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们去欺负人
子彬不想掺和征粮的事情，还有两点考虑没有说。一是今昔非比，他有点顾忌到自己的羽毛，不想太过操心俗务，参与太多了会在别人印象里降低自己品格；
二是让族叔里长自己去锻炼一下处事能力，总不能大事小事都来烦他吧。要他当里长有何用处？还不如他刘子彬自己直接兼职了。
又过了两天，是个不错的天气，刘子彬正在院中读书。他现在越发深刻的认识到，读书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一个预备秀才只是起点而已。
深秋难得有如此明媚阳光，刘子彬没看完几页书，忽然又见到那位族叔里长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还没到身前，就听他连声大叫道：“小相公！大事不好了！”
刘子彬有点不耐烦的问道：“又有什么事情？”
“虽然秋粮一时收不齐，但可以分批解送。昨日我送第一批税粮到县仓，却被那县衙户房小吏告知，我花溪田地的等次全部由中田改为上田了！”
上田？刘子彬也很吃惊。淳安县是个山区县，田地状况差别极大，按照本县税务科则，田地是按照肥沃程度分了上、中、下三个等级的。
税粮总量是朝廷规定的，然后按照一定比例分解到各个等级的田地中，上田承担的税收较高，下田承担的税收就比较低。
从制度上这是要体现赋税均平的原则，以免出现上田和下田承担同样赋税的弊端。当然制度和现实不见得都是整齐划一的，操作中的人为因素那是另外一回事。
花溪的田地不好不坏，从几十年前就被定为了中田，只需按照中田标准缴纳赋税。怎么突然之间就被换成了上田？这可不是好事情。
具体的说，淳安县上田的赋税比中田多出三分之一，百姓人家都是宁可降低等次也不想升高的。凡是土地被升了等次，那只有一个原因，被黑了。
刘逢时有点六神无主，语无伦次的详细讲述道：“这次解送了三十七石正项税粮外加若干耗米，想着先交上去应付了这半个月的比限。
谁知那管仓的小吏拿出田地籍册，道是我花溪田地从今年起都已经改为上田，要按照上田标准交税粮。”
“慌什么！”刘子彬很镇静的轻喝道，直接问起关键地方：“这次涨了多少税？”
“正项多了十二石，连上加耗多了二十四石。现在一共要缴纳皇粮九十八石，算上便宜给县衙胥吏的耗米，起码要交上去一百石！”
刘子彬沉吟不语，心里简单算了算，从七十四石变成了一百石，这增加幅度可不低。
增加三四十石税粮看似不多，但花溪地方人多地少，五六百口人守着一千亩地，粮食本来就只能将将够吃，多交税粮是个很让人揪心的事情。
刘逢时又诉苦道：“小相公看这可如何是好？那些胥吏如狼似虎，我在县里与他们理论半天，还被打了一顿，实在没法子了。”
刘子彬这才注意到，刘逢时衣服破了好几处，脸上略显青肿，看样子真是挨了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子彬肯定要想法子管的，而且是不能不管。这不但是打花溪的脸，而且是打花溪村头牌乡绅刘清之父子的脸。
内部纠纷也就罢了，如果被外人侵犯利益，刘子彬还撒手不管的话，那么就要“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普通百姓依赖乡绅不就图的被庇护有靠山，如果庇护不了，那以后谁还听你的？
可是要从哪里入手？刘子彬又想起个问题，很是让他疑惑。
国朝在制度上对赋税额度控制极严，天下钱粮总数是事先固定的，各地数量也是事先固定的，淳安县亦不例外，这是一条从太祖时起便定下的政治原则。
地方可以在损耗、常例钱等偏门上做文章，但不能擅自增加正税。若未经朝廷许可便公开增加税额，那就是犯了政治错误，同时也会承担上盘剥刻蚀的名声。
也就是说，花溪三村多交一份正税，那么县里肯定有其它地方少交一份，以达到全县正税总体不变的效果。
那么是谁占了这个便宜，少交了税？这个问题很重要，侦探界有条定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想至此，刘子彬感到自己抓住了事情的脉络，立刻再次对族叔发问：“你既然去县里交过粮，那么你可听说有哪个地方减了税？”
刘逢时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次去县城，路上遇到了本乡慈溪那边的人，听说他们今年税粮比去年少了二成。”
慈溪？慈溪胡家？刘子彬彻底恍然大悟，这根本不用猜了！真相就在这里面，而且真相也只有这一个！
田地籍册都在县衙户房，修改田地等次和纳税额度，必须通过户房吏员！以胡家的实力，只要想做这种事，毫无疑问大概是能做成的！
户房小吏的心思，刘子彬也可揣摩个八九不离十。刘家这个新兴乡绅似乎底子不厚，看起来没那么可怕难惹。有胡家撑腰时稍微一下，还能顺便赚点好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胡家在刘家这里算是丢了面子，无论是主动丢的还是被动丢的，必须找回场子，不然就相当于示弱了。
上次他们在软实力上丢了面子，而且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好机会，所以看来是想要从硬实力上找回来。用硬实力补回软实力，一力降十会，也算是一种做事的思路罢。
其目的不但是要找回场子，还是要打击他刘家的势头，维护老牌世家的门面。
而且时机也选择的不错。刘家真正的顶梁柱刘清之去了京城，无论考试结果如何，至少在明年四月之前是不会回来的。目前只有他刘子彬一个小小童生撑场子。
对胡家而言，这段时间便是最好的时机。不然等刘清之回来后，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棘手。
况且花溪和慈溪都属于梓桐乡，在一个乡里协调一下税粮问题只怕更简单，连县尊都不需要惊动。
胡家啊胡家，怎么又冒了出来，手段还是不错，刘子彬叹道。这有点不好办，外祖父要收拾自己，自己反抗起来分寸很不好拿捏。
不过火不出气，过了火容易被视为欺凌长辈，这就是晚辈的悲哀啊。
刘逢时看着刘子彬半天不说话，不像过去谈笑之间便计策百出，只站在那里想来想去，心里更没底了。
他实在忍不住，出声道：“小相公你和县尊大老爷说得上话，要不去找县尊大老爷谈谈此事？”
“那不行！”刘子彬一口否定道，这事怎么可能直接去找知县？知县不可能会帮他们出头的，这纯属自讨没趣。
首先这次胡家似乎发了狠要出气，每个谨慎的人面临这种情况，都要斟酌一下。刘子彬不清楚知县会不会倾向于胡家，但可以确定，总不太会倾向于他刘子彬这边。
其次，就算从实力对比看，刘家解元尚未转化成硬实力，但胡家却已经有个老资格高官在朝。如果处置不当落了把柄，老大人一本奏折上去，他汪知县就可能要换地方了。
这年头有没有红楼梦里那种护官符不知道，但若是真有，胡家必定在淳安县护官符上面的。
第三，无论结果如何，县里税粮一粒也不少，只是谁多交谁少交的问题，影响不了政绩。所以汪知县毫无必要在两边之间硬出头，何苦吃力不讨好？
往诛心里想，说不定还巴不得地方乡绅之间斗得你死我活，这样外来户地方官才好两面骑墙、渔翁得利。如果是他刘子彬当知县，肯定便这么做了。
而且刘子彬从前几次打交道的经验看，汪知县本身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把希望完全放在他身上，不是很靠谱。所以还是要靠自己好。
“那还有什么法子？”刘逢时问道。
刘子彬嘿嘿笑了笑，“你去村里点起人马，只要青壮，人数有二三十个就行！明天随我走一趟！”
“那再多找些人，将王家和程家都叫上，纠集上百青壮不成问题！”听到主心骨下了决心后一声令下，刘逢时登时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刘子彬诧异道。
刘逢时慷慨激昂道：“胡家虽然读书厉害，打架却不见行！这次程王两家也遭殃，三家一起出力，不信打不过胡家！”
刘子彬哑然失笑，看不出这族叔还挺好斗的。他险些忘了，这种宗族聚居的地方，大家族之间起了纠纷，械斗乃是常事，难怪族叔听到他召集青壮，便以为他要用武力解决问题了。
“用不了这许多人，而且只用我刘家的人就可以了。要去县里，不是找胡家。”刘子彬阻止了准备在花溪大点兵的族叔。
不是与胡家械斗？刘逢时莫名其妙，“那要作甚？”
刘子彬言简意赅的答道：“我们去欺负人！”
“欺负谁？”刘逢时更糊涂了。
“在县里谁欺负了你，我们就欺负回来！”
刘逢时心有所悟道：“你是说那些胥吏？这行么？”
刘子彬傲然道：“为什么不行？胡家我惹不起，还惹不起这些贱人么？我父亲好歹也是解元老爷！”
“小相公好主意！”刘逢时也不是完全无能，登时领悟到了刘子彬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