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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高手装低手,真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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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大开,气氛渐渐热了起来。也许是刘子彬刚才讲故事讲的好,商相公彻底放松了心情,态度很随和,与席上众人饮了三杯酒,又对众人勉励了几句话。

    几道大菜上过,并酒过三巡的场面程序完了后,开始各说各话。

    朱知府放下筷子,先叹口气,很忧国忧民的对商相公道:“阁老致仕返乡,朝中又少一栋梁,如今正道艰难,朝中多故,奸佞集于陛下之侧,长此以往如何了得,终成家国社稷大患!本官每每思及此处,辗转反侧,日夜忧叹。”

    刘子彬虽然低头啃着碗中羊肉,但耳朵却是竖起来细听主席上动静的。朱知府的话一字不差,都落入了他耳朵里。

    其实朱知府说的有几分道理,现今朝廷确实不大地道。刘子彬很了解,今上朱见深是一个责任感缺失、更关注自己吃喝玩乐、将朝政当苦差事的宅男天子。

    自从前首辅李贤、彭时去世之后,庙堂之上风气日下,天子身边各种祸害越来越多,幸赖还有守正但也不迂阔的商辂撑住大局。

    但如今连商相公也致仕归家,那朝中还有谁可以支持正道局面?而且刘子彬还知道,自从商相公离开朝廷后,朝廷就渐渐进入了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时代。

    听这些外号就知道朝廷是个什么状况了,那就是天子纵容奸邪横行,宰辅大臣无所作为。

    但刘子彬却更知道,小丑横行的黑暗时代也就是十来年的功夫,十年后大明就进入了弘治中兴的好时代。

    想至此,刘子彬转过身,微微躬身,一本正经的对商相公和朱知府道:“府尊此言诚然有理,但在下也有几分浅见,斗胆在此献丑。

    当今天下人心还在,正气尚存,只是天子受了蒙蔽,而那些跳梁小丑趁机依附于天子为恶而已。

    彼辈内无强援,外无根基,好似水面浮萍一般。一旦天时有变,便如犁庭扫穴,将彼辈一扫而净不是难事,何足道哉!

    所以这些也就是疥廯之患而已,不值得过分忧虑。”

    商相公不置可否,却抠字眼的反问道:“常听人说内无根基、外无强援,你却反着说是何道理?”

    刘子彬答道:“只怕宫中那些太监们也不待见他们,这便是内无强援;他们并不得天下人心,有志之士无不唾弃,这就是外无根基。

    彼辈所依赖的,不过是天子宠信,但这种宠信仅为沙上楼阁,自古以来,恩宠岂有长存不灭者!总而言之,说他们是国家心腹大患实乃言过其实!”

    刘子彬这话也没错,此时宫中司礼监东厂那些人,还是很有骨气的,甚至比很多大臣都更有骨气。如司礼监掌印怀恩、提督东厂陈准之辈相当正直,并不待见天子身边那些受宠的奸佞。

    商相公叹道:“你虽然小小年纪,有此见地不容易,但把天下事看得太简单了,还是历练太少的原因。”

    “是,谢过阁老教诲。”刘子彬谦虚的说。观点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引起注意,攀谈几句话就足够了。

    朱知府感到风头被抢了,忍不住对刘子彬反问道:“莫非坐视奸佞施为,我辈要束手无为?”

    刘子彬恭敬的答道:“怎会束手无为?我尝听闻,东宫有明君之像,目前朝中最紧要之事,乃力保东宫也!而后静待奸佞自取灭亡!”

    商辂听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地方上这些人天高皇帝远的,就爱胡乱议论这种宫闱内情,但都是人之常情。当即轻喝道:“庙堂宫闱之事,内情千头万绪,尔等还是谨言!”

    不过商辂倒是对刘子彬有点另眼相看了。虽然他的议论仍有点幼稚和简单化,但却难能可贵的思路清晰,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个程度,很不简单!

    就是他自己号称神童,十五六岁时也就只知道读四书五经,绝对没有能力与朝廷公卿侃侃而谈庙堂之事。

    刘子彬也在偷偷观察,见到商阁老没有什么特别表示,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贸然开口也是赌博,卖弄太多有可能招致商辂反感。只不过赌输了也没什么太严重后果,大不了不抱这条大腿而已,但那终归是个遗憾事情。现在看来,商相公确实是个有器量不计较小节的人。

    宴会继续进行,又听得朱知府和商相公议论道:“从邸报看得,朝廷已经平定了荆襄流民的事情,就地设郧阳府招抚治理,如此朝廷去一大患。甚是可贺,堪为今岁朝廷最大喜事。”

    四川、湖广、陕西、河南交界之处,原先地广人稀,别处过不下去的破产农民经常拖家带口逃到这里开垦土地,人数几乎达数十万之多。这些人口不归官府、不在户籍,动乱非常,形成了严重的荆襄流民问题。

    成化朝前十来年,始终在与流民问题作斗争,政策剿抚不定,直到今年才彻底将此事平定。在原址新设郧阳府,所有流民就地授田编户,纳入官府管理,并不再强迫遣返回乡,并委任郧阳巡抚专治荆襄。

    现在问题基本解决,不再为患一方,所以朱知府才说这是大喜事。

    商辂点点头道:“是极”

    他本要点评几句,但眼角偶然瞥见旁边刘子彬在摇头。心里感到有趣,收了口故意问道;“刘子彬!你又有何高见?”

    刘子彬本想低调片刻,但被点了名,只得无奈道:“荆襄平定,虽然大喜,但小子我忍不住想道,从前生活不下去的小民还可以逃至荆襄,开垦荒野求得几口饭吃,算得上安乐之土。

    但如今已成郧阳府,流民皆就地编户,占有了田地。那么从今往后,别地再有流民,又该何处是安乐土?”

    朱知府对着空中拱了拱手,表态道:“吾辈皆受皇恩,自当勤于王事,爱民善治,杜绝流民。”

    刘子彬对朱知府道:“府尊仁心可嘉,政绩卓著,在下深有钦佩。但官绅不纳粮、赋役不均平,绝非人力可以挽也。日常还可忍,若出现跨连数省之天灾,民何以自活?到那时候还会有流民,只不过没有第二个荆襄郧阳府这样的地方可以容纳了!”

    商相公开口道:“孟圣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史书也有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之言。刘子彬年未弱冠,便能有如此心怀社稷、老成谋国之思,难能可贵。”

    刘子彬道:“谢过阁老嘉勉,在下愧不敢当。”

    朱知府再次侧目良久感到自己把刘子彬叫来充数,真是个错误。还不如从衙中叫个官员来当次陪,也强似刘子彬坐在这里搅局!

    此人这也太喧宾夺主了!随便说点话题都能长篇大论、头头是道,对错先不论,只从他这年方十五六少年人的嘴里说出来,就足以令人惊奇注目了。

    他这点年纪,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些东西?听说他们家只是普通农户,难道山野之中确实有高人隐士指点他么?

    至于席间其他士子、耆宿纷纷也发现自己成了纯粹的观众,这一路上不言不语的小少年,竟然成了一黑到底的大黑马。谈诗词最出彩,谈时政还是他最出彩,在商相公面前抢尽了风头,一点儿也没剩给别人。

    殊不知刘子彬还很是克制了自己的。他有一肚子的东西,但是他也知道,根本用不着也不能全倒出来,所以只能尽量在较低层次上说。高手装低手,真辛苦!

    却说刘子彬也发现了朱知府的不善眼神,他来之前就看破了朱知府的心思,此时当然明白自己喧宾夺主的后果。

    虽然他并不是很担心,一是知府不是亲民之官,中间还隔着知县;二来朱知府过了年就差不多该走人了,国朝地方官除了皇帝特旨,不会有连任九年以上的。但是能少得罪还是少得罪的好

    想至此,刘子彬主动敬了商阁老一杯酒,老大人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刘子彬趁机问道:“阁老这次从严州府回淳安,仍欲坐船否?”

    商辂反问道:“不坐船怎的?”

    刘子彬连忙答道:“朱府尊其人不善夸夸其谈,但却尽心于实务,在严州府颇多政声,很有几件德政。

    一是修筑了府城南门外堤坝,府城百姓免遭洪涝之灾;二是修通了几条各县山路,各县军民皆感恩戴德。九年时间做成这些不容易,若阁老有闲情,不妨弃舟登岸,从陆路回淳安感受一番,顺道也体验下山间风光。”

    这都是朱知府的政绩,听到这里他心怀一开,强忍得意谦逊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只是走山路太疲劳,阁老还是走水路的好。”

    此时府尊大人对刘子彬生不起气了,他突然觉得,刘子彬不像是少不更事的小年轻,更像是滑不留手的老油条。

    他自忖揣摩人心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人,但今天猝不及防之下,却险些被刘子彬全面压制。他好奇心不由得更浓厚了,什么样的高人能培养出这样的奇才?

    这个问题,商相公也想到了,直接开口问道:“你蒙师业师都是何人?”

    一个成功读书人有两种老师,一种是授业师,一种是座师。授业师是教你功课的,座师是给你功名的主考。而授业师又细分两种,蒙师是教你识字基础的,业师则是教你经义和作文的。

    刘子彬答道:“蒙师乃本村社学王先生,至今却未有业师。”

    商相公“哦”了一声,没有就此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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