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穆松祖父从穆家大门出来后,许长恒也进了马车,心里一直惦记着方才在穆府的那场变故。
穆松的祖父抱着穆松,一脸的愁容,但还是不忘对她感激道:“多谢官爷愿意捎带我们祖孙俩一路,不然,我们只能再麻烦穆家了。”
“老人家不必客气,只是顺路而已。”她看了看他怀中的穆松,问道,“穆松有没有好些?”
穆松祖父叹气摇头:“郎中也没有说他何时能醒来,只能先用着药,等回南和县后再做打算。”
言罢,他又问她道:“官爷,咱们午时前能到南和县吗?”
听到他这般问,她微微一默后,并未回答他,而是问:“可是林管家告诉您咱们这就回去的?他可还说了些什么?”
安川尚未决定立刻回去,可既然他已经知道他们立刻会回南和县,那定然是有人这么告诉他的,她想知道他是否也知道了方才在穆府的那场变故。
没想到,穆松祖父竟道:“是穆夫人告诉我的,昨儿晚上她特意来给咱们送盘缠,她可真是个好心人。”
一怔之后,她半信半疑地又向他确认道:“昨晚,穆夫人便告诉您咱们今日一早要回南和县吗?”
“穆夫人让我准备妥当,说是今日清晨应该便会启程。”穆松祖父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问自己,有些疑惑地问道,“官爷,难道咱们还不走吗?”
“我们在这边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可能会耽搁一些时候,故而咱们要先回客栈。”默然片刻后,她含糊地道,“不过,您只管放心,即便还在肃岭县,我们也会请郎中来替穆松治病的。”
穆松祖父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摸了摸穆松的额头,悲从中来,叹息道:“这孩子打小就没了爹娘,又从小跟着我讨饭,好日子没过几天,好不容易就要长大了,却又要遭这个罪,他平时还劝我少碰酒,怎地就突然自己偷喝了那么多酒呢?早知如此,我便将他看得紧些,断然不会让他一个人跑到别处去玩闹。”
她心里正想着其他的事,听到他语气哀伤,心里也是难过,不由地将目光也望向了已经昏迷了几日的穆松。
此时的他头枕在他祖父的胳膊上,像是睡熟了一般,可因着不能进食,他脸色蜡黄,几乎没有血色,但他脸上的手指印痕已经淡下去了。
穆松祖父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脸的慈祥与悲痛。
突然间,她的余光瞥见了穆松的头发上似沾了些什么异物,是彩色的,不仔细瞧倒也看不出来。下意识地,她伸手想替他擦去,但却没有成功,那东西似是粘上去了一般,并不容易被擦下来。
穆松祖父也瞧见了,谢了她后道:“官爷不必费心了,这应该是油彩,回头用菜油擦擦便掉了。”
她不懂就问:“油彩?您说的可是戏妆用的油彩?”
老人颔首:“不错,这孩子听说戏班子来了,很是高兴,一直嚷嚷着要去戏台子的后台瞧瞧,我怕他给人家添乱,就没答应,可后来,他还是自个儿跑去了,结果竟在那里偷喝了那么多酒……这孩子,唉,其实他去的时候,戏班子都已经走了,他怕是也没瞧见什么,还把自个儿给害了。”
她听出了其中的蹊跷,问道:“既然戏班子已经走了,那他头发上的油彩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穆松祖父也是一愣,但也未曾放在心上,道,“大概是戏班子不小心留下的吧,这孩子便是在那戏台后面被发现喝醉的。”
她还是觉得不对,又问道:“那他喝的酒是从哪里来的?”
“穆府的人说,他抱在手里的酒坛子是穆老爷赏给戏班子的酒水,”老人答道,“可能是戏班子留在戏台子忘了带走的,偏偏又被他给碰见了。”
穆老爷寿诞那日的午时,趁人不留意时,穆松从酒席上偷溜到了戏台子的后台,想瞧一瞧戏班子,但他过去的时候,戏班子已经走了,而他在那里不小心被油彩染了头发,也发现了一坛被他们遗落的酒坛子,便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随即便昏迷了。
听起来,倒也合理。
可是,一个原本不碰酒的孩子却突然偷喝了这么多酒,实在有些太奇怪了。
她总觉得事情有些可疑,看着穆松脸上已经淡至很难看清的手指印,问老人道:“穆松脸上的这些手印,是穆府的下人想帮他将酒水抠出来才留下的吗?”
“应该是的。”老人点点头,声音愈发懊恼,“我听到消息的时候,这孩子已经被送到客房了,穆府的人的确说他那些酒水他已经吐不出来了。”
想起了什么,她皱了皱眉头,问老人道:“老人家,您知不知道第一个发现穆松醉倒的是谁?”
老人面露疑惑,道:“应该是穆府的下人吧,官爷,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见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多疑,在事情确认前,她也不愿让老人再受一次折腾,便安慰他道:“没什么,只是习惯使然,想多问问而已。”
“官爷是不是怀疑有人想要害这个孩子?”老人却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叹声道,“原本,我也这么想过,可咱们在这里并没什么仇家,有谁要这么害咱们呢?更何况,害人的法子也不少,就算拿个酒坛子砸脑袋也比灌酒更可靠,您说是不是?”
毕竟是经历过大半辈子世事的,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原来眼前的老人并非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知道,故而宁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己孙子身上而已。
可是,她并不这么想。
有些事情,若不主动接近而只靠想当然的话,便可能会永远都找不到真相。
到了客栈后,她照着安川的吩咐去请郎中,而他抱着穆松与穆松祖父先回了房间。
等带着郎中过来的时候,她以为穆松祖孙俩住在她西边隔壁空房,便准备带郎中过去,可在此之前,她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安川的房间,却蓦地看见他的房门开着,而坐在里面桌子前的却不是他,而是穆松的祖父。
也看见了她与郎中,老人着急地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在等着他们。
等带着郎中进去,她才发现,这间屋子里少了那张被她在下面打过地铺的长桌子,而又多了一张床,如今,穆松正躺在安川原本的那张床榻上。
眼前,已经看不见与他有关的任何东西了。
他竟然安排他们住在了他的屋子,她不由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的确打算听穆夫人的话,要离开这里了吗?
虽然又换了一个郎中,可说的还是相似的话,只是又添了几剂药,她送郎中出去,又顺便带了些吃食给穆松祖父。
让他们安歇后,她还不见安川的身影,便打算先回自己屋子等他。
她方才便留意到云向迎锁着的房间门口并没有人,知道他不在客栈,莫名安心了些,但等她快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余光却瞥见西边那间空房的门被打开了。
她不由看了过去,却见安川站在里面,不由得一怔:“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他转身往屋里走去:“进来。”
她迟疑了一下,乖乖进去后,才发现他已经将自己的行李都拿进来了。
原来他是住进了这里。
她方才还以为,他是要回去了,可是,为何要搬来搬去地这么麻烦,直接让穆松祖孙二人住到这间屋子来不是更方便吗?
难道,他是担心住在她另一边隔壁的云向迎会对自己不利吗?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便更不敢问了,只怕他又要与自己认亲。
他先开口问道:“郎中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她摇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但是,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
他淡淡点了点头,道:“在路上,你与穆老先生都谈了些什么,可有什么发现?”
她的确心中有疑,便如实道:“属下觉得有些疑点,但不能确定,最好还是先找穆家的人问个清楚再说。”
他示意她在旁边坐下,伸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她,然后道:“最先发现穆松昏迷的人,是梨花班的夏班主。”
她一惊:“夏班主?那时戏班子不是已经走了吗?”
但她很快便想起了一件事,恍然大悟道:“对了,他后来又回穆府搬箱子去了,难道就是那个时候?”
她记得,当时在客栈大堂的时候,马上年还曾因夏班主将一个箱子落在穆府而出言指责过他,后来,他便独自一人又回了一趟穆府,并且还说要直接将箱子拉到李府去。
她猛地回过神来:“箱子?”
“而且,还是个装彩妆的箱子。”虽然她只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但安川似乎明白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接着道,“你应该也瞧见穆松头发上的油彩了吧,那东西,我在另外一个地方也见过。”
她不由问道:“哪里?”
安川的眸光滞了滞,道:“穆呈善的嘴里。”
一愣之后,她眸中的困惑渐渐转化为惊愕,很快命白了他的意思。
之前,在李家发现穆松尸体的时候,她出去安抚林管家,而他却继续留在里面,肃岭县的仵作在养鱼池边验尸的时候,他还在旁边,而且还看见了穆呈善的嘴里有油彩。
竟又是油彩。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未直接说出口,而是问他道:“这里的衙门是怎么说的?”
“他们没有深究,”不以为然地,他道,“而且当时也没看出来那是什么。”
即便是他,也是方才在穆家客房看见穆松头发上的油彩时才想起了这件事。
默了一默后,他问她道:“你怎么看?”
虽然穆府与李府这两日都有戏台,无论在哪里,穆呈善也都有可能接触到他们化脸妆的油彩,可若说穆松的头发上沾上油彩还有可能,但穆呈善的嘴里却也有,实在太不寻常了。
“属下觉得,这并非偶然。”她思量着,道,“难道,穆呈善是藏在梨花班的箱子里,尔后被抬到了李府吗?”
而且,不是活着的穆呈善,是死了之后的穆呈善。
那个箱子里装的是油彩,若是穆呈善藏在里面,的确有可能碰到那些东西。
可是,这样说来,却还是有疑点。
安川的食指轻轻地敲着桌子,徐徐地道:“若是他在午时失踪的,那穆夫人去书房送晚膳的时候,又是谁将晚膳端进去的。”
她皱眉道:“之前我们去穆府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筷子摆放的位置与穆小公子的习性相悖,以为是在他吃饭的时候,有人进去劫掠了他,而且为了掩人耳目,那人便将筷子照着自己的习惯将碗筷摆好了。可如今想来,也许那个时候穆小公子已经不在穆府了,有人吃了他的膳食,并且摆好了碗筷,目的其实也想让人误以为他是在用过晚膳后才失踪的。”
“只可惜,他在水里泡得太久,何时死的也已经查不清楚了。”他不置是否,又道,“但是,戏班的油彩不会太重,若是里面藏了个人,夏班主在搬箱子的时候不可能察觉不到。”
这便是另外一个疑点。
接着他的话,她沉吟道:“除非他早就知道里面藏着一个人。”
这是唯一的解释。
他轻轻颔首,道不徐不疾地道:“照这么说来,穆呈善其实并不是死在李府的。”
穆家小公子,是死在穆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