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许长恒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眼睛,可再睁开时,看见的背影仍是端正而挺拔的。
手指碰触到了方才掉落在地的大氅,她余光一扫,认出了那件衣裳。
今夜,安川离开金源客栈时穿的便是这件。
带着几分恍惚,她将大氅从地上捡了起来,目光转向了门口。
门仍半开着,外面的晨曦已经透了光,可原本守在那里的那两个云家护院已经不知是何消失不见了。
她登时醒神。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象,真的是他!
“醒了?”坐在工案前的安川听到了背后的动静,并未回头,只淡淡道,“过来看看。”
真真切切地,是他的声音。
一阵欢喜从心头涌出,但很快便又被疑惑与不安压下。
可是,他怎么来了?
虽然她迟迟没有过去,可他并没有催促她,而是继续着手中的活,直到半刻钟后,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转过头去,神色平静地解释道:“听说云向迎把你自己撇到这里,我恰好就在附近,便打算顺路将你给带回去,但见你睡得正酣,而老师傅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便让他去歇息了。不过,我看了你的图纸,将你原先选好的一些物料并不合适,我做主换了部分,你来看看是否满意。”
言罢,他站了起来,轻车熟路地往内室而去。
故而,他当真是在做簪子?
听到里面有倒水的声响,心下忐忑地,她终于艰难站起,走了过去。
乱七八糟的工案上,一堆她并不认识的复杂的工具中,安隐地躺着一支银簪子,做工用料虽皆不算上乘,可每一处都是她在落笔时想象中的模样。
尤其是那朵傲然独立的荷花,既小巧又精致,阿娘见了一定会喜欢。
只一眼,那朵晶莹剔透的白玉荷花便似在她心尖上绽放开来,一点一点,填满全部。
“我手艺不精,若是不喜欢的话,最好还是请人再做。”身后传来了安川的声音,“是送你母亲的?”
她讶然回头:“捕头怎么知道?”
“这簪子的款式是给老人家的,我还是能瞧得出来的。”他淡然道,“为人子者尽孝乃是本分,若是要休沐,直接告诉子睿便可。”
他连这是生辰礼都猜到了。
明明日头还不曾升起,可她却心头微暖,仿若置身春日一般:“多谢捕头,不过,捕头为何连簪子都会做?”
第一次,她满含欢喜与仰慕地回望着他的双眼,毫无畏缩。
那眸光柔和却又热烈,他似是一怔,一时间竟有片刻的出神。
四下静谧,唯留即将燃烬的烛火噼里啪啦微响着。
直到从内室传来了脚步声,两人才双双蓦然醒神,仓促地将目光挪开。
刚刚睡醒的老工匠精神好了许多,一眼便瞧见了他做好的簪子,啧啧两声赞道:“这位公子竟然当真会做簪子,而且手艺……”
赞美的话还没说完,他便瞧见了不远处的许长恒,似是立刻想起了什么,不由皱眉道:“可这用料怎么……”
见老工匠定然在担心他换了物料的事,不愿见他为难,她连忙安慰道:“这样的用料刚刚好,我很喜欢。”
老工匠终于松了口气:“其实之前我便觉得客官选的用料不太合适,做出来的东西定然差强人意,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只是话音未落,他的脸上便又布满了愁云,看了看门外。
“老师傅不必担心,云家那边我已经处理妥当了,这两日多有打扰了。”说着,安川拿出荷包来,直接递给了老工匠,“这是工钱。”
老工匠接了过去,只是一掂便忍不住高兴:“多谢公子了。”
她知道里面的钱定然不少,连忙将自己的荷包也掏了出来:“还是我来吧,我这里……”
安川却一抬手,轻轻地将她的荷包给挡了回去:“你这仨瓜俩枣地差太多,先攒着吧。”
言罢,他抬脚往门口而去:“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收拾起来,该回去了。”
她匆匆抓起了工案上的簪子,和老工匠告了别,连忙跟了上去。
晨曦的微光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仍然空旷的大街上,但没过多久,安川的脚步便逐渐放慢了些,等着她跟了上来。
等她与自己齐肩后,他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你问我什么?”
手里紧紧攥着簪子的她愣了愣,不明所以:“啊?”
直到瞧见他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簪子,她才恍然大悟:“对,属下想问捕头为何也会做簪子。”
他扬眉:“也?为何这么说?”
她反应了片刻,才认真解释道:“因为捕头所知甚多,故而属下才用了”也”字。”
有笑意染上了眉梢,他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接着解释道:“我娘好此道,我便自小学了些皮毛,耳濡目染而已,也不足为奇。”
原来是这样,她正想问他昨夜是何时过来的,却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听起来颇为匆忙。
安川立刻警觉,伸手拦下她,示意靠路边而立。
很快,马蹄声落,一匹高大的黑马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马上人翻身下来,竟是唐壬奇,只见他对着安川施了一礼,仿若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并不惊讶,很是恭敬:“安捕头。”
安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唐壬奇从怀中掏出一个如巴掌大般的卷纸递给了她,道:“这是二爷送给许捕快的。”
她不敢接,也知道自己不得不接,正迟疑时,卷纸已经落到了安川的手中。
唐壬奇下意识地想要夺回,但还未出手便忍了下来:“安捕头,这是给许捕快的。”
安川却已随意地背了手,将卷纸放在了身后,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尽管他一言不发,但唐壬奇却不敢置喙,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只对他抱了一拳,上马离去。
等再马蹄声远了,他才将卷纸拿到了前面,稍一迟疑后递给了她。
她皱了眉头,没敢接。
也就在她犹豫的片刻,安川突然改了念头,又将手缩了回来,亲自解开了上面的绑线,将卷纸打开了。
只是一张纸,上面隐约写了几个字,但她看不清楚。
只见安川目光一扫,忽地紧皱眉头,突然将纸捏成一团,手背上青筋暴出,脸上铁青,压抑着怒气哑声道:“荒唐!”
从未见过他这般愤怒,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更不敢再问他上面写了什么。
但她心中却愈发不安来,难道是云向迎在上面提及了她的女子身,以至于他这般发怒吗?
恰在这时,不远处一路小跑来一人,显然用了轻功,很快便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正是安子睿。
一眼便瞧出安川神色有异,他施了一礼后不敢贸然开口,而是先看了一眼旁边的许长恒,见她既惊惶又茫然,看起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先行压下了心中的疑惑,轻声道:“公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安川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身上扫过,却藏着深深的无奈,也不顾忌她在一旁,只简单道:“说。”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似是在轻颤,隐着怒气一般。
“那人有下落了。”迟疑一瞬后,安子睿道,“他进了城。”
安川的眸光陡然锐利,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语气亦肃然几分:“何处?”
安子睿的头更低了些:“还没有找到。”
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是也能感觉到此时的紧迫。
“无妨,既然来了,别让他走便是。”安川并无责怪他之意,只简单吩咐道,“你亲自盯着,这次绝对不可放走了他。我先回衙门,让柳辰多派些人手给你。”
还不及等安子睿应下,他便抬脚向前走了。
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直到离得远了,安子睿才忍不住问她道:“你又惹我家公子不开心了?”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远处他紧握的右手上,心中愈发不安。
尽管自从安子睿出现后他没有再看自己一眼,可她总觉得他并非忘了方才那件事,而是在隐忍不发。
果然,就在他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的时候,他突然间顿住了脚步。
微弱的晨曦中,他长身而立,却没有转身,只是将右手中的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掷到了一旁。
一个白色的东西在半空中划过,消失在了一堆已经枯黄大半的杂草中。
随即,他的身影亦不见了。
安子睿也留意到了,有些疑惑地喃喃道:“奇怪,公子是不是扔了什么东西?”
她犹豫了片刻,没有告知他实情,而是问道:“方才你说的是何人?”
她这么问并不指望他会如实告知自己,毕竟听来那人十分紧要,不一定是自己能知道的,她只是想借机转开话题而已。
但是让她出乎意料的是,安子睿没有打算瞒着自己:“是个朝庭捉拿了许多年的贼匪,亡命之徒,前些年一直不知所踪,公子可是找了他许多年了,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他的下落,定不能让他再逃了。走,先回客栈。”
她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那片杂草,却不敢在他面前表露过多,以免引起他的疑心,只好边走边道:“好,不过若是你走了,客栈那边怎么办?”
“有公子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他不放心地叮嘱她道,“如今衙门事多,公子不能一直在客栈,那里的事,你多留心。”
她想起刘厨娘的话,正要告诉他时,被他瞧见了手中的簪子:“这是公子做的?”
说着,他随手便拿了过去,仔细看了看:“虽然公子的确亲手做过几个簪子,不过都是给老夫人的,到了这里后便没动过手了,看来手艺也没有生疏。”
她担心他会不小心弄坏,小心盯着:“安大哥,有件关于案子的事……”
“到了客栈等公子回来再说吧,如今我也顾不上那边的事了,”将簪子交还给她后,他打断了她的话,叮嘱道,“还有,这次要抓的逃犯是个凶徒,曾经烧杀抢掠无所不做,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丝毫马虎不得。我会让人把画像给你们送过去,你们定要记在心里,若是当真碰上了,莫要轻举妄动。尤其是你,注意安全,千万不要与之动手,智取为上。”
言罢,他又补充道:“还有,一定要捉活的。”
她将簪子收好,也意识到了捉拿凶徒的紧要,心里却仍有疑惑:“那嫌犯犯过何罪?”
究竟是什么人,会让他们如此在意,让一直对所有案子都十分上心的安子睿竟也顾不得查案了。
“多了,不过,他最不该的是惹到了咱们衙门。”安子睿似是不愿多言,“你也莫要多打听,对其他人只说是朝庭钦犯便是。”
听起来的确另有内情。
虽然事关安川,她很是好奇,但也不敢多问,更何况她心中还惦念着另外一件事,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佯作懊恼道:“哎呀,我的图纸落在金店了,安大哥,你先走,我去去就来。”
这里离金店已然隔了两条街,不远亦不近,此时回去正好。
确定他并未起疑后,她飞快地跑了回去,但却并未去已然关了门的金店,而是直奔路口的那片杂草而去。
那张并非出自她手的图纸如今已然没什么用处了,只是个借口而已。
那片杂草丛并不大,而且她毫无迟疑,照理说应该很快便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可让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找到安川方才丢在这里的纸团。
太奇怪了,她明明亲眼看见了。
难道有人先她一步拿走了?
可是会是谁呢?而且此时天色尚早,周围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还是看错了?
再三确定东西真的不在后,她只得放弃,忐忑不安地转身离开。
如此一来,她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得知云向迎究竟写了些什么,以至于安川如此愤怒。
只要与自己的身世无关便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