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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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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浙西淳安县,根据官府籍册上登记,该县三围是户万余、口四万余、田两千六百顷。从哪个角度看,都算是不折不扣的偏僻山区小县,让“熟读史料”的刘子彬身临其境时,产生“这里好混”的预判情有可原。

    但与此同时,淳安县确实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科举强县,不过士子都是集中出在一批书香世家里的。这些大家族世世代代的把持住教育资源,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考试强人。

    据王魁介绍,本县科举人才主要出自九家,当之无愧第一家是县东云村的吴家,本县一成的有功名之人出自这里。其余是县西蜀阜徐家洪家,县北文昌村何家、富山村刘家,县东南的赋溪刘家和王家,县东北进贤溪刘方家,县境最东的锦溪洪家,县城西门外的慈溪胡家。

    刘子彬瞪着眼聆耳细听,先后听到了三个刘家,真不愧是淳安县第一大姓。可惜那些刘家与上花溪村刘家没什么实际关系了,彼刘家非此刘家也。

    他们花溪和本县其他几百个村子一样,日常生活只有种田交税服役,平平淡淡。偶然也会出人才,但属于基因突变,比如花溪到现在出过的最大人才就是刘子彬的父亲刘清之刘相公。

    最后王魁叹道:“县中功名多年来大都出自这些世族,不在其门墙之内的很难进入县学,除非确实天资卓越,或者得到诸位大老爷们的赏识。最有名的便是当朝宰辅商阁老,出自寒门却能三元及第,新竖起了县南商家的名声。”

    刘子彬和王魁闲谈了一下午,直到日头偏西才告辞而去。临别前,王魁对刘子彬赞道:“贤侄不愧是刘相公之子,志气远迈常人,毅然有乃父之风,我看好你!”

    实际上是吹牛皮,却被解读为志气可嘉,刘子彬暗暗苦笑。这一刻,他发现父亲在自己心中的形象陡然高大威猛起来,再也不敢对父亲有什么怨气和小瞧了。

    普通农家子弟能在本县这“死亡之组”杀出一条血路,获得宝贵的秀才功名,这其中要付出多少心血,简直难以想象。

    不疯魔不成活啊,若没有这种全身心投入的精神,父亲他又怎么可能出人头地,为家里搏回一个秀才他们花溪刘家可从来没有什么人文传统,也没有士林和官场上的臂助。

    不过秀才虽然有了一定体面和特权,但与官宦之间还有很深的鸿沟要跨过,这是摆在父亲面前的难题,想必也是父亲拼命读书求学的原因。

    现在自己呢刘子彬长叹一口气,念叨起一句上辈子非常耳熟的话--新人难出头啊!

    但刘子彬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认命的人,不然上辈子以孤儿身世也不会奋发刻苦的考上名校。这辈子大话都吹出去了,说什么也要闯一闯。

    通过今天与王魁的闲谈,刘子彬发现蜗居在这闭塞的小山村中真不行,必须要走出去开开眼界。否则只靠肚子里的“史料”去想象,很容易再闹出坐井观天的笑话。

    当然,虽然刘子彬已经险些闹笑话,但他不会承认这是自己内心优越感太强的原因。

    回到院中,却看见叔父抓耳挠腮的正在转圈子,显然是着急了。

    刘子彬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叔父的心理。只要分家分不清楚,叔父就没法干农活去,谁知道那块地明天还是不是属于自己的

    当然这种尴尬局面对于刘子彬来说也一样,但是刘子彬却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最差还有卖身去王大户家这个选项。而拖家带口的叔父刘清田就不同了,真的拖不起时间,荒废了这几天农时就肯定全家挨饿。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给叔父的教训也够了,再折腾下去就坏自己名声。刘子彬便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叔父叫道:“分给你们二房五亩地好了,若是同意明天就去找二叔爷立了约!”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刘子彬和叔父再次一起去找到二叔爷,请他老人家做见证人,两房立约分家。就照昨日约定的,屋舍一边一半,田地大房三亩,二房五亩。

    刘子彬拿到画了押的一纸文书,家务纠纷可算暂时告一段落。却瞥见叔父仍然在旁边逡巡不去,便心知肚明了,这叔父肯定有租种自己手里三亩地的想法。但刘子彬不会把田地租给他的。一来实在看不上叔父的秉性,不想有什么经济往来,免得到时自寻烦恼,鬼知道他会不会仗恃长辈身份故意拖欠地租

    二来可不想被看做烂好人。辛辛苦苦分了家,若最后还把田地租给二房,那看在别人眼里自己也太软弱好欺负了。绝对不能让别人产生如此印象,不然谁都想来占小便宜了。

    所以刘子彬决然无视了叔父,但他又不想亲自下田,便很快把招租的消息放了出去。如此每年三亩地大约可以收两石两三斗的租子,够他一人吃饱饭了,反正他家的地不用交税。

    村子不大,任何消息都传得很快。有一些人家田地不够种,自然对租种刘子彬这三亩田很心动。但他们也都知道,刘清田还想继续种这些地,于是便又犹豫了。

    即便是在这偏僻山村中,人际关系也是个很微妙的问题,为了租三亩地冒着得地冒着得罪小人的风险值不值得很需要仔细考虑。

    当日下午,等不到别人来租地,刘子彬又放出了消息,“我家可以免两个亲属徭役,除我外尚有一个缺额,同时我家可以免二石田税,额度根本用不完,还剩有相当于一石七斗米粮的空额。今后谁租我家的田地,就能以我家亲属兼佃户的名义享受以上两项朝廷优惠!”

    傍晚时分,刘子彬便成了香饽饽,被热情的同族叔伯们包围了,挤满了他的房间里。

    最终议定,三亩地被切成小豆腐块租给了四个亲戚,这四个人中,一个得到了今年免役名额,另外三个则瓜分了一石七斗的免税指标。

    但很异乎寻常的是,地租高达七成,不过众人很心甘情愿。

    因为刘子彬将朝廷赐予他们家免税二石的指标,除去自留的三斗外,全部分解给了几家亲戚。并经过刘子彬眼花缭乱如同天书的精确测算,才得出了七成地租这个对双方都最有利的分成方式。

    双方利益可谓得到了最大化。几家亲戚挂上了佃户名义租来三亩地,每亩地多给刘子彬三斗地租,却能换来免税六斗,瞎子都能看出是很划算的。对了,几家还要轮流管刘子彬的饭。

    简而言之,就是刘子彬将免税指标转让给别人,而受益者则付给刘子彬半数利润为报酬。但这种行为是比较灰色的,属于钻制度空子行为,为此大明朝廷少了一个劳动力和一石七斗的税。

    这让叔父刘清田气的牙痒痒,当初他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经营免税指标白白让因为用不完而多余的免税指标浪费了八年。

    如果说还有什么后果的话,那就是这次分家也让全村乡亲对刘子彬刮目相看。不要说这件事小,在寻常百姓生活中,分家已经是最大事情之一了,而且很容易纠缠不清。

    从一开始处于弱势时翻手压服叔父,一直到最后与乡亲们瓜分朝廷恩典、利益均沾,刘子彬表现出的手段和干练,以及出口成算的精明强干,都给了乡亲很深刻的印象。众人只觉得秋哥儿不愧是秀才相公家的儿子,小小年纪便天赋异禀,不同于他们这些庄户人啊。有见识、有主意、会办事、能办事,绝对是本村出挑的人物!

    对于乡邻的吹捧,刘子彬一笑置之,折服几个闭塞山乡里的村夫村妇,真没什么可得意的。

    完成了分家和出租田地的事情,刘子彬彻底放松下来,安安心心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上午,他优哉游哉的围绕村庄转了一圈,同时去邻村王魁那里把最新版本的县志借来了。

    他计划看完这本县志后,就去一趟县城。一方面试着找县学讨要属于父亲的禀粮,能要到多少算多少;另一方面是顺便实地考察风土人情,为将来做准备。午后又小睡了一会儿,刘子彬看看天气很好,便打算在外面院中读书。当他走到院子里时,却发现有七八个乡亲堵在大门口那边。

    堵门的乡亲们看到刘子彬出来,七嘴八舌的叫道:“小相公,不好了!”

    “诸位叔伯,有什么事”刘子彬迎上去问道。

    乡亲们答道:“县里来了几个衙役,在村里抓人,霸道得很,我等请小相公去看看!”

    刘子彬差点脱口而出,衙役来捉拿人,那你们找我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但强行忍住,“叔伯们需要我作甚”

    众人纷纷理所当然的表示:“小相公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村里遭了事情,你不出面谁出面”

    刘子彬突然明白了,这些位于底层的村民或许没有大智慧,但永远不缺生存的小聪明。

    说难听点,就是把自己高高的捧起,同时推出去解决麻烦,比如眼下这个县衙衙役跑到村里来捉人的麻烦。这就是底层百姓习惯成自然的生存智慧。

    他们遇到事情,总是想找一个能包办的头人,没有领头人就不知道怎么办事了,为此他们宁可受些委屈。

    当然,被找的一般不是大户就是缙绅,上花溪这个小村却没有这两种,辈分最大的二叔爷也是个老糊涂。恰好自己最近表现的很抢眼,像是个管用的人物,又是堂堂秀才相公的儿子,所以他们就找上自己去出面。

    几千年来,老百姓都是这么过来的。当然也有遇人不淑时候,例如头领登高一呼、稀里糊涂被拉着造了反的事情很不少。

    即使看破又怎样乡亲们都以为这是看得起自己,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既然你有本事,你不出面谁出面办不成是能力问题,办不办是态度问题。

    若是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只怕以后在村里不好见人。刘子彬哭笑不得,这不是强迫他承担责任,并赶鸭子上架么

    这年头和二十一世纪的最大的差别,就在于这人心观念上面。他算是深切体会到了,鹤立鸡群的另一层含义就是木秀于林,这个坑还是自己挖的。

    县衙胥役之徒,常常都是凶狠刁钻欺压良善的人物,不知自己能否应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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