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见了他们来,正在后厨熬粥的刘厨娘并没有做任何辩解的打算,只是吩咐吴映雪在门口守着。
但听了他们的来意后,她并没有要承认的打算,继续切着手中的葱丝,语气异常平静:“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那骨灰我可没碰过,你们应该查过了,我从他的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可是空的。再说,我要那骨灰能做什么,而且你们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许长恒看了一眼安川,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毕竟她一向示刘厨娘为亲人,没有对她放狠话的勇气。
安川看起来也没有要逼迫她的意思,他见旁边的蘑菇还没清洗,便挽了袖子走了过去,将蘑菇放进了水盆里:“虽然骨灰已经找到了,但并不表示一切就会过去。刘姨,你在衙门这么多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事情,哪怕没有证据,真相也会大白的。”
而后,厨房里有切菜的声音,有洗菜的声音,却没有人说话的动静。
许长恒静静地看着他将蘑菇过了两遍水,又在挤干水分后细细地开始将蘑菇撕成了长条状,既有耐心又十分专注,一时间竟有些恍忽,还以为他过来就是来做饭的。
最后还是刘厨娘忍不了了,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蘑菇:“这是我要切块的。”
他听后便要伸手去拿刀,但却被刘厨娘拦下了:“安捕头,我知道你在柳县令那里习惯了搭把手,但我这里并不需要。”
他平静道:“都是自家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若水,但却十分真诚,刘厨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默之后终于有所松动:“安捕头,我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于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姨在膳堂多年,从未有过任何差错,衙门上下也皆知你的品性,没有人会怀疑你做了害人之事,但不害人,并不表示没有违反律法,”他耐心劝道,“你若有何苦衷,大可直言,此时还不算太晚。”
刘厨娘怎能看不出他的真诚,但她显然有自己的顾虑,终是不愿开口。
“刘姨,即便骨灰之事赵侍郎不来追究,可客栈里还有一桩伤人案,若是处理不当,很可能会牵连到你,”她也劝道,“吴姑娘可是随你一起来的。”
许是因着她提到了吴映雪,刘厨娘神色微动:“我与那件案子可没有关系。”
安川言简意赅道:“你没有,但言郎中却有。”
刘厨娘明白他的意思,可不知她想起了什么,虽不再瞒着他们,却态度坚决道:“我知道,只要我什么都不说,你们没有证据,是动不了他的。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他没有伤人,若你们要找那个凶手,怕是看错人了。”
言罢,她不再多说,低头继续切菜。
也就是说,她的确和言郎中相识并联手,但不承认他伤了元娘。
而且,有件事她说的不错,那便是若没有她的供词,衙门的确动不了她,因为他的相国府的人,倘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证人,没人能奈他何。
即便是如今,也只是派人盯着他些而已。
见刘厨娘还是什么都不愿说,安川看了她一眼。
劝导不成便只能用其他手段,她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并不情愿,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他终于肃了几分语气:“既然如此,那只能请刘姨换个地方说话了。”
“算了,我知道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们还是会抓人的,不如这样。”刘厨娘叹了口气,似是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手下的活并没有停,“让我做完这道菜吧,堂姐还在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我做的傍林鲜,既然来了一趟,便做给他吧,也许他一高兴,还能念在往日情分上放我一马。到时候,你们想知道的,我都会说。”
她说的“堂姐”应该便是何筠,而这道菜是做给赵勤的。
只是,若是赵勤知道在客栈里装神弄鬼的事与她有关,只怕也不敢吃她做的菜了。
但安川并未出言反对,而是看了她一眼,示意出去等。
可他们一开门,便看见了一个陈中泽匆忙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大,不好了,柳水河里发现了一具腐尸!”
原来不久前有人去衙门报案,说是在西桥附近的柳水河底发现了一个松木箱子,原本以为里面是什么稀世财宝,好不容易才运到了岸上,没想到里面竟藏着一具尸体。
安川疑惑问道:“这个时候怎会有人下河去?”
“前些时候,有位姑娘的包袱掉进了柳水河里,据说里面有很多金银财宝,这段日子便不断有人跳进去寻宝,”陈中泽委屈地解释道,“说起那姑娘,我那晚以为她要跳水寻死,还去救了她,没想到她竟污蔑我贪图她的东西……”
她不由心头一跳。
西桥,柳水河,跳水的姑娘,包袱,金银财宝……
他说的不就是云向迎想逼自己以女子妆现身的那一次吗?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还会牵扯出一桩命案来。
“老大,你快去瞧瞧吧,柳县令派了人来,说那尸体吓人得紧,来看热闹的也不少,他要顶不住了。”陈中泽终于抱怨完了,想起了正事,“那个,我家汐儿应该也到了。”
所以,他这么忙着来报信,是因为他想见的人在那儿,故而他要跟着一起去。
柳宸大概是没有见过那种场面的,应付不了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安子睿又在捉拿逃犯,也帮不了忙,只能他去主持大局了。
目光从站在她身边坐立不安的吴映雪身上扫过,安川对她道:“这里交给你了。”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却道尽了他对她的信任。
“我?”她反倒有些紧张,“可是……”
“行了,老大说你能行你就行,”已经迫不及待的陈中泽鼓励她道,“再说你又不信鬼,而且我们去去就回。”
等他们走后,吴映雪才敢问她道:“骨灰的事真的和我娘有关系?”
她觉得吴映雪的神色透着几分奇怪:“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吴映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如实道:“其实,在我娘回来后,她让我出去打听一下有关竹叶的事情,可在我回来后,发现她在厨房里烧什么东西,仔细想想,应该是件灰色的男装。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但当时我只瞧见了那衣裳的一个袖子,并不能肯定,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和骨灰有什么关系,只当是我娘心里还恨着赵侍郎,故而偷拿了他的衣裳烧了来泄愤……”
灰色的男装?
她立刻明白过来。
想来那衣裳并不是赵勤的,而是言郎中的。
他要将骨灰箱从气窗送到墙外,必得用些手段,而在不损毁骨灰箱的前提下,最好的法子是将其吊下去,而他用的工具便是他自己的衣裳。
他将自己的衣裳绑到何筠的旧衣上,将骨灰箱顺利吊到了刘厨娘的手中,而刘厨娘便将他的衣裳烧毁以消灭证据。
也就是说,言郎中对待骨灰的态度亦十分认真,不想让骨灰受到半分损伤,否则直接将骨灰丢在地上是最方便省事的。
可是,他们用尽心机将骨灰从赵勤的书房偷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装神弄鬼好让赵勤心神不宁吗?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不由又透过门缝去看里面的刘厨娘。
有饭汤的香气飘了出来,只见刘厨娘正在细细地切着葱丝,不慌不忙,的确很用心般。
“到底怎么了?”吴映雪见她不说话,心中愈发着急,“我娘她当真犯事了?你看她的样子,何时这般慢腾腾过?偏偏她什么都不告诉我……”
慢腾腾……
猛地想起了什么,她安慰吴映雪道:“没事的,只要赵侍郎不追究,刘姨便不会有事。不过,我要去趟茅厕,你要看好她,莫要她再出去了,外面都是衙役。”
见她捂着肚子跑出了院子,吴映雪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却被突然打开了,刘厨娘惊讶地问她:“人呢?”
吴映雪立刻拉住了她的袖口问道:“阿娘,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问你他们人呢!”丝毫没有将她的话听在心里,刘厨娘只是怒问道,“他们都去哪儿了?”
从未见过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吴映雪惊了一跳,只得道:“柳水河出了命案,安捕头去处理了,而许捕快去茅厕了……”
刘厨娘半信半疑,却也似是松了口气般,略一沉吟后对她道:“去找他来,就说我愿意都招了。”
吴映雪脸色霎白:“阿娘,你要招什么?”
但此时的刘厨娘却已然平静许多,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有些事情是阿娘必须要做的,你以后自会明白。”
她的语气温柔而坚定,不容质疑半分。
原来阿娘也有自己的坚守,只是一直藏在心里而已。
虽然刘厨娘什么都没有说,可就在那一瞬间,她似乎都明白了。
是了,阿娘此时要做的事,就像她替她的好朋友隐藏身份一样。
她不再多问,点了点头,向院门口而去。
但守在门口的衙役并不让她出去,只是让她等着,可透过门口,她竟然惊讶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出了客栈的大门,正是不久前告诉自己要去茅厕的许长恒。
她不由一怔,方才长恒不是说她要去茅房吗,怎么却要出去了?
许长恒的确不是去方便的,因为她突然想到刘厨娘之所以要亲自做菜给赵勤的真正原因了。
刘厨娘并非所说的那般想用那道菜来感化赵侍郎好让他放自己一马,她的真正目的是想拖延时间。
毕竟,只要她一刻不肯开口,衙门便无法对与她同谋的言郎中动手。
而刘厨娘这么做的目的,是想给言郎中争取更多的时间,让他做完最后一件事,那也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跑出了客栈大门后,她一眼便看见了刚刚离开的那辆云家的马车,连忙追了过去。
虽然她没有马跑得快,但因着街上行人不少,马车的速度也不快,她奋力去追,还是越来越近了。
等到马车终于停下,她气喘吁吁地扶住了车把,却惊愕地发现赶车的竟然是唐壬奇。
“里面的人……”似是被烫到了手一般,她立刻将手拿开了,小心地问道,“是不是云渠公子?”
在客栈时,听到有云家的人从言郎中的房中拿着东西出来后立刻离开了,她以为定然是云渠,并没有问清楚。可是,她认得云向迎的马车,并不是这辆。
唐壬奇还未来得及回答,里面便传来了那个让她心头一跳的声音:“若不是,许捕快是否很失望?”
果然还是云向迎。
可她虽惧他,却不敢忘了正事,一咬牙后还是恭敬道:“回云二爷,在下想请云二爷帮个忙,不知您方才是否从……”
“我耳力不好,”云向迎悠闲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过来,“还请许捕快靠近些。”
她自然不愿,奈何有求于人,只好一横心,掀起帘子钻了进去。
这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相比于云向迎专用的,里面的空间小得多,没有放轮椅的地方,而云向迎坐在车垫上。
一眼便瞧见了他身旁的一个药包,她在离车门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勉强一笑,与他寒暄:“云二爷怎么来了?”
他连轮椅都没有带,应该是没有进过客栈,大概只是经过。
果然,他道:“清儿想吃桂花糕,我去买些给他,好让他在家好生读书。”
方才她只留意到药包,此时才看见药包的不远处还放着另一个纸包。
没想到他明明无法走路,却还会为了给晚辈买零嘴特意坐着马车跑几条街,看来他对云念清的确颇为疼爱。
但此时她对放在他身边的药包更感兴趣,试着问他道:“这里面可是言郎中给云渠公子配的药?”
“看来许捕快对我家堂弟也有兴趣。”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回答,“连他从言郎中那里拿药的事都一清二楚。”
虽然他的语气依然平和,但她却莫名地感到了他的不悦,下意识地解释道:“客栈如今不太平,这些事情衙门的确是都要查清楚的,不只我一个人知道。”
事实上,云渠从言郎中那里拿药回府的事情是不久前他自己告诉她的,她也是不久前才突然想起来。
“原来如此,”云向迎不以为意般道,“这里的确是渠弟的药,我路过客栈,顺便帮他拿回去。”
他做什么事定然有一定的目的,不会只是顺路这么简单。
她稍一沉吟,道明了来意:“因着客栈又出了事,一应物品皆不可随意带出来,是以还请云二爷将此药包暂时交给在下,等衙门查验清楚后会尽快送到贵府的。”
她说得极为诚肯,却也知道云向迎并不容易被糊弄,只怕并不会相信自己方才的一番鬼话,哪怕是信了也不一定会情愿照着衙门的规矩来。
正在她在心里盘算着其他法子时,没想到云向迎竟已经抬起左手将药包递到了她的眼前:“既是如此,我岂会为难许捕快。”
她不由一怔,没想到他这次竟会如此痛快。
还有这等好事?
见他态度坦然,又将药包朝自己递了递,她不再多想,迟疑地伸手去接药包。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药包的时候,他的右手突然伸出,猛地握住了她的手。
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力道与温度,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便要挣脱,可结果却是他纹丝不动,只有握着她的手愈加有力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语气温和而坚定:“你不该要他的东西。”
虽然这句话无头无尾,但她在愣怔片刻后便明白了。
他说的安川给自己做了簪子的事。
已经放弃了挣扎的她突然没由来地心虚:“捕头他,他并不知我是……”
他静静地等着,眸子里藏着没由来的期待。
但她猛地清醒,即将脱口而出的辩解戛然而止。
他还没有挑明,哪怕是自欺欺人,她也不能自投罗网。
“女儿身”三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将她的紧张与无措尽收眼底,他忽地意识到,此时的她虽然在解释,可却并非出于真心,而是惊惧。
低眼看了一眼她那只明明在自己掌心却充满了抗拒的手,他的眸底掠过几分伤感与无奈,默默地松开了。
犹如一只羽翼从桎梏中挣脱的受惊小鸟,她立刻缩回了手,却强忍了要逃走的冲动。
东西还没到手,她还不能走。
“罢了,说起来,是我先将你一人留在那里,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的。”他苦笑了一声,随即又如以往般和气对她认真道,“不过,还请许捕快记得你我之约,衙门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能远离便莫要近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