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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五子登科,仍是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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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彬回到上花溪村时,天色已经是傍晚了。他迎着夕阳,拖着长长的影子,转过山坡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人群。

    全族男女老少百余人都聚集村口,一个不少一个不差,但个个神色兴奋,互相热烈的说着各种话儿。好像是过节一样,只有最热闹的节日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有眼尖的人瞅见刘子彬出现在山路上,高叫一声:“秋哥儿回来了!”人群齐刷刷的冷了场,屏息敛声,一起向刘子彬看去。

    皆是同村同族,刘子彬基本上都很熟悉,大体上也知道各自性格,有的温和、有的急躁、有的大度、有的小气、有的勤劳、有的懒惰

    但是在此时,刘子彬发现,所有人面对他的神情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自然而然的将上花溪村区分为两种人,一种人是刘子彬,其他人都只是第二种。

    看来报喜信的人已经来过,只怕以后这要成常态了,刘子彬想道。这就是力争上游的结果,还是努力适应吧!

    族长二叔爷激动地走过来,仿佛汇报工作一样,对刘子彬道:“日间来了几个报信人,报了刘相公高中解元,你也名列案首。全族人凑了喜钱,已经将他们打发走了。”

    刘子彬点点头,“如此有劳二叔爷费心了。”

    秋哥儿还是这么平易近人啊,二叔爷仿佛暗暗松了口气。又汇报道:“你家旧宅,门窗已经被砸烂了,现下不能住人。所以在宗祠那里收拾了两间干净好房子,你且先住过去,回头慢慢整治旧宅。”

    砸烂门窗?刘子彬愣了愣,就明白了,这也是习俗。中了举人的家庭,必然要被别人砸烂窗户、砍掉门槛,然后再翻新修理。这叫做改换门庭,象征从此门户不同了。

    人群自动分开,让刘子彬通过。在族长二叔爷和里长刘逢时的陪同下,刘子彬在自家门前转了一圈。果然满院狼藉,门窗破碎,篱笆院墙都被人掀翻了,确实无法住人。

    房屋的黄泥土墙壁上贴着两张大字喜报——“捷报,贵府老爷刘讳清之高中浙江丁酉科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和“捷报,贵府学童刘子彬取中县试第一名案首!”

    刘子彬看着仍在远处强力围观自己的乡亲,感到很无奈,对二叔爷道:“叫乡亲们都散了吧,不然小子我真无地自容了。”

    二叔爷笑道:“这是全族的大喜事,他们都想看看你们家有什么需要协助的,也好搭把手。”

    刘子彬很郑重的说:“其实我现在最想做的是撒泡尿。”

    这二叔爷对人群挥了挥手,“散了散了,有事再叫你们!”

    随后刘子彬和二叔爷、刘逢时一起向宗祠那边走去,这次换了刘逢时汇报工作:“床是新的,被褥也是新的,还添置了桌椅一套。都是我那不成器儿子准备成亲用的,先搬来紧着你用。”

    刘子彬无语,半晌才道:“小子何德何能”

    “这点家什不值当什么!回头我把地契给你送过来,改成你的名字。”刘逢时大方地说。

    二叔爷咳嗽一声,对刘逢时不满道:“你这事情先不要单独说,回头全村一起办。”

    这些都在预料之中,饱读史料的刘子彬连连苦笑,他岂能不知其中含义?

    举人可以免税,谁家要有人中了举,全族都来投献土地并主动当佃户是很正常的,一夜之间名下多出几百上千亩地产也不稀奇。这就是最现实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忽然感到后面有动静,刘子彬扭头去看,却发现有个女子默默地尾随在自己一行人后面。

    “兰姐儿?你也在这里?”刘子彬很意外。刚才一大片人群扎堆,他确实没注意到兰姐儿也在其中。

    王兰捏着手帕,很羞涩的低头道:“父亲说让奴家来迎候你”

    二叔爷和刘逢时顿时满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主动继续向前走开。

    刘子彬看了看天色,都快黑了。让一个女子在这种暧昧时刻迎接另一个男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下面是不是就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那王塾师终于舍得下本,肯放兰姐儿在这种时候来找他了么?只怕根本不用她回去了罢。

    眼瞅着娇俏忸怩的女子,刘子彬心头动了动,却被理智压住。

    今天还是算了,一是太累,二是他可不想在这动辄被乡亲强力围观的新鲜期,成了大众春宫男主角。

    所以他上前道:“我还是我,没什么可迎接的。今晚家中事情多,实在顾不得你,明天你再过来好了。”

    王兰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你早些安歇,不要累到。奴家先回了,明日早晨过去看你。”

    送走兰姐儿,刘子彬来到宗祠旁边的空房那边,二叔爷和刘逢时都在门外等候。进了屋,确实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水儿的新家具。

    刘子彬只能拱拱手道:“生受了,生受了。”

    看到刘子彬接受了好意,刘逢时这才彻底放了心,笑道:“我去催一催酒菜,二叔与秋哥儿稍待片刻。”

    等刘逢时出去,二叔爷请了刘子彬坐下,“村里共有两百四十亩地,由我做个决断,只要愿意的人家,田产全都托付到你们家如何?”

    刘子彬摇头道:“这都是族人产业,传出去岂不成了我家夺族人之产了?”

    “秋哥儿何必如此迂腐,不过是借用你家名头而已,亲族之间,这点忙都不肯相帮么?”

    刘子彬当然知道,这叫“诡寄”,是逃税的手段,虽不为官府认可,但也是民间通行潜规则之一了。当然造成田籍不清,因此而起的纠纷官司也很多。

    但刘子彬有点抵触之心,熟读明史的他怎能不知道,正是因为这种规矩,明代后期国家财税越发艰难,最后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大崩盘。当时作为研究者,他对这种逃税手段一直是很鄙视的。

    所以他仍拒绝道:“二叔爷听我一言。一家之主是我父亲,大事须得请他做主,小子我何德何能,焉敢擅收族人田产?”

    “秋税开征在即,汝父却不知何时返乡,非常时期当有非常之策,你就答应了罢!”

    刘子彬叹口气,“夺别家之基业,岂是仁人之所为。”

    二叔爷忽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我花溪刘氏几百年来只有你家这次出息中了举,你要不收田地,老夫就不起了!”

    本来稳坐的刘子彬登时吓得一跳三尺高,连忙也对着二叔爷跪下,并伸手去扶他,连声道:“收了,收了,二叔爷不要折杀了小子!”

    他心里很清楚,这样一来,他们家名下至少要增加一百亩地了,这还是他们村太穷的情况下。

    难怪常常听说穷秀才酸秀才,但有谁听说过穷举人酸举人?举人没有穷人,倒是有句俗语是,金举人、银进士。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有的是人哭着喊着送田上门,这便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谛啊。

    但刘子彬仍尽力维持心中一点节操不灭,他不想彻底沉沦,不想当研究素材上被自己鄙视过的那种国家蛀虫。“二叔爷,我也有言在先。我家只收同族田产,外姓人一个不收!而且我家只收土地,不收同姓族亲为奴仆!”

    一夜再无话,刘子彬今天大起大落,心神疲累,吃过饭后便早早的睡下。次日天色蒙蒙亮他就醒了,不是自然醒,而是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了。

    刘子彬不耐烦的披衣出门,看是谁在扰人清梦。门外立着一人,探头探脑的,仔细瞧过却是王塾师王先生。

    王先生笑颜逐开的对刘子彬拱拱手道:“老夫早看得出,你们父子都不是池中之物!”

    随后又将一锭银子塞进刘子彬手中,“不成敬意,以此薄礼为贺!”

    刘子彬低头看了看手里银子,十分无语。这锭银子不就是当初他一气之下,为了兰姐儿扔给王家的那锭五两小元宝么?这王先生倒是会算账,今天又当贺礼送回来了。

    王塾师提醒道:“前几个月定下的约定,好贤婿可不要忘了。”他嘴里的约定,当然是刘子彬出十两银子纳兰姐儿为妾室的约定。

    刘子彬看王塾师患得患失的,感到好笑,戏弄道:“在下还差着银子,你老人家不是说银子补足后再说么?现下可凑不出这笔彩礼。”

    “这是说的哪里话,银子算个什么!莫非你不想认账?做人不能太陈世美!”王塾师边说边向后招招手。

    却见兰姐儿抱着一个包裹,扭扭捏捏的从树后面闪出来,脸色已经红得像此时天边的霞光。

    刘子彬能猜出,这包裹里只怕都是她的衣物和常用细软罢瞧这架势,今天王塾师铁了心要让她留在自己房中了。

    王塾师轻轻对女儿喝道:“别站着偷懒,还不进屋去收拾收拾,在夫家勤快些!”

    刘子彬生怕兰姐儿难为情,挥了挥手道:“快去罢!屋里乱的很。”王兰如蒙大赦,迈着小碎步躲进了房屋。

    看着那美好娉婷的背影,再捏捏手里的银子,又想起即将列入名下的田产,以及准备整修的房屋,刘子彬叹口气。

    银子、女子、租子、宅子,还差一个轿子,自己就成传说中的“五子登科”了。不过这个中举的人不是自己,全是凭借父荫,少一科就无所谓了。

    想至此,刘子彬心里很文青的泛起浓浓虚无感,这都算是自己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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