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许长恒从未想过,自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遇到了此生的第一个情劫,而且还是自己还是男子身时。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都不确定云向迎究竟是误认为她的确是个男子,还是已然发现她的女儿身了,因为他的话听起来已然说得极其清楚,可实际上却是颇为含糊,让人难以琢磨。
但是,虽然从他所言并不明确,可从他所为看来,他九成九确定自己是女子了。
比如云家那间被改成女子闺房的男宾客房,还有那些他曾试图送给自己的女子首饰与衣裳。
固然他并未将一切挑明,但有件事却是一定的。
那便是他的确对自己有意,不是赏识,不是拉拢,是动情。
她虽不懂男女之情,可却听得懂他的话,也看得清他看自己的眼神。
千真万确地,他竟当真对自己起了心思。
恍若一梦。
噩梦。
躺在床上后,她辗转反侧,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何处吸引了他,毕竟他连秦氏那般出身家世容貌才学都俱佳的女子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看上了她。
可如今,根源在何处已经不重要了,要紧的是如何解决这件事。
方才他说了那么多,如今她记得最清楚的便只有三个字,“三个月”。
他说他会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在此期间,他不会再提及此事,可在那之后,他便要做他想做的事。
也就是说,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在这三个月里,她要查清兄长的死因,并为他沉冤得雪,而后,她便可以离开南和县,永远不再回来,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躲开云向迎。
他一直都以“有趣”来形容自己,故而那种想要自己留在他身边的念头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时日一长,这种兴趣自然会淡化,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自己四处搜寻,故而只要自己离开,与他的纠葛也便会到此为止。
想清楚后,她渐渐镇定下来,意识到云向迎并非是自己此时最大的难题。
刑房才是。
只有拿到那件旧案的卷宗,她才能了解事情的真相。
她思来想去,心中渐渐有了算计。
之前她一直不敢冒进,生怕一着走错全盘皆输,但事已至此,必须铤而走险。
可万一呢
万一三月时限已到,自己却仍无法达成所愿,又该如何?
若当真到了那种地步,她是该逃,还是留下?对云向迎的要求是拒绝,还是顺从?
若是拒绝,只怕他会恼羞成怒,定然不是良策,可若是顺从,那便必须离开衙门,而且很有可能,还要委身于他。
听他的意思,只要离开衙门,他会尽全力助自己一臂之力,但他可信吗?即便可信,又值得吗?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心中猛然一动。
那他呢?
他可信吗?他值得吗?
若是他知道自己潜在衙门的目的,可会愿意帮自己查明真相?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不敢再想。
当初给兄长定罪的是如今柳县令的祖父,也就是说,衙门里的其他人都不可信,包括自己刚刚想到的安川。
更何况,那时他已经到了南和县,只是尚未任职而已。
靠人终究不如靠己,一切都得自己谋划才是,南和县城的任何人都不可轻信。
外面有丝月光透了进来,她突然想到了以前的家,也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不由看向了隐约可见挂在木架上的衣裳,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来。
再过一个月便是阿娘的生辰了,她攒了几个月的俸禄,准备给她打一支簪子作贺礼,这次将钱拿过来,便是想让陈中泽帮忙,毕竟陈家也有金器铺子,把图纸和钱交给他自己也放心些。
可今日太忙,竟忘了将自己画好的图纸和钱交给陈中泽。
图纸上面的簪子样式是她依着阿娘的喜好自己画的,有她老人家最喜欢的荷花,这是她自小便想送给阿娘的生辰礼,也是原本就不擅长丹青的她一个月来的辛苦成果。
明日一定不能忘了。
这般叮嘱了自己后,她正打算将目光从衣裳上转回来时,突然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
原本挂在腰带上的荷包果然不见了。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将荷包带到了客栈的,难道是什么时候弄丢了?
左思右想后,她终于有了头绪,心里也是一凉。
因为荷包很有可能掉在了云向迎的房间里,而那里是她不想再去也去不得的地方。
荷包大概是她在去坐椅子不小心跌倒时掉在那里的。
她懊恼地一跺脚,扑倒在了床上。
希望云向迎不会在意那个小荷包,这样在他离开后自己还能将荷包找回来,或者是他留意到了那个荷包并且知道那是她的,然后让唐壬奇给她送了回来。
可最让她担心的,还是荷包落在了他的手里,而且被他给私吞了。
虽然最糟糕的情况不太可能会发生,但她依然忧心忡忡。
毕竟钱要紧,图纸也要紧,若是没了它们,阿娘的生辰礼该怎么办。
但是,她实在不愿再与他碰面了。
在左右为难中,她迷迷糊糊地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挨到快要天亮时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叫醒她的是陈中泽的拍门声。
说是拍门,其实那动静已经够得上砸门了。
她匆忙地整理好衣裳,小跑着去开门:“来了来了。”
陈中泽站在外面,将手中的一个荷包递了过来,疑惑问道:“这不是你的吗?怎么在地上扔着?”
谢天谢地,看来云向迎让唐壬奇将荷包给她送来了。
她心里猛地松了口气,可打开荷包时却又心下一凉。
钱都还在,可图纸却不见了。
不过,这倒也不妨事,她可以再画一个,只是费些功夫罢了,总比找云向迎质问来得容易。
“对了,出大事了!”突然,终于想起正经事的陈中泽焦急地拉着她便往外跑,“快走,武平侯府的人遇袭了!”
她心下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在离开小院儿前,她瞥了一眼对面的屋子。
一切平静,门被锁着,院子里被搬出的床榻也不见了,仿佛昨夜从未有人住进去过。
看来,云向迎已经走了。
但他并未离开客栈,而是在前面的厅堂中,不仅他,云渠与慕容嵩也在。
赵勤坐立难安,时不时地抬头看向上面的上房,眼中的担忧自然流露,安子睿在旁边歉疚道:“赵侍郎,这件事的确是我等失职,定会将行凶者缉拿归案。不过,昨夜并无外人进出客栈,凶手只怕还在这客栈之中。”
云渠惊然问道:“安捕快的意思是,凶手可能是客栈的掌柜伙计?”
迟来的陈中泽刚好到了人群之外,听到这番话,心头一跳,正要向前辩解,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许长恒一把拦下。
她低声劝道:“安大哥会解释清楚,别急。”
果然,她话音刚落,便听安子睿道:“昨天有衙役守在外面,若是他们有伤人之心,不会等到昨日。”
她看着此时只一心担忧却无暇顾及他事的赵勤,问他道:“赵夫人伤得很重吗?”
“赵夫人?”陈中泽摇头道,“受伤的是他们家的一个下人。”
下人?
她不由一怔,看赵侍郎担心焦急的样子,她还以为遇袭的是赵夫人。
若是下人的话……
她想起那个容貌被毁的老妇,问道:“可是赵公子的干娘?”
他点头道:“好像是,那个昨日刚来的言郎中正在上面替她医治,赵公子也在上面照看着,还不许咱们的人进去。不过,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个叫元娘的妇人在赵家的身份的确不简单,十岁前的赵公子可是她一手带大的。”
她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说来话长了,”陈中泽为难道,“我也是今天清晨出事后才刚刚打听到的,还挺复杂。”
她虽好奇,可也明白此时不是听闲话的时候,便道:“既然如此,那便算……”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陈中泽便已然做好了与她低声畅聊的准备,顾自道:“其实这赵家的大公子并非是赵侍郎的亲生儿子,而是荣国夫人,也就是赵夫人的亲侄子。赵夫人原有位兄长,是武平侯府的世子,但他和他的夫人很早便过世了,只留下一个还不到周岁的孩子,也就是如今的大公子赵宣明。没过多久,赵夫人的父亲武平侯也离世了,整个侯府便只留下了赵夫人和她兄长的那点血脉。”
那时,赵夫人尚未出阁,自然而然地只能与她的侄子相依为命,不过也就在那一年,赵勤入赘到了武平侯府。
后来,赵勤与她虽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一直都将那个自小父母双亡的孩子养在膝下,直到两个孩子突然失踪。
“最精彩的便是后来的事情了。”陈中泽兴致盎然道,“武平侯府的一个下人因为做错事要被赶出府去,他竟在精心谋划之下将府上的两个不到一岁的娃娃给抱走了,从此那两位原本打出生起便该锦衣玉食的公子便流落在外,直到八年前才被相继找回来,那时大的十岁,小的也九岁多了。”
原来如此,赵宣明的干娘,其实便是他被遗弃之后的养母。近十年他都视她为生身母亲,难怪会对她如此孝顺。
“听说这赵大公子性情乖觉,愿回侯府的唯一条件便是让他养母一同入府并以干娘尊之,而且据说他之所以愿意认赵侍郎为父并改姓为赵,也是因着他那干娘,只怕在他心里,他那干娘的生死比赵侍郎或赵夫人还要紧。”过了嘴瘾后,他又唉声叹气道:“原以为能招待侯府是我家的福气,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我爹知道后恐怕又要做缩头乌龟了。”
她安慰道:“只要客栈里的人恪守本分,不让人挑出错处,不会有人降罪给你们的,更何况还有安大哥在。”
“只怕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悲观道,“若是有人要找替罪羊,我家不正合适。”
他说得也有道理,故而最要紧的,还是要找出真正的凶手才是,否则陈家很难不受牵连。
她有些不放心,低声问道:“昨夜大堂里可有人值守吗?”
陈中泽解释道:“赵夫人想要清净,把衙门的人都赶到外面去了,只有我家一个伙计值守,可依着他的说法,虽然他的确一夜没睡,还算尽忠职守,可曾在子夜前后去过一趟茅厕,大约有半刻钟左右。当时他想着有咱们的人在外面守着定然安全得很,故而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找人暂时顶替,没想到竟还真的出了事。”
也就是说,如若那伙计不曾撒谎,那凶手便是在这半刻钟动手的。
正沉思时,她突然觉得有一道锋锐的目光刺向自己,不由抬头望去,恰看见慕容嵩不知何时看见并认出了她,正瞪着她,毫不掩饰他的愤怒与憎恶。
那一股无声的杀气逼得她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脖子。
云向迎不着痕迹地将余光从慕容嵩扫到了她身上,稍一思量后,转眼对赵勤道:“赵伯父,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到真凶,以永绝后患,我想推荐一人,定能为伯父解忧。”
安子睿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眉,担心他会借此机会在这件案子里塞进云家的人来牵绊衙门,便道:“赵侍郎,如今案情未明,最好小心行事,等柳县令和安捕头过来后再安排也不迟。”
云向迎却不徐不疾地道:“我推荐的这个人,也是你们衙门的捕快,安捕快定也会赞成。”
安子睿立刻便猜到了他说的是谁,微微侧头看了站在人群之后的许长恒一眼,心中多了几分疑惑。
许长恒既是衙门的人,又是负责保护赵家的捕快之一,如今赵家出事,哪怕云向迎不提她,她自然也会参与调查真相,可他为何又特意要在赵侍郎面前刻意推荐她?
与安子睿的目光对视了刹那,她便立刻明白云向迎要举荐的人正是自己,心头不由一紧。
这人当真是时时刻刻都不肯放过她。
赵勤稍一思量,问云向迎道:“贤侄所说的人,可是昨日那个你已经提过的小捕快?”
果然,云向迎微然一笑,回道:“伯父英明,正是许捕快,其实当初亡妻遇害,便是许捕快还了我的清白。”
“那件案子我在京城也有所耳闻,”赵勤温和道,“看来贤侄对这个小捕快颇为欣赏。”
“正是如此,”云向迎毫不掩饰地道,“其实我早就有意请许捕快来帮我,只是他不情愿,便不好勉强。”
将欲挖衙门墙角而不得的心思说得如此坦然又委屈的,只怕这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许长恒清晰地听到了他这番话,忍不住心下长叹。
陈中泽悄声与她议论:“这云二爷对你还真是青眼有加,若是被老大听见,只怕又要呛起来。”
赵勤很欣赏他的坦诚,道:“好,既然是贤侄推荐的人,自然不会差。”
说着,他又看向了安子睿,毫无架子地温声问道:“安捕快,这个小捕快可能来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