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曲终后,江南翘如约而至,正如她方才那首曲子一般,她的心情看起来也十分舒心欢畅,似乎与之前与柳宸诀别那一夜判若两人。
在自己的那张贵妃椅上落座后,她还未开口,便将目光扫向了坐在最下座的许长恒。
“江姑娘不必介意,”看出了她的顾虑,安川道,“他只是来取暖的。”
许长恒自知身份,便干脆识趣地置身事外,连头也不抬。
江南翘也并未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便转了眸光,开门见山地问安川道:“稍后我还有贵客登门,便不与安捕头废话了,不知有何要事?”
安川也直截了当地道:“我这次来,是因着姑娘的婚事,听说你要嫁给彭琮?”
江南翘似是并不意外,媚眼一笑:“我的确是要嫁到彭家,不过你方才的话也不一定。”
听她答得模棱两可,安川也不介意,直言道:“江姑娘,你应该也听说了,彭琮的夫人为了不让你嫁给她夫君,已经找到了柳宸。”
他来此果然是为了此事。
昨日许长恒便听陈中泽说彭琮的夫人洛晴为了此事找到了衙门,想要逼着她姐姐洛瑶同意柳宸纳江南翘为妾,以此断了彭琮娶她进门的念头,但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洛瑶并未答应,而柳宸也不肯见她,最后还派人将她给轰出了衙门。
不过,听说她走的时候气愤难平,并不肯善罢甘休,扬言若是她姐姐不能如她所愿,她便隔三差五就要来闹一场。
这件事总是要解决的,这应该便是他来找江南翘的目的。
“安捕头说笑了,我一个烟花女子,如何能知晓县衙的事,”江南翘莞尔一笑,不甚介意道,“再说,就算我知道,又与我何干。难不成安捕头怀疑这一切是我怂恿的?”
安川似是并未将她的言语当真,默了默后道:“离开这里吧,我会安排妥当,不会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
他的语气严肃认真,可江南翘却并未放在心上,伸出纤纤素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我若要离开,早就能走,更无需不相干的旁人来替我安排。”
他微微蹙眉:“你当真要如此吗?”
江南翘缓缓地放下酒杯,脸颊已然泛红,眼神迷离地望向他,语气渐冷:“听安捕头的语气,是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自然不是,江姑娘的苦楚我自然明白,柳宸亦然。”他诚恳劝道,“只是,江姑娘还有大好芳华,何必要如此虚度,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不是更好。”
“是啊,更好。”江南翘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间尽是讥讽,“我走了,你们更好才对吧?你们拿她们洛家姐妹没法子,便来为难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可真是光明磊落。”
“并非如此。”他平静道,“江姑娘,在下是为了你好。”
“我?”江南翘更觉好笑,讥讽道,“当初我与柳宸情意未断时,你便不曾将我看在眼里,怎地此时想要为我好了?”
“我只是不赞成柳宸与你理不清的关系,却并未轻视过姑娘,即便是看在柳宸的份儿上,我也不会。”他简单解释了两句,又郑重道,“江姑娘,彭家在南和县城虽有些名望,但他们只是徒有其表,依仗的不过是圣上的那道圣旨,而且彭琮的为人……”
江南翘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彭家的事我应该比安捕头更清楚吧。”
他继续道:“没错,可是从大局来看,江姑娘只怕看不清。”
又顿了顿后,他的语气肃了几分:“毕竟,这事关姑娘的性命安危。彭家能成因圣旨,那也极有可能因为那道圣旨而招惹麻烦,还请姑娘三思。”
江南翘挑了挑眉:“性命?安捕头的话当真能唬人,不过,我生时既愿做彭家的人,那也愿死后做彭家的鬼,便不用安捕头费心了。”
安川只好道:“这也是柳宸所担心的。”
江南翘默了一默后,态度也认真了几分:“我早已看淡生死,更何况人生无常生死难料,就算不嫁人也不见得便能善终,不是吗?”
身为局外人的许长恒盯着火盆默默听着,此时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江南翘。
她的话中似是透着几分哀凉,可却十分有道理,让人辩驳不得。
见她并无改变主意的打算,他稍一沉吟后道:“江姑娘怎样才答应离开?只管开口便是。”
“我不会离开的。”伸手又拿起酒壶倒了杯酒,江南翘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坚定,“彭家我是嫁定了。”
安川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江姑娘为何如此坚决?难道没有丝毫可商议的余地吗?”
又一杯酒入口,江南翘冷然看着他:“没错,的确没有丝毫商议的余地,告诉柳宸,这件事与他无关,也算是我此生最后一个心愿,若他还念及旧情,就莫要拦我。”
许是因着提及柳宸,她的声音在不知觉中已然柔了几分,可听起来却是不庸质疑地坚定。
但许长恒记得,她以前总唤柳宸“五郎”。
就在此时,守在外面的沉钩走了进来,在她的耳边低语了片刻。
江南翘微微抬眼,已有了送客之意,毫不客气地道:“两位还是回去吧,我还有贵客登门,便不送了。”
稍一迟疑后,安川还是站起了身,对她道:“若是江姑娘改变心意,可以随时派人来衙门找我。”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四下都是雨水,再加上入了夜,寒气更重了几分,许长恒不远不近地跟在安川身后,亦然心事重重。
她在想那件粉色纱衣,虽然依着她的猜测,这件事与云向迎脱不了干系,但毕竟也只是推测。可更要命的是,倘若送衣的人当真是云向迎,那他究竟是何意?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难道云向迎似是在向自己暗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身了吗?
她越想越怕。
从她第一次进云府,到最后这一次借宿云家,云向迎的举止言行的确颇为奇怪。
可若是假设他早就知晓自己不是男子的话,那他待自己的态度,云念清那声天真无邪的“婶婶”,还有云家客院里的闺房却看似顺理成章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相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他,更不曾与之打过什么交道,与他相处也不过寥寥几次,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而且,倘若当真到了这一步,自己又该如何应付?
她心头一团乱麻,正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有双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生生向后拽了几步。
她立刻回了神,带着几分迷茫地顺着抓住自己的那双手往上看去。
缓缓松开手,安川正无奈地看着她:“你要撞树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正前方有棵大树,而以她刚才的位置来看,的确再向前一步便有可能会撞上去。
她松了口气,难以为情地道:“多谢捕头。”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他让到了一旁,给了她多一点的空间与自己并肩,问道,“为了方才的事?”
她愣了愣,不知是否该点头。
好在不待她回答,安川便问道:“今晚的事,你有何看法?”
她收了收心神,如实道:“江姑娘应该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怕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他认同地颔首:“的确如此,其实这件事终究是她自己的事情,其他任何人都无权过问,但为了柳宸,我总归要试一试。”
听起来,柳宸似乎不知道他来找江南翘的事。
她突然想,柳宸是这南和县的县令,他与安川在京城的背景也是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但他们好像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要威逼胁迫江南翘什么事。
即便是方才江南翘对他的态度并不算敬重,他也不曾恼怒过,一直平和待她。
其实,在如今这弱肉强食的年头,一个无权无势的青楼女子能有反抗之心已然不易,而强权不曾以权势逼人也是难得。
“罢了,既然她心意已决,若是强行阻止,只怕更为麻烦。”突然顿了顿脚步,他侧头问她,“回去可有什么事?”
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既无事,吃点吧。”他抬眼示意她看向前面不远处,“前面有个汤饼铺子。”
她的确有些饿了,便随他走了过去。
如今时辰也不算早,又刚下过雨街上行人寥寥,汤饼铺子的客人也不多,只有三四桌客人。
他们刚一落座,便有店小二过来招呼,热腾腾的汤饼很快便被端了上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静默地吃着各自的汤饼,都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那张桌子倒是很热闹,四五个男子边吃边喝,聊着县城里最新鲜的事。
“不久前有许多人跳进柳水河里捞东西,你们可听说了?”
“当然听说了,我还赶过去瞧热闹了,真的有人就从里面捞出了一个金簪子,可是发财了。不过,好像还有人找到了个珍珠发钗,那上面的珍珠可是价值连城呢。”
“还有这种好事?快说来听听,究竟怎么回事?”
金簪子,珍珠钗……她听着颇有些耳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原来,不久前在柳水河畔,有个男人从一辆马车里将一个包袱丢进了柳水河,不久后,又有个姑娘衣衫不整地哭着从马车上跌下来,很是伤心,而那马车随即便离开了。没想到那姑娘见那马车走了,竟转头便跳进了柳水河。
众人还当那姑娘被马车上的男人伤了心要跳河寻死,还有人跳下水去救她,可哪想那姑娘也会水,不仅无需人救,自己还潜到水里捞出了那个包袱。
若是她当时立刻带着那包袱离开也便罢了,可她在大喜之下忘了形色,竟大喊一声“终于发财了”,随后在游回岸上的路上滑了手,包袱又落进了河里。结果被那个救她的人听见她包袱里有财物,竟起了贪心,两个人在水里争抢起来,那原本要去救人的男子抢到了包袱,一不小心抬手一扔,包袱在半空中时散开了,里面的东西纷纷掉进了水里。
虽说那时天色已晚,但雨刚停,出来走动的人不少,再加上柳水河畔原本就是繁华之地,一入夜便灯火通明,很快便有眼尖的人看见从包袱里掉出来的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金银首饰,再加上那女子哭天抢地地要她的宝贝,人群熙攘中,便立马有贪财之人跳进了河里去。
有人开了个头,便不甘落后之人也随之而去,再加上最先跳进水里的那人的确捞到了一支金簪子,跳水寻宝的人便越来越多。
“当时真是热闹得很,说实话,我可是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了,若是在白日里,只怕有不少没那个脸面跳下去的,可那些人仗着天黑,都跳进去凑热闹了。”
“这听着,”有个男子捻着胡须恍悟道,“该不会陈家那姑娘吧?那个小姑娘可是个厉害的,水性了得,而且我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去了趟她家里,恰好听到她在哭闹,听她父亲说,她在河边捡了个包袱,里面有把油纸伞和衣裳,她正好被雨给淋了,见那衣裳比她身上的干些便穿了,可没想到还没到家便被人给拦了下来,也不知是什么人,不由分说便将那包袱给抢走了。”
“听起来定然是那姑娘了,”有人论道,“不然怎么说不义之财烫手呢,不是自己的终究是拿不到手的。”
“可也不知那马车里的人是谁,竟将那么多宝贝给丢进了河里……”
“八成是不知道吧,否则谁能不爱财呢……”
坐在不远处的许长恒听得清楚明白,愈发地胆战心惊。
他们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可她却能猜出个七八来。
不,那个将包袱丢进河里的人九成九便是云向迎。
应该是云家的人将那捡到包袱的姑娘当成了是她,可后来被云向迎识破,他在一怒之下便扔了东西。
这么来看,只怕自己这次是彻底惹恼了他。
“怎么了?”方才便发觉她脸色渐变的安川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几不可察地轻轻蹙眉,“是听到什么了,还是想起什么了?”
她慢慢回了神,迟疑地问他道:“没什么,属下,属下只是太饿了,还能再吃一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