀锅盖,左手摸索着去拿放在旁边的茶壶。
可他去取茶壶的左手却握住了一只比他的手凉了几分的手,浑身一顿。
因为那茶壶此时就在许长恒的手中。
她是想帮忙的,只是没料到安川的动作会那么快。
从手背上传来的温度似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火苗,虽弱小却足以燎原,将她的脸霎时烧得通红,心也扑通猛跳。
怔在原地的安川并未回头,但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饶是他素日里杀伐果绝,偏生此时心慌意乱,一时竟不决自己是该先松手还是先回头。
时间与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她握着茶壶,而他握着她的手。
两个人静静站着,既没有看向彼此,也没人打破沉寂。
于她而言,他不将手拿开,她便不敢动。
而对他来说,她的手没有动,他便也舍不得动。
灶台里传来了柴火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明明方才快要熄灭,此时听着却是燃得越来越热烈了。
“公子……”
大门外,安子睿急切的声音蓦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
她一时竟忘了手中的茶壶,眼见它就要掉在了地上,安川及时伸手,将茶壶接了过去。
她手脚无措地转过了身,安川却将目光转向了她,眸底的笑意险些要溢出至眼角眉梢。
“公子?”一眼便看见了他们,安子睿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安川,“你在这儿做什么?”
“天凉了,泡个茶喝。”安川将炙热的目光从她的背影移开,平静地问他道,“怎么了,有什么消息吗?”
安子睿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她也识趣,知道他们要说的是自己听不得的事,便趋势对安川施礼告别:“捕头,属下先回去了。”
安川明白他的顾虑,拦着她道:“等一下,将热茶拿回去。”
说着,他利落地将热水加到了茶壶中,递给了她,温声嘱咐:“小心烫。”
她羞于看他,接了茶壶后便转身离去。
安子睿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心生疑惑地问他道:“公子,你不是来和大家用晚膳的吗,其他人呢?”
安川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抬脚向外走,闷声道:“你说呢,就那么点饭量,还不够许长恒一个人吃的。”
“他一个人吃完了?”安子睿讶然问道,“那公子岂不是还饿着肚子?”
走出了吏舍后,他示意安子睿关好院门,道:“无妨,左右午生是那副样子,我也吃不下。你查到什么了,可是有了龙峰的下落?”
“是。”安子睿神色凝重地回道,“今天咱们在云家的眼线说陆寒一早乔装着出了城门,后来发现他在城外的一片荒地上埋了一具尸体。属下已经确认过了,就是龙峰。他身上有很多刀伤,是被割喉……”
他的话还没说完,安川突然猛一抬手,默然打断了他的话,看了吏舍的院门一眼。
安子睿立刻心领神会,不再多言,默默地跟着他往内宅而去。
吏舍院内的墙根下,在灯笼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双手捧着茶壶的许长恒仍屏气凝神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连脚步声也听不到时才缓缓走进了光亮里。
她果然没有猜错。
安子睿不想让自己听见的事果然与那个安川一直在搜寻的朝庭钦犯有关。
可他竟然死了。
那个曾埋在黑夜之中要杀了她全家的杀手居然就这样死了,她明明还希望能将他绳之以法,好借着他找到诬陷兄长的幕后黑手。
如今,她也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那杀手曾追杀她与父母数年,若他死了,那他们一家人最大的威胁也便没了。可是,只要幕后之人一日不曾落网,那兄长就不能死而瞑目,而他们一家的安危也是未知之数,毕竟这世上不止是他一个杀手。
庆幸之中有几分沮丧,在纠结之下,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心中更是惊疑。
一个朝庭钦犯死于非命,又有何不能让她知晓的呢?为何安子睿要避开人才肯向安川禀告?
再深一层,她心下更疑。
安川一直在暗中查找那杀手的下落,究竟为了什么?难道只是想要捉拿钦犯为民除害吗?
陈中泽说很可能是他在京城得罪过安川,那一个杀手又是如何得罪一个素来清心寡欲的官门公子的?
越是细想,她的疑惑便是越重。
原本这些可以在等他归案时问个清楚,如今却是没了任何希望。
但她坚信,眼前的迷雾固然深能蔽目,可总有一日会烟消云散真相大白。
而在此之前,她要做的,便是不听天命尽人事。
就如这世间的凶杀案,再是扑朔迷离纷杂难断,也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