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句诗,既有诗书,也有自华,而诗书便是秦氏新改的字。
许长恒记得南和县有个书生叫唐自华,不仅尤擅书画,而且还对宋汐颇为痴情。
之所以想到他,是因为方才崔老汉提到了书生,也是因为她又瞧见了秦英的画。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看见秦英寝居所挂的那些画,便莫名地有种熟悉之感,刚开始时还以为那些是秦英从别处买来的,可风婉却说画是秦英自己画的。
就在方才,她突然想起来,她之所以觉得秦英的画眼熟,是因为她虽然没有见过那些画,可却见过与她的画风极为相似的画,出自一个在街头卖画的书生之手,与崔老汉说的人很是相似。
那便是唐自华的画作。
唐自华是宋汐的众多爱慕者之一,传闻中,宋汐还曾与他有过一段彻骨的爱恋,只是因着他的家道中落,他未能为她赎身,他们的故事也便没了下文。而后来,他经常当街摆摊卖字画,而他的摊子也曾在衙门的一道后门出现过,她见过几次,很喜欢他画中山水的意境,只可惜买不起。
秦英与唐自华的画作风格太像了。
也许越是懂行的人便越能看出其中的差异,但她并不懂画,无论看多久,都只能粗略地只观全貌,而在她的眼中,他们的画的确相似得很。
她还记得,在宋汐从乡下老家回城的那一日,唐自华曾在她进城的东城门口摆摊,而后来,宋汐回来的时候,他虽已经走了,可秦英的马车却出现在他原先摊子的附近。
这些也未免太巧了。
但若是租住崔老汉儿子家的那个书生便是唐自华,那很多事情便能说得通了。
唐自华有的是才情,而且长相也俊俏,打动秦英的芳心应该极有可能,而且,他只有在入夜后才住进那间门口挂了铃铛的屋子,在秦英的眼中,黑铃铛便是他了。
更何况,连刚来南和县不久的她都知道唐自华的心上人是宋汐,这件事他定然也瞒不过秦英,故而她才会在大街上羞辱宋汐,骂她是一而再抢旁人东西的狐狸精。
听了她的推论后,安川问她道:“所以,你想立刻去找他对质吗?”
听他这么问,她以为自己的推论中尚有能被对方推翻的地方,立刻有些不安:“属下的确有这个意思,安捕头是否觉得哪里不妥?”
“倒也没什么不妥的。”他望了望门外的夜色,道,“只是天色不早了,该睡觉了。”
都快能将杀人嫌凶捉捕归案了,他竟还有心思想着睡觉?
难怪连安子睿都说他这人极爱享受。
她犹豫着建议道:“要不然,属下自己一个人去?”
他平静道:“勇气可嘉,但你哪来捉拿杀人嫌犯的本事。”
这倒是实话,那便只能先回衙门请人来帮忙了,潘柏便不错。
可在迟疑片刻后,安川竟有些勉强地道:“算了,走吧,我与你一同去。”
听他同意,她连忙跟上了他,问道:“安捕头可知道他的住处吗?”
他淡淡道:“不知道,先回衙门查查。”
还是要回去一趟。
路上,她的脑海中又仔细理一理案情。
一切应该都始于唐自华租了崔老汉的院子开始。
那时候是大半年前,每每入夜之后,他便会出现在与阁楼正对面的那间门口挂着铃铛的屋子里,或吟诗,或作画。
越是夜深人静,他便越是显眼,于是,很快地,住在阁楼的秦英留意到了他。
而且,也许能看见他作画,她开始爱慕他的才情,更有甚者,他们可能在白天也见过面,并以某种方式有了见面的约定。
他们私会的地方可能是唐自华的院子,也可能是她的阁楼,但时间,该是从半年前开始的。从那时开始,秦英开始模仿唐自华的画,为了与他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句诗词中,她甚至改了自己用了多年的号。
她与他有了私情,这应该也是秦英这半年来开始极少招男妓过来的原因了。
可是,许是她终于发现他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宋汐而不是自己,便因爱生恨,与他的感情生了变故,决定设计陷害他,并要毁掉他与宋汐终成眷属的可能,没想到最后却反而因为春明班的姑娘而害了她自己。
她定然十分喜欢唐自华,也以为宋汐与他是两情相悦,故而连托人给宋汐带的口信都称他为她最亲近的人。
可在破庙苏醒的时候,她心中定然十分惊诧吧,然而,之后的事情却桩桩件件都出乎她所料之外。
先是宋汐提前独自前来,既没有看到自己想让她看见的唐自华不堪的一幕,而且立刻便离开了。那时她所中的蒙汗药效力还未完全消失,哪怕她明知计划已经失败,想走也可能走不得。而后,唐自华依约前来,两人自然而然地起了争执,也许秦英的什么话刺激了唐自华,也许唐自华早就有了杀她的心思,总之,他动手了。
如今,唯一的疑点,便是那把至今都来历不明的凶器了。
那把剪刀是崭新的,在那里负责翻修破庙的泥瓦匠都没有见过,而且也不像是破庙原有之物。可是,剪刀又并非是春明班的,秦英被送到破庙的时候,身上也并没有这件东西。
这般排除之后,那凶器便只能是唐自华带来的了。
但照理来说,若是秦英是以宋汐的名义将唐自华约到破庙的,那他便以为自己是要去见宋汐的,不该随身带着剪刀过去,故而秦英很可能是以自己的名义约他在这里见面的。他们之前可能并未在除了秦英私宅或他租住院子的其他地方私会过,唐自华也可能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敌意,对她起了杀心,故而特意随身带了一把剪刀去赴约。
可是,这样说来也有些奇怪,若是他早就有意要杀人,为何要带剪刀呢?匕首不更方便些吗?
而且,她很好奇,唐自华究竟知不知道秦英的真实身份。
若是他知道秦英其实是云家二夫人还敢与其私会,胆子也太大了些,毕竟他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云家在南和县的势力,更何况,他竟还敢动手杀了她。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她好像听说过,唐自华的家就是因为得罪了云家而败落的。
难道他早就知道秦英是云家二夫人,接近她也只是为了报复云家吗?
若当真如此,那他租住崔老汉的院子也很有可能是刻意为之,而且,他还对崔老汉谎称自己姓左,并未道明他的真名实姓。
越是深思,她便越觉得唐自华不简单。
回到衙门后,安川去档籍房查唐自华的住址,让她去找安子睿问一问今日去南监提审春明班那个龟公的结果。
若是唐自华便是真凶,那龟公在破庙门外捡到的东西便极有可能是他的,也算是物证了。
好在安子睿那一趟并未白走,他果然将东西给带了回来。
“那龟公见里面死了人,夺门而逃的时候在破庙门口险些跌倒,随后在地上发现了这支簪子,他瞧着值些钱,便想私吞,不敢如实告知衙门,又觉得无人瞧见他捡了东西,于是便将东西给藏了起来。”安子睿将包裹着簪子的白布递给了她,道,“不过,我在春明班找到的时候就问过了,这支簪子虽然不算廉价,但也算不上什么宝贝,做工也没什么特殊的,想找到出处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她将白布接过,打开之后,见里面是一支银簪,簪尾镶嵌着一枚紫色晶石,样式虽然简单,但的确好看,尤其在烛光下,晶石闪烁,似有星光。
她忽而松了一口气,道:“这簪子,陈大哥可能见过。”
安子睿不解:“中泽?他见过吗?”
若她只是看见这支簪子,怕是也想不起什么来,但如今她已经开始怀疑唐自华,便在看见这簪子的晶石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刚来捕班时,陈中泽带她去东城门口巡街,在城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正在那里摆摊的唐自华。因着宋汐的缘故,陈中泽去寻他的麻烦,曾抢了他的荷包,并说摸着里面似有簪子一样的东西,还将其给掏了出来。
当时她虽然离他们并不算近,并未看见那簪子,但还是瞧见那东西在太阳底下闪着熠熠的紫色的光,还险些刺到了她的眼睛。
说不定,当时陈中泽从唐自华的荷包里掏出来的,就是这支簪子。
好在经她一提醒,陈中泽也想了起来:“没错,这是福蕊记的簪子。”
她与安川都愣了一下,毕竟原本只是想着他最多能做个人证,却不料他竟直接说出了簪子的来处。
“那荷包里面还有个桃粉色的布袋子,我虽没看清楚,但当时瞥一眼便知道那是福蕊记用来装首饰的专用布袋子,”见他们半信半疑的样子,陈中泽不由多说了两句,“我家里的那些个姨娘有几个就喜欢福蕊记的东西,便宜实惠还好看,她们买得起。”
见他如此笃定,他们决定立刻去一趟福蕊记。
虽然铺子已经打烊了,但陈中泽与那掌柜的是熟人,直接绕到后巷去敲后院的门。
那掌柜的骂骂咧咧地开了门,见来的是他与衙门的人,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
让他们意外的是,掌柜的不仅记得那支簪子,而且还清楚地记得来买簪子的人是唐自华。
“倒不是说我的记性好,只是我与唐家之前有些交情,也见过那位唐公子几面,后来唐家败落,便渐渐地也没了来往,”掌柜的回忆道,“但是我还记得唐公子,那日见他来买簪子,一副穷书生的可怜模样,心有不忍,便特意让伙计给他少算了十文铜钱,故而还记得。”
有他这番证词,再加上崔老汉的话,便足以证明唐自华不仅是秦英的情郎,而且还去过破庙了。
回到安宅,在安川的书房中,将事情的原委禀明安川之后,他们便决定立刻去一趟唐自华的家中,以免夜长梦多。
见天色着实不早了,安子睿对安川道:“公子,这一趟让我与长恒去吧。”
只是将一个嫌犯拿到衙门,原本就不必捕头亲自前往,更何况安川也从来没有去亲自逮捕过嫌犯。
但安川却并未离开答应他,而是在默了一默后体恤他道:“你方才已经跑了一趟,在家歇着吧。”
随即,他站起了身来:“许长恒,走。”
见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安子睿与陈中泽不由面面相觑。
“咱们老大竟愿意大半夜地去抓嫌犯,他不睡觉啦?”
将胳膊肘搭在了他的肩头,安子睿也是一脸困惑地摇了摇头:“而且,我怎么觉得公子比以前更勤快了?”
陈中泽压低了声音,问他道:“以前老大每次出门,只愿带你一个人,可如今看他的样子,倒是挺喜欢许长恒的,你说,他不会真的就是老大那个什么失踪多年的兄弟吧?”
安子睿也不瞒他,道:“是或不是都没什么线索,不过,公子看他顺眼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