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许长恒的头撞到了桌子的边沿,摔落在地后眼前一黑,立刻昏迷了过去。
但在神思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那声音仿佛很遥远,但又似是很熟悉,只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等她苏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吃力地睁开双眼,只见烛光明暗间,有个人影坐在床榻边,恍恍惚惚虚虚实实。
下意识地,她以为那是安川。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动静,那人突然站起朝她走来,声音关切而惊喜:“你终于醒了。”
他的脸越来越清晰,她终于看清,眼前正弯腰看着自己的人并非安川,而是云渠。
莫名其妙地微一失落,她虚弱开口,虽心急如焚,但声音听起来却既无力又缓慢:“宋姑娘呢?”
“那个女仵作吗?她没事,正在外面帮你熬药。”云渠转身倒了一杯茶水,问她道,“你可能起身,是否口渴?”
她试着强撑身子要坐起,云渠几次都欲伸手帮她,都最后都忍了下去,默默地缩回了手。
等她终于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他连忙将杯盏递了过去:“小心烫。”
水温正好,并不烫,她缓缓喝下,觉得喉口乃至全身都舒服了许多,谢道:“多谢云公子,这里是?”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的屋子,但她并未来过。
云渠轻声答道:“这里是云家客房,是二哥特意安排让许捕快养伤的。”
原来她还是在云家,也难怪没有看见安川,他此时定然还在忙着查案。
她想了想,又问道:“云公子,宋姑娘她当真无碍吗?”
“她无碍,我并未让慕容叔叔得逞。”他的眸光流露出几分内疚,道,“他这人在京城胡闹惯了,这次冒犯宋姑娘,又打伤了你……你们,实在是我相国府的过失。不过,他已经答应我再不会如此胡作非为,还请许捕快放心。”
听他如此坦诚,她终于安了心。
虽说律法大于天,照理来说,慕容嵩所作所为已然触犯了大周律法,照律本该下狱服刑,可她心里却清楚,哪怕他当真对宋汐做了什么,也极有可能安然无恙地逃脱罪责,更何况他并未得逞。
说来也是荒谬又好笑,如今的局面,宋汐无虞,慕容嵩又退了一步,竟已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见他默默地站在一旁却不言语,她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以前攒在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问他道:“云公子,在下斗胆,总觉得看着公子有几分熟悉,请问,之前在下是不是与你见过?”
云渠一怔,眸底显然掠过几分复杂情绪,似是既有喜又有慌,但他的神色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摇头否认道:“我并不记得见过许捕快,你应该是认错了人。”
听他这么说,她似是在意料之中一般没有再追问,只淡然道:“想来也是,在下怎会见过相国府的公子,定然是弄错了。”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云渠主动开口,低声道:“此次二哥中毒定然不似表象那般简单,你……你们还是莫要插手,免得惹祸上身,毕竟区区一个县城衙门,是护不了什么人的。”
若这些话从旁人的口中说出,听起来倒也还算正常,可云渠是相国府的人,而相国府也与云家同气连枝,他这么说便令人寻味了。
可不待她再问,他便抬脚欲走,但快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转身对她道:“这趟浑水许捕快还是离得远些,如此才能保全自己,多保重。”
他将话说得极为诚恳,听起来似乎是真的在关心她的安危。
可是,她不过是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衙役而已,又如何值得他来叮嘱自己这些话?
她心中的困惑愈来愈浓,但她有预感,这次之后,自己离那个答案越来越近了。
他刚开门离开,陈中泽便进来了,原来他一直都守在门口。
虽然都被慕容嵩踢了一脚,但她此时躺在床榻上,可他看起来却健硕如初,似是没有受过伤一般。
她担心他有内伤,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无妨,小事而已,我爹随便一脚比那个王八蛋的厉害多了。”不屑地一笑后,他坐在床头,问她道,“那个相国府的对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微垂了眼,掩了自己的心虚,道,“他只说以后慕容嵩不会再对宋姑娘无礼了。”
陈中泽怒道:“他敢!那个王八蛋,若非之前是老大拦着,我早就送他下黄泉了!”
听到他提及安川,她忍不住问:“捕头也来过了?”
“不是你让我去喊人的吗?”他点头,心有余悸地道,“老大来得还算及时,不过,若非有相国府的公子拦着,汐儿和你可都是凶多吉少。说来也怪,那个王八蛋在外面踢我的时候云渠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我跑了他倒是出手了,你究竟和他说什么了?”
她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能足以让云渠改变主意的话,只记得慕容嵩对自己踢那一脚时那个既担忧又惊怒的“住手”两个字。
其实,她也很好奇,那时云渠虽然已经开口阻拦,但慕容嵩并没有分毫改变主意的意思,后来他们主仆之间究竟说过什么,才能让慕容嵩彻底住手的?
“汐儿受了惊吓,我也不敢问她,”陈中泽的语气突然酸了几分,“不过,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挨了一脚,我也挨了一脚,可她却只给你上药,若非看在你也拼了命护她份儿上,我可饶不了你……”
她一怔,不明所以地惊讶问道:“上什么药?”
“外伤啊,”想起那件事,陈中泽依然不悦,“当时汐儿她竟将我与老大都赶了出去,偏要一个人给你上药,还不许云家的郎中接近你,说什么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最后甚至还从里面锁了门不让任何人进去,若非当时你昏迷着,这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
等明白他的意思后,她更为惊愕,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问他:“你的意思是,宋姑娘替我在心口上了药?”
“是啊,怎么,看你的样子,竟还不乐意了?”他很是不满地问道,“干什么,嫌弃汐儿只是个仵作吗?她也是会治病的,不知有多少庸医都不如她,若非看你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可不一定会出手……”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惊慌,问道:“我的意思是,宋姑娘她,她怎么给我上的药?”
“上药还能怎么上,自然扒了你的衣裳往上撒,”看她脸色涨红,原本心里堵着闷气的陈中泽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害羞了不成?你可别瞎想啊,我家汐儿冰清玉洁,她那会儿可是只想着救人,对你可没旁的意思,莫要误会啊……”
觉得眼前似是天旋地转一般,她扶着额头,掩了脸上的惊愕与无措,背对着他便要躺下,声音已经不可控地愈加颤抖了:“我头昏,让我自个儿歇会儿……”
陈中泽也意识到了她情况不妙,担心道:“不会是病情反复了吧,你等着,我去找汐儿过来给你瞧瞧。”
她下意识地想拦着他,可又很快转变了念头。
以方才陈中泽的话来看,宋汐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她是女子,既然此事已成事实,而她又明显替自己瞒了下来,那与其一直逃避,还不如直接与她说清楚来得痛快。
宋汐很快便随陈中泽进来了,她神色如昔,看许长恒的目光并无异常,在伸手替她把了脉之后,微微侧头对陈中泽道:“该上药了,还请陈捕快先回避片刻。”
“怎地又要上药?”见她又要将自己赶出去,陈中泽自然不依,拒绝道,“再说,你上药而已,我回避什么?”
“我之前便说过,我为人诊治时,是不习惯被旁人盯着瞧的,否则,”宋汐的语气淡然又毋庸置疑地道,“我下手便会没轻没重,这人就不一定能治得好了。”
陈中泽十分纠结,犹豫了半晌后还是决定妥协,但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道:“我走便是,不过,我可就在门口等着,若有什么事,你赶紧叫我啊,我等着呢啊。”
等他两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宋汐才走过去将门从里面悄声反锁,然后坐回来,伸手要替她解开衣裳。
下意识地,她连忙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胸口。
果然,一向待人并不亲近宋汐瞧着她的戒备忽而抿唇微笑:“左右都瞧过一次了,许姑娘此时才捂上,似是晚了些。”
听她唤自己“许姑娘”,方才还忐忑不安的许长恒立刻确认了自己的猜疑,但让她自己也想不到的是,此时的她竟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觉得更轻松了些。
或许是因为宋汐的眸光太过清澈纯粹,让她不知觉中便安了心。
在那一刻,她便肯定宋汐是断然不会将自己的这个秘密泄露给他人的。
她亦报以一笑,道:“宋姑娘果然都知道了,若非我运气好,只怕此时已经被赶出衙门了。”
宋汐淡然一笑,又将对她的称呼换了过来:“是我运气好,危难之时总能得许捕快出手相助。不过,这次的确危险了些,倘若第一个替你把脉的人并不是我,那事情的确不可收拾,所以,以后许捕快还是要更小心些。”
她迟疑了片刻,问道:“宋姑娘不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若我说全无好奇之心,也并非是真的。只是,人活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想,许捕快这么做也是不得已。既然不得已,那便不方便对外人说明,我又何必再问。”宋汐的神色看起来如昔般寡淡,但声音听起来却比之前轻柔了许多,“更何况,许捕快屡次救我于危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心中感念,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心中很是感激:“多谢宋姑娘。”
“要说谢,那也我谢许捕快才是。”宋汐轻轻摇头,轻声一笑,道,“之前许捕快对我多次出手相助,有时我还在想,莫不是此生只有以身相许才能报答你的恩情,还好如今不必了。”
心有灵犀地,两人如同故友重逢一般相视一笑。
外面,似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到了门,藏着不小心,应是陈中泽想听里面的动静,却无意地撞到了门。
“还请宋姑娘替我上药,”她瞥了一眼门外的人影,道,“若是时间久了,外面的人怕是不答应。”
宋汐也缓缓地将眸光投向了门口,似有所思般道。
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许长恒能看得出来,她有心事,而且事关陈中泽。
“陈大哥对你是真心的。”迟疑着,她问道,“宋姑娘可是有什么疑虑?”
宋汐转过了目光,神色已平静无澜:“许捕快的伤虽然不算太重,但也需静心休养,就莫要再为这些事情劳心费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