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男女不明雄雌莫辩:她,貌美如花心狠手辣:她,威势赫赫号令群雄;她,武功高强,还是反派终极大头目!
如果给了这些特征描述,让刘子彬来猜,他过去只能想起一个角色,那便是上辈子各种影视剧里的东方不败。
但是现在与眼前这位汪芷的相对照,他发现那些描述完全也可以套在她身上,只需要将武功高强四个字去掉,别的方面一丝也不差。
刘子彬从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匪夷所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感到见证了一个真相,心里忍不住连连感慨一番。
女扮男装太容易被戳穿和识破了,时间长了根本瞒不住人,但是女人去扮太监,那还真是有天然优势,本色出演便可以。
一个众所周知的著名太监,抱着思维定式去看,举止女性化不是问题,说话声音尖细也不是问题,没人能想得到他居然不是阉人,并且更不会想到有可能是女人扮的。
正感慨时,便听到汪芷说:“我刚才问了你几个问题,你回答了,确实叫我恍然大悟,不读书确实不明理。我也想不欠你什么,你也可以问我两个问题。”
刘子彬不禁脱口而出,“你真的是女儿身?”
汪芷不悦道:“我难道骗你不成?这算什么问题,换一个。”
刘子彬又问道:“你为何要将此机密告知于我?”
“你比那些一根筋的人好,当面骂了,背后也骂,公开时大骂,到了私底下还骂,实在不可理喻。你至少还是公私分明的,虽然当着别人面也摆谱,而私底下却还肯对我心平气和的说几句实话,让我获益匪浅。
我方才也说过了,你这人很好,值得交下一份友情。所以要给你留一个深刻印象,免得你出了门就忘掉我。”
骗鬼吧?刘子彬一脸不信的表情。
汪芷对此嗤之以鼻道:“你们文人想事情就是弯弯绕绕,对你们说些实话,你们也疑神疑鬼的,不嫌累么?
想在三月时候,我抓捕了一个受贿五十两的官员,可他就是不肯相信只因为受贿五十两被捕的,一口咬定我这厂督要因为政争而害他。还有一批同伙为他奔走呐喊,骂我迫害官员、滥捕大臣,这真是可笑之极。”
刘子彬都不知道该说她心思单纯还是复杂了,这位女厂督真是一个奇怪的矛盾综合体,脑子里的想法令人捉摸不透。
也只有在宫中那个封闭的特殊环境里,才有可能会长出如此奇葩罢,还是个读书不多只会做事的奇葩。
好像在史书里,不知道出于内心自卑还是什么原因,汪某人在大肆打压朝臣的同时,却很喜欢去结交正直君子。她虽屡屡碰壁,但却乐此不疲。难道今天自己对她态度不恭敬,然后反而被她看对眼了?
“这个问题没意思,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我可是连身份秘密都说了,以真面貌相对,还有何不可言?所以你不必顾忌什么。”
他们之间,没有这么熟吧?刘子彬很不想再继续纠缠了,他也没什么好问的。要说起“秘密”二字,谁有他知道的“秘密”多?便随口问道:“你今年岁数是多少?”
汪直或者汪芷的岁数一直是个历史之谜,往大里猜是十八九,往小里猜是十四五,一直没有定论。如果能问得出来,也算填补了一项史料空白吧,喜考据的刘子彬想道。
汪芷轻轻地笑了笑,“没想到你对我的年纪如此感兴趣,从才子佳人书上时常看到,读书人动辄问别家女子芳龄几何、可曾婚配,你也是这样么?”
刘子彬心底一万分的古怪,将才子佳人书拿出来打比喻,这是无意单纯还是有意玩暧昧?
面对容貌亮丽,却罩上了绣有类龙形图案大红太监袍服的西厂提督汪芷,刘子彬一时恍惚。不知道应该把她当公公对待,还是当陌生女子对待了。
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种奇诡妖异的美感,简直不能直视
只听汪芷继续道:“其实我自己也不很清楚。如果我入宫时是四岁,今年便是十五,如果我入宫时是五岁,今年便是十六。”
刘子彬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仍小小吃了一惊。原来她才十五六岁,比他依照史料估算出的十七八岁还要小!
不过看来,“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这种原则,汪芷身上是没有的……
就到此为止吧,能捡回一条命也知足了。刘子彬便道:“在下别无它事,就此告辞了!”
“你可是要北上么,我还要继续南下,不得清闲。江南风景虽好,怎奈天气湿热,汗水太多,黏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汪芷蹙眉道,又掐起贴在胸前袍子松了松。
这让刘子彬很眼晕,估计她多年扮演无性太监扮到习以为常,些许小动作也太不讲究了。
“下一个地方就要去苏州,王抚台如今在那里。其实对于王大人的忠义,我是十分敬佩的,真乃国之股脑也,虽然没见过面,但向来仰慕的很。”
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癖好又发作了么?刘子彬心里吐槽道。
“对了,听邓大人说,你是从苏州王大人那里过来的,似乎还是他的亲属?可否告知王大人是何等样人,近来忙于何事?也好叫我心里有所预备。”
刘子彬便答道:“王老大人儿”刚说了个开头,刘子彬忽然心有灵犀,猛然惊醒!
眼前这个人不是天真娇憨的邻家少女,而是天子密探大头目,并且是业绩十分成功的密探头目,地怎么可能今无缘无故找自己打听别人都干了什么!
只要自己嘴里再往下面说出一个字,就有可能被她作为借题发挥的依据。借题发挥的方式有无数种,这恰好是西厂最擅长的,比如断章取义、小题大做、故意曲解、改头换面、散谣传谣等等。
汪芷怎么起家的?正是以亲自刺探情报得到了天子信任,这是她的专业本行!
想到这里,刘子彬再次冷汗直流,隐隐约约发现自己可能触摸到了真相。
她并不喜欢来江南,但天子为什么还让她巡视江南,这绝对不没理由的。难道是为了收拾王恕这今天子的眼中钉?
当今大臣,虽然很多都是胆小懦弱、逢迎拍马之辈,尸位素餐是有的,士风也颇为堕落。
但有一样好处,还不至于出现很多像严嵩、赵文华这样的人,为了博得天子恩宠而故意与其他官员自相残杀。因而文官里保留了很多正气之士为种子,一直忍到了弘治时代才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种状况下,远在江南的王恕虽然时时上疏进谏切责天子,一如既往的让天子厌烦,是天子心中一颗刺。
但天子还真找不到人去江南收拾这个名望满两京的老头子,就是首辅万安也不愿意跳这个浑水,故而只有派汪芷亲自下江南去找找麻烦。
不然汪芷下江南为的是什么?既不是镇守地方,又不是采办购物,完全毫无道理
想明白了她的目的,刘子彬便一通百通了。
至于汪芷为什么要从自己嘴里套话,那是因为谎言要想编的像,就要以真话为基础,现在她所干的事情就是套自己真话!
以王恕的名声,想捏造点什么让人相信不容易,但是如果从自己这未来外孙口中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无论自己说出什么,到了她手里,就会成为任由拿捏形状的面团。
何况王恕老大人虽然正直,但在外人面前只怕也是有所保留。但在家中,面对自己这种亲属后辈,肯定相对随便的多。
只要有心,从自己嘴里不怕抓不到可以用来兴风作浪的鸡毛蒜皮事情——前提是合乎了天子心意,而且还让天子相信。
这才是厂卫特务组织最可怕的地方。
这汪芷在前面卖萌了那么长时间,莫非就是为了等待此刻?她就像捕猎的野兽,可以潜伏三天三夜不动,只为了最后猛烈一者。
而他刘子彬向来自诩聪明,心计也还可以,更是知己知彼。但也险些一步一步入了敖,差点就把自己未来外祖父卖掉了。
难怪史书上说汪直生性狡黠!而他刚才左看右看,只看到今天真漫烂不停卖萌的汪芷,实在没看出狡黠在哪里,结果原来如此!
再细想下去,这位女太监喜欢结交正直君子,但却屡屡被打脸,然而总是“衣带渐宽终不悔,”让世人嘲笑她心理自卑,有附庸风雅的癖好。好像事实上确实如此。
但这可能是一种故作出来的姿态。一来千金市马骨,大海捞针也能捞到几个人才;二来可以诱使有道德优越感的人见了她时,不知不觉就将自己摆得高高在上,却放松了该有谨慎和提防。
这种姿态,可以称之为绵里藏针!她能在短短时间内崛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然西厂提督名头如此大,别人见了先小心三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其实就是一种信息封锁。对她这种密探头子是不利的。
而她却能做出折节下交、平易近人的姿态,又与名气反差极大,于是当面交谈时便能抵消一些自己的恶名影响,同时降低对方的警惕心。
刘子彬越想越汗流侠背,深深的感到后怕。他这次真正体会到了,即便自己熟读史书,但穿越到了这个时空中,仍然不可小觑古人。
女太监汪芷虽然看样子不大读书,却无师自通“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精髓,这应该是她的天赋和本能,也可能是从小在宫中环境训练出的结果。
至于她对自己主动自曝身份又玩暧昧,八成也是看到自己是同龄异性,便下意识利用美色优势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同时也对自己是一种极大的冲击,让自己失去平常心。莫非这也是她的天赋和本能?
她当然不怕自己说出去,自己说出去只能被看做谣言。道理很简单,无法证实,谁敢让汪公公脱光光了来确认直假?只要不能确认世人相不期信柚,冻就具西厂厂督。
而且,宫女和太监都是天子家奴,天子犯了宅男恶趣味派宫女出来当厂督,和太监有什么本质区别?反正都不是男人,大臣也无权擅自处理。
即便闹得不可开交,最多将她找回宫去藏起来,另外再派一个比汪芷凶残十倍的太监出来、但坏了天子趣味的刘子彬则“简在帝心”了,没有一文钱好处。
拥有如此出色的天赋,难怪她在小小幼童年纪时,便能得到天子和万贵妃双重宠爱,果然有她的秘诀!
刘子彬再次回想起来,史书上用一个狡黠的黠字形容汪公公,真是盖棺定论,一点也没有错。
“你怎么突然发愣半天,不说话了?”汪芷皱起眉头,很疑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