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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这难道真是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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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刘子彬一边观察汪直的模样,心里一边也在思索着。如果要揭穿假汪直,那么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关键在于,由自己亲自揭穿,还是留给便宜外祖父去揭穿?谁来干收益比较大?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也不得不考虑,那就是历史进程出现了变化,汪太监真的南巡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几乎是零。

    正当刘子彬拿捏不定时,忽然府衙、县衙众人齐刷刷的对着汪直下跪行礼,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见此,便也很麻利的跟随下跪。

    这时代下跪是很常见的礼节,别人都习以为常,但刘子彬却一直不大适应,于是这时候他反应就慢了一拍。此刻周围一片跪倒在地拜见的,只有刘子彬还孤零零的站着,很是突兀显眼。

    刘子彬愣了愣,决定还是不拜了。别人都心存畏惧,但他可不怕,知道是假 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位汪太监若要为此生事,那他大不了一嗓子喊破真相,当场叫他原形毕露。

    皇帝不急太监急,在汪直身边陪同的锦衣卫百户大怒,指着刘子彬喝道:“大胆无礼!”

    那汪直朝刘子彬看了几眼,抬手阻止了锦衣卫百户,转头问邓同知,“此何人也?”

    邓同知考虑之后答道:“是一名外地士子,不识礼数让汪公见笑了。”

    他的这回答确实也有技巧,先说这是外地士子,表明了不归他本地官员管。若要动手请你们西厂或锦衣卫自己动手,他这地方官是不参与的。

    汪直又问道:“你认得他?是什么来头?”

    这下邓同知没法避重就轻了,只得答道:“此人姓刘,具有廪生文凭。听说在苏州王抚台行辕住过十几日,应当是王抚台的后辈之类。”

    还算邓同知有良心,没有告诉“汪直”这是商相公的小老乡。

    要知道,去年就是商辂带头,强硬的向天子要求裁撤西厂、罢斥汪直。以汪直睚眦必报的气性,连带将已经无礼冒犯他的刘子彬收拾了也不奇怪。

    汪直听到邓同知介绍后,轻哼一声,便吩咐道:“叫他来参加。”

    这是何意?邓同知揣测不出汪直的心意,但吩咐下来。只能答应。并延请道:“请汪公入城安歇。”

    刘子彬等了等,却见汪直并没有搭理他,不由得心里想道,这假汪直装的倒也挺有气度的,难道是因为心虚所以不节外生枝么?

    其实在历史上。真汪直也有过类似事迹。只要不触怒他,有的人不卑不亢平礼相待,反而会被他欣赏并向天子推荐。

    只是汪公公年少得志,脾气随意性很大。一般官员们实在摸不清汪公公的喜怒无常规律,所以大多时候不敢冒险。

    刘子彬正要回驿站,却有个衙役跑过来,对他道:“府衙马上要为汪公接风。汪公点了名请你去出席,还请刘公子一行。”

    刘子彬心头冒出一句话——阎王要人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难道这假汪直偏要速速寻死,逼着自己亲自动手揭穿么?实在不行。这份功劳就不留给那便宜外祖父了

    胡思乱想间,刘子彬跟着传话的衙役向城中走去。为了安全,他将刘子石也带上了,而王英则去了驿站陪伴兰姐儿。

    在城门口。发现已经张贴了汪公公的告示,说要巡察狱案、整顿风气。受理词讼。刘子彬想道,这果然和史书上说的一样,假汪直靠着这个大肆敲诈勒索民间钱财。

    进了城,沿着大路走了一段,又拐了个弯,便看到三开间大门。此时门扇洞开,门里门外都站有军士把守。

    “这里便是府公馆了,汪公就入住此地。”那衙役一边介绍,一边领着刘子彬进了大门。

    又穿过仪门,来到东侧花园,园中有一泓碧湖,湖边建有水榭。时值暮春初夏时节,站在这里,从水面上吹来微风习习,感觉十分凉爽。

    汪直还没有出现,但邓同知和一干府县官员都在这里等候着。

    见到刘子彬被带了过来,邓同知连忙将刘子彬拉到一边角落里,又看看周围没有人,便低声警示道:“人心险恶,刘公子万万不可随心所欲!”

    刘子彬暗暗好笑,装糊涂道:“邓司马此言何意?晚生却是不明白了。”

    这小少年怎的如此愣头青,家里老辈也敢放他独自出来闯荡?邓同知急的要跳脚。

    “你还没看出来么,汪公已经注意到你了!一会儿在宴席上,礼节要恭敬,说话要谨慎。只说从苏州来,不要道出自己真实来历,此外不要随便提庙堂上的事情!”

    刘子彬正气凛然道:“吾辈读书人,胸中”

    邓同知声音高了几度,“住口!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有什么不能忍的?不然你死无葬身之地,与本官何干!”

    “受教了,受教了。”刘子彬连连拱手道。这邓同知谄媚归谄媚,势利归势利,到也不完全是良心坏了的,不然为虎作伥起来简单得很。

    不过也有很大可能是看在王恕面子上,抱着两不得罪两边讨好的心思,人之常情也。

    邓同知还要说什么,那边汪直已经现身了,他连忙丢下刘子彬,脚步匆匆的上前讨好迎接去。

    参加宴席的一共有十来人,大多为常州府和武进县的官员,一个也不少。众人一起入了席位,在汪直之后落了座。刘子彬坐在最外,和本地一位乡绅面对面。

    汪直不说话,便没人先开口。却见汪公公环顾四周,称赞道:“这里很不错,清爽的很,景致也好,十分舒服,邓大人有心了!”

    刘子彬很无语。这位汪直当真是年少轻狂啊,说的太“爽利”了。

    如果是一位有涵养的官员坐在那个位置上,开场白必定是:“我代天子观察江南民风,本不欲惊扰地方,但诸君盛情难却”

    各种珍馐佳肴流水般的呈上来不提,众陪客便依照礼节轮番为贵宾敬酒,最后轮到刘子彬,他举杯道:“在下淳安生员刘子彬,敬过汪太监!”

    坐在汪直右手边的邓同知当即脸色就变了。他千叮嘱万嘱咐,结果这刘子彬还是不开窍!

    刘子彬对邓同知很抱歉的笑了笑,对不起,还是没有听从你的劝导。他仔细考虑过,如果上来就指着汪直说“这是骗子”。并不能达到收益最大化。

    还是要先表现一番不畏权阉的样子,树立起让别人敬仰的高大形象。然后装作发现了什么破绽,最后再表现出自己的睿智拆穿他,这样才是完美过程。

    简单地说,就是求虐待、求侮辱、求责骂,殴打就算了。至少此人如今在别人眼里

    就是汪直,自己战他就是战汪直。如此才能反衬出气节和光辉,事后还没有风险,何乐不为?闲话不提,在众人惊惧的目光里。汪直手里酒杯停了停,问道:“淳安么商相公近日如何?”

    刘子彬答道:“教书育人,优游林泉,安度晚年而已。只是对庙堂之事多有忧虑。”

    邓同知脸色又变了,刘子彬居然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对庙堂之事多有忧虑”。这不是明摆着讽刺这一年来大肆打压异己的汪直么?

    可是令邓同知更惊异的事情发生了,汪直居然没有勃然发作,只是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刘子彬几眼。

    刘子彬也很不满意,这样挑衅居然也没激怒他?让别人看去,只觉得是汪直很大度,而不是他有气节。

    不过他突然醒悟了,这个骗子毕竟不是真汪直,面对讽刺时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罢?只好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代入感先天不足。

    还要干点叫他有代入感的事情激怒他,刘子彬细细思索,忽然又计上心来。他记得冒充汪直的这个叫杨福的人,曾经在京师崇王府当过内监,那么也是个阉人,就从这方面着手好了。

    于是刘子彬与旁边人闲聊起来,问道:“最近读什么书?”

    那人答道:“读孟子。”

    刘子彬大喜,“在下也正在读孟子!正读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颇有心得。”

    那人自动脑补了一下全句,“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确实出自《孟子》。下面紧接着一句是:“王见之,曰:牛何之?”

    不过那人见刘子彬说了一半便住口不言,好奇的问道:“下面呢?”

    刘子彬笑道:“看过孟子都知道下面是什么,还用问在下么。”

    那人先是微微愣神,不明所以,随后立刻明白了。下面一句是“王见之”,合起来就是“下面王见之”。

    下面王见之这不就暗讽的阉割进宫的公公们么?!

    此人直想仰头大笑,但又想到汪直在座,公然大笑岂不是得罪权阉?所以只得低下头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刘子彬的对话,附近都听到了,但谁也不敢笑,都拼命忍住,一时间水榭内气氛怪异的很,一大半的人都在低头咳嗽或者猛吃猛喝。

    刘子彬得意的抬起头望向汪直,这样讽刺你,还不立刻发怒?然后就是他刘子彬不畏强暴、勇斗权阉的剧情了!

    不过却见汪直脸上一片茫然,他左手边的百户也同样一脸茫然两个茫然的人看着大家十分不解,又没人真敢去对汪直详细解释。

    刘子彬抓耳挠腮,郁闷的无处发泄,这两位是不是没有认真读过书?这样都没反应么?莫非自己讽刺的太高深,他们听不懂?

    这真是对牛弹琴,对牛弹琴!刘子彬十分泄气。

    邓同知听懂了也笑不出来,只感到冷汗刷刷的流下,他刚才还以为是刘子彬年少没经历,说话不知轻重。现在看来,这刘子彬分明就是故意挑衅汪太监,蹬鼻子上脸的挑衅!

    这年轻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以为靠着王恕这巡抚就能吃得住权势滔天的汪公公么,真是轻浮而不知深浅!他自己找死不要紧,可千万别将常州府全部连累了!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不然一起完蛋!邓同知匆匆起身,对汪直道:“下官暂避更衣。”

    随后他向外面走去,进过刘子彬席位时,好像是不胜酒力晃了一晃,便对刘子彬道:“我脚步发软,有劳小友扶持我下台阶。”

    刘子彬也站起来,扶着邓同知向外走去,两人一步一步的消失在树木后的茅厕中。

    “刘公子!你究竟要怎样是好?”邓同知质问道。

    刘子彬毫不在意道:“其实没什么。”

    听到他仍旧没心没肺的,邓同知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威胁道:“刘公子,如果你不听劝并故意惹怒汪公,那就休怪老夫为虎作伥、落井下石!”

    刘子彬轻笑几声,提示道:“你们都被汪直的名头吓住了,难道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么?”

    “什么可疑?”

    刘子彬这时候已经对激怒假汪直的计划绝望了,那人估计也是刚开始行骗,十分心虚,所以死活不肯节外生枝,拿他刘子彬来发作。所以干脆直接揭穿他的真相,捞一笔功劳算了,免得夜长梦多。

    想至此处,他便详细的解释道:“我朝太监出宫到地方,大概只有四种情况,一是奉命营造采办,二是当各省镇守中官,三是奉命监军,四是充当某些特定事务使节。

    这位汪太监这次南下巡视,是哪一种?看其作为更像是巡抚或者巡按御史,哪有用太监作文官之事的,不知可曾有诏书提前知会地方?”

    邓同知陷入了深思,想不到还好,一旦被提醒了,确实是有几分可疑。

    为了坚定他信心,刘子彬又悄声道:“晚生在旅途中,曾听到过有两个旅人闲谈,说是有个叫杨福的人,是从崇王府逃出来的内监,他招募了些无赖,打算冒充汪直在江南招摇撞骗。

    当时晚生只觉得是无稽之谈,现如今亲眼目睹了,便不能不怀疑了。只要问问他诏书、印信、腰牌之类的事情,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连案犯人名都有了?邓同知猛然抬头,难道真是如此?

    重新回到水榭中,刘子彬猛然发现,汪直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善,而别人的眼神则充满了同情和可怜。

    难道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投机讨好权阉的奸贼向汪直解释过刚才那个笑话了?不过也好,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罢!

    正当此时,忽然有杂役慌慌张张的闯进来,对邓同知道:“急递铺有加急诏书到了!”

    什么诏书?难道是派遣新知府的诏书下来了?府县官员不约而同的想道。

    汪直环视左右道:“诸君无需多虑!这是天子委任我巡视江南、浙江、福建的诏书!只不过我开始想微服私访,便将诏书扣在了南京不发。

    谁料才到镇江便被认出来了,如此诏书不发徒惹人怀疑猜测。所以便又派人去南京,让此诏书继续传递,结果还是比我慢了一步到这里!”

    刘子彬登时汗如雨下这难道是真汪直?若是真汪直,自己刚才不是对牛弹琴,而是不知死活的对虎弹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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