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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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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府城回到家后的这些日子,刘子彬确实比较烦,而且是烦透了。

    天天被十八路媒婆轮番骚扰的痛苦,绝对不亚于高宠连挑十一辆滑车,刘子彬很不明白,这些老太婆是如何具有穿过十里山路的体力。

    之前他曾经从也去参加了今科乡试的洪、项二公子嘴里听说过,好像父亲被那南京王中丞家小姐看中了。大约这个消息没在本地传开的原因,所以才会有一群人对父亲虎视眈眈。

    一个解元放到官场也许不会取得多大成就,但在老家本地,那绝对是响当当的名角了,能不招人青睐么。国朝毕竟是个乡土社会,各地自治权力就在本地乡绅手中。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洪项二人倒也算是君子,值得交往。因为他们没有胡乱传别人闲话的习惯。不然只怕父亲和那位王小姐的绯闻早就满天飞舞了。

    刘子彬仔细考虑过后,并没有将父亲的绯闻放出去,不然别人绝望之后,目标完全转移到他身上,那只怕会多出十倍的烦心。

    还是先用父亲吊着别人的胃口罢,风潮总是一阵阵的,等这股风头过去后,他多少还可以松快松快。

    十月二十三日这天,总算没有人来骚扰,刘子彬微微松了口气。他与兰姐儿吃过晚饭,正要红袖添香、挑灯夜读——天可怜见,时至今日刘童生终于点得起油灯了,而且是很明亮的高级货色!

    却听见门外有人叫道:“小相公在家么?”这声音是花溪三村的里长刘逢时的,刘子彬起身站在屋门,招呼他进来。

    进了屋,借着灯光刘子彬发现,这位总甲族叔愁眉不展,仿佛有什么为难事情。

    却说上半年四五月间,刘逢时在刘子彬相助下,一举扳倒了在花溪称霸多年的前里长程开泰,一举成为新里长,人人见了都尊称一声老总家。至此花溪地区的历史车轮向前滚动,正式进入了新时代。

    所以在刘子彬印象里,每每见到这新总甲,都会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春风得意。当然刘总甲有自知之明,在刘子彬面前是不摆里长架子的。

    但今天刘总甲这样愁眉不展的样子,就让刘子彬颇觉稀奇了。

    “唉!”刘总甲未说话先叹气,随后大倒苦水道:“十月开始征收秋粮,这差事简直不是人干的!”

    国朝征收粮税,复杂程度堪称前无古人,每个县之间条例都不同,而且小小一个县里税粮科则多达上百条。什么官田民田免税田屯垦田,什么上田中田下田,什么上户中户下户,每条有每条的算法,当然这都和现在的刘子彬没关系。

    总而言之,花溪三个村子共计有一千零六十五亩地,去掉刘子彬父子名下的一百四十亩,其余为九百二十五亩。田赋秋粮正税合计为三十七石,加耗按一倍算,总共七十四石米粮。

    秋粮征收都是由粮长负责、里长配合,但今年原粮长王德王大户去杭州做生意了,一时间没人服这个役,所以全归了新里长刘逢时负责。

    春风得意了几个月后,刘总甲终于苦逼了。征税很明确,就是如何分配加耗实在太难协调了。

    “上花溪的乡亲对我说,过去本族一直受欺负,今年我被乡亲们扶持当了里长,难道不照顾自己亲族补偿回来么?这样我便没法张嘴了,让族人担了加耗,必然要被骂吃里扒外被戳脊梁骨。

    中花溪王家那边,过去都是受王大户照顾,今年断然不肯更弦易张,坚持要按往年办理。其中你那便宜老岳父王冬烘叫唤的最起劲,我也不敢动他,真是没奈何!

    下花溪程家那边,本来就因为承担了今天所有徭役而怨气冲天,有几个程家老人明明白白说了,今天秋粮加耗别找下花溪村当大头。程家若还承担加耗,只怕真要起来造反了。”

    “征不上来会怎样?县衙会有章程处分这种现象?”刘子彬手抚下巴,很学术的问道。

    “在本县加耗一倍是规矩,必须保证的。若征收不上足额秋粮解送到县仓,我就要挨县衙的大板子。半个月一比,收不齐就挨一次。三个月仍收不齐的,我就要在县衙门外被枷号示众三日。”

    原来如此,刘子彬对细节的考据癖得到了满足。看在县衙眼里,一般不会管具体每个村民如何,一切都由里长粮长代管。

    可怜的刘总甲在此时就是花溪全体村民的替身,若秋粮不齐,就替全体村民挨板子。

    诉完苦,刘逢时满怀希望的看着刘子彬,期待刘子彬给他出个主意。

    刘子彬感慨道:“我以前还纳闷,从前程开泰当里长时,他为何越当越霸道,难道他真不懂得与邻为善的道理么?

    现在渐渐懂了,当里长的若没势力不霸道就很难管得了人,而管不了人就是自己受罪,官府才不会在意他的苦衷。所以程开泰成了恶霸倒也情有可原。”

    刘逢时愣了愣,细细一琢磨还真有几分道理,小相公不愧是读书人,看问题就比他这种泥腿子深刻。可是道理不能救急,刘逢时忍不住直接问道:“你看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为叔被县衙打板子罢?”

    刘子彬很诚恳地提出建议,“要不你别当这个里长了?无役一身轻。”

    刘逢时好像要被强暴,跳起来缩着肩膀惊恐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小相公你聪明盖顶,都说你是星宿下凡,莫非没有半点主意了么?”

    刘子彬摇头道:“你还看不透么。人人都是利益相关,让别人心甘情愿的多交,你不行,我也不行。”

    刘子彬连说了几个不行,刘逢时张张嘴,再也没有说什么,无可奈何的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刘逢时,兰姐儿与刘子彬闲谈时问道:“莫非你看不出来么?刘总甲是想请你出动,去县里说项,减免掉花溪今年秋粮的加耗,也省得他征粮为难。”

    刘子彬叹道:“我当然看得出来,但我不能如此做。加耗虽然名义上不是正项,但多少年来约定俗成,和在官府那里正项也差不多了,实际上也是税收一部分,只不过较为灵活而已。

    既然是国税,那收税就是朝廷官府的权力,与士绅特权之间是有一条平衡线的。虽然不外乎人情,但凡事都讲究一个度。

    像我刘家这样的人家,因为功名原因税粮已经全免了。若还要包揽减免全村全里的税粮,那有点过度了,打破了平衡必然会引起反弹。

    今天若我刘子彬去说项,明天说不定又是谁去,谁还能没有点面子?难道都要减免税粮么?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

    “更何况我现在没有功名,只是一个个区区童生,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本县政务?如果因为这点不干己事的问题去烦扰知县,估计要被看做不知天高地厚的多事,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若引起了县尊的反感,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今后就算中了秀才,还是要在县学里度日的。

    更重要的是,为这么点三五斗的小事就去打扰知县,简直就是浪费人情和机会,聪明人都不会如此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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