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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不争就是争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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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人有三立,立德立功立言。刘子彬正在勤奋的用自己特有见识和能力,依照这个三立模板而努力。

    立德这方面,限于江湖地位太低,刘秀才还做不到救万民于水火,施恩惠于一方。

    最多刷刷孝子小声望,还有就是借着父亲伟光正的余荫,狐假虎威训斥一下安于享乐的淳安生员、教导一番狂狷自大的苏州士子、责问一通懦弱畏怯的翰林。士林名望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立功这方面,小秀才刘子彬更是报国无门,没人会对他托以重任。

    他最大的功就是帮着族人逃了税,还有就是为均平江南赋税帮着出了一点力气。以后若能有机会从政,再重点考虑这方面。

    至于立言,刘子彬还是做了很多工作的,诗词便是一项,但诗词娱乐性质更大一点,总还差了些什么,而文章确实又不是刘子彬所擅长的。

    但昨天听到有同乡书坊开业,刘子彬便动了脑子,如果弄出八股文试卷,编辑成书然后自己作序刊行,也不失为立言之道。

    随即书籍流传天下,读书人争相阅览,这也算借花献佛、著书立言了罢,就算有人效仿,自己也是开创者。

    刘子彬,著名诗人、教育家,代表作《成化十四年戊戌科会试选集》、《成化十三年丁酉科浙江省乡试选集》听起来还是挺带感的,也不枉穿越到许多风气未开的成化朝。

    刘子彬正和姚谦谈天说地,忽然有位年约二十左右的公子哥儿出现在身边,对着姚谦道:“姚员外,你请了在下前来,就是要晾在门外的吗?”

    姚谦回头一看,忍不住拍了拍额头,连声道歉道:“罪过罪过,都是在下的罪过!”

    看他衣衫华丽,腰金佩玉,又看他神态高傲,刘子彬猜测这位公子身份贵重,姚谦本该去远迎并陪同着,但却因为与自己说话而忘了。

    想自己也算是导致姚谦慢待客人的原因,他便有心要帮姚谦开脱一二。便主动对贵公子解释道:“这其实要怪在下拉着姚先生说话,并非”

    那贵公子瞥了刘子彬几眼,冷哼一声,转身走开。姚谦对刘子彬歉意的笑了笑,连忙追上去了。

    当即有另外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接替了姚谦,继续陪着刘子彬说话。刘子彬指着年轻公子的背影问道:“此人是谁?”

    书坊管事答道:“那是当朝大学士的公子,人称刘二公子”

    刘子彬吃了一惊,刘二公子?莫非是刘棉花的儿子?瞧这岁数也应该差不多就是。

    难怪姚谦对这位公子毕恭毕敬,常言道宰相家人七品官,那么宰相的儿子起码五品起。

    想到今后还要与刘棉花打交道,刘子彬为知己知彼,又问道:“掌柜对京城很熟悉么?刘二公子为人如何?”

    这种掌柜管事都是会察言观色的精明人,他看到刚才自己东家和刘子彬言谈密切的模样,心里就有了分寸,便也不讳言什么,一五一十的介绍道:

    “这位公子因为父恩荫在国子监读书,才华还是有的,诗词曲赋样样精通,教坊司里也时常流传他的曲子。

    但这位公子秉性风流,花街柳巷里有他不少痕迹。于今二十了也没有成家,只管自己纵意花丛的行乐,在京城里甚有名气。

    说起来,刘二公子在京师这些,真算是个异数,大臣家子弟很少有像他这么眠花宿柳肆无忌惮的,即使传的沸沸扬扬也在所不惜。也幸亏他父亲是大学士,不然连监生名额也保不住,早被国子监开除了。”

    刘子彬暗笑几声,原来刘二公子是个风流才子型人物。可惜生错了时代,生错了地点,他应该生在五十年后,应该生在江南地区。现在风气还偏保守的京师并不是他的舞台。

    这时候,听到外面开始挂匾,刘子彬便出了门,与一千贺客目睹匾额升起。在门面上方,“忠义书坊”四个金闪闪的大字在阳光下很是醒目。

    然后宾客纷纷奉上祝贺诗词,书坊仆役手忙脚乱,将贺词一一挂在四壁上。

    众人在厅中转了一圈,品鉴各自作品,最后还是一首七律下面的人最多。

    有人忍不住高声吟诵道:“潜心读书少逢迎,清隐不觉眠书坊。门对大明皇居壮,窗连修竹翠云凉。侍童解诵相如赋,过客求篇朱子章。愧我凡俗尘满面,濯缨为尔咏沧浪。”

    当即叫好声连连,有位白发老叟点头道:“此篇公认最佳也,刘公子那首五言要次之。”

    又有人看了落款,恍然道:“淳安刘子彬,莫不是风吹枷锁满城香的刘庶常之子?难怪做得出如此佳作,他那几篇忠孝诗篇也是极好的,正当拿来勉励后辈,这一篇劝人读书,也是可以。”

    静静等待被众人捧了一番,一直到别人说无可说了,刘子彬才恋恋不舍的站出来,对着围观人群施了一礼,连声道:“诸位前辈谬赞了。”

    在公开场合被公开吹捧,这真是人间至美享受刘子彬的心情是很不错的,这算是他首次在京城文化圈公开亮相,开了一个好头。

    但却从人群里走出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刘二公子。刚才别人评论时,说了一句“刘公子不如”,这叫他很气恼,便想要比试一番。

    刘二公子指着内厅木柱道:“我看这正厅内,柱上尚缺一楹联。不如我与方朋友各写一副,然后请众先生点评后选择一个如何?”

    刘子彬叹口气,这种挑战是很让人为难的。

    若赛过刘二公子,只怕他更不服气,继续没完没了纠缠。他好歹也是刘棉花的儿子,自己不能太肆无忌惮的羞辱他。

    但若赛不过他,自己徒然丢面子,名声轻微受损,还是自己不爽利,说不定还会引发什么“方秀才畏惧权势故意相让”之类的传言。

    刘棉花这个人公德很烂,但接人待物的私德方面还凑合,令人感到比较舒服——这是他能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但是刘棉花的儿女怎么都不随爹?那个见过两面的千金小姐看起来跳脱顽皮的很,眼前这位儿子看起来又如此轻浮,刘家莫非真后续无人了?

    刘子彬正为刘大学士的家教而担心时,只听得刘二公子挥手叫道:“拿笔来!”

    卖书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笔墨纸砚,再说今日是开张大古时候,肯定备下了文具,以供前来捧场的文人士子使用。

    当即有两个仆役抬着一方书案来到众人面前,又研墨铺纸。准备齐当后,刘二公子便走上前去,立在书案边上酝酿精气神。

    众人屏声敛气,静待刘二公子泼墨挥毫,一时间厅中落针可闻。

    刘二公子闭幕片刻,长吸一口气,持笔在砚台中点了点,当即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写下了两句大字。

    众人定睛看去,这两句的上联是“一室图书自清洁”,下联是“百家文史足风流”。

    “好!”喝彩之声接连响起,这不是众人拍大学士公子的马屁,这是真心的赞赏。

    这一副对子用语自然,而且书香之气扑面而来,用在此处更是恰当精确,十分合适。而且刘公子的笔法也是不错的,圆润流丽,隐隐然有名家之风。

    刘二公子将浊气吐了出去,听到众人赞美,心里不免得意。他敢提出这种挑战,自然是有把握的,这副对联可是他精心琢磨推敲了数日的作品。放在这个场景下,不会逊于任何人。

    欣赏完刘二公子的佳作,众人便又围观刘子彬。刚才刘子彬始终没有说话,众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想的,不过只看他到底上不上书案前就知道了。

    这真是个烫手的事情,刘子彬沉吟片刻,便也迈步上前,立定在书案前酝酿。

    众人一样屏息敛气,等待刘子彬的作品。却见刘子彬神态轻松自如,举轻若重,信笔由之,动作十分潇洒。比起刘公子的如临大敌、如临深渊的派头,仿佛要轻松自然许多,而且人物也更好看

    刘子彬落笔了最后一个字,退到书案边上,请众人观赏。刘子彬写下的一对句子,比刘二公子的要长,众人多看了几眼。

    仔细看过,上联却是“大明一统,社稷巩于金瓯,忠义相传”,下联是“上寿万年,邦家固如磐石,圣德永续”。

    这

    毫无心理准备的众人看过后,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点评,厅堂中又安静了下来。

    刘子彬轻笑声响起,“诸君看过了,觉得在下写的不好么?”

    “好!”“好!”“好!”

    众人听到刘子彬的引导式问话,从错愕中惊醒过来,纷纷连声叫好。比刚才面对刘二公子对联时的叫好嗓音更大,时间更长,频次更快。

    上联意思大明江山一统,下联意思皇帝陛下万岁,谁敢说刘子彬写的不好?谁敢说刘子彬写的差?

    谁都明白,刘子彬这是故意取巧,但没有人能公开指责,只能默认一声“好”。心里认定是另一回事,但嘴上必然要说刘子彬写的更好。

    再说刘子彬也不算跑题,就是境界虚高了点。对联中有“忠义”二字,切合了“忠义书坊”的名字,也符合了今日开业主题。

    刘二公子脸色不甚好看,心里也不服气,和这种对联比起来,他肯定是一个输字,但他也知道明明是自己的更好。

    刘子彬谦虚的笑了笑,拱拱手道:“在下获胜也是取巧了,还是刘公子才高一筹,承让,承让!”

    众人也都看出来了,这是刘子彬有意相让但又不失体面的做法,十六七岁的小少年在大人面前稍微耍一点无赖也是很有趣的。

    而且才华横溢却进退有度,这少年倒真是个机智聪明的人!就凭十六七岁便有这份心思,前途不可限量也。

    刘二公子忽的也发觉周围气氛都是很看好刘子彬的,而他自己却处处落了下风。想到这里,他心里更不舒服,便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

    刘二公子昂首挺胸,狂傲的挥了挥衣袖道:“好坏自有公论,不屑与尔等共语也!”如此直接离开了书坊大堂。

    先前那老叟抚须叹道:“东刘先生有子如此,甚为可虑也!”

    东刘先生?刘子彬闻言十分纳闷,刘古似乎从来没有这个名号,这个名号好像是另一个人的

    他连忙请教道:“刘公子其父何人也?”

    那老叟答道:“乃是谨身殿大学士刘相公。”

    刘子彬愕然,敢情这半天都是他误会了。原来刘二公子这个刘,是谨身殿大学士刘珝的刘,而不是文渊阁大学士刘古的刘!

    如今三个阁老,两个姓刘,他最近和刘古接触得多,自然而然就想到刘古身上去了!早知道这不是刘古的儿子,自己还费心思谦让作甚!好像显得自己才华不如对方,故意取巧躲避似的!

    刘珝这个阁老自己又求不到他,而且是三阁老中能力最差、人缘最差、日后最先倒台的一个。

    自己可以直接抄袭无数名联把刘二公子羞辱到从此不敢再写对子!同时还能刷个不畏权贵的名声!

    正当刘子彬为错失良机懊悔时,却听那老叟赞道:“刘小友才华定然是高于刘公子的,但却知道谦虚自谨,不以卖弄为荣,暗合谦谦君子之道,不愧是刘庶常家的公子。”

    刘子彬欣然,错有错招,似乎这样也不错莫非这就是他始终悟不透的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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