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就是外面的规矩
穿越以来,刘子彬第一次为父亲感到骄傲,第一次觉得父亲也不是那么坑儿子,他瞧见叔父的憋屈神色,深感出了一口恶气。
其后他又暗暗警醒起来,还是要做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啊。征途不是星辰大海也该是蓝天白云,怎能为这点乡间村里的鸡毛蒜皮小事而忘形失态
二叔爷刘知礼半晌没有做声,他发现堂中局面似乎已由刘子彬掌握,有失控的危险。但刘子彬又堂堂正正无可指责,朝廷制度给予生员的恩典和优待谁敢否认
刘清田为了多分几亩地,声称不肯负担投资在刘清之功名上的钱财,那么拥有功名的长房追回对刘清田的庇护,这是理所当然的。世间断然没有不付出只沾光的道理。
刘知礼发现自己这个仲裁者不好再主动表态,只能叹口气对气势渐盛的方应物道:“你说吧,你要二房给你多少补偿”
刘子彬微笑的算道:“如果长房只有两亩地,二房分走六亩,那么先说赋税。一亩地平均算下来,每年夏税是丝一两半,秋粮是二升米,折合成银两约莫一钱,六亩便是六钱,八年就是四两八钱银子,这就是因为免税免掉的总数。
至于免徭役,按每日二分银子计算,八年怎么也免掉了一百天罢,那就是二两银子。两项加起来,二房差不多应该补给长房总共七两银子。”祠堂内众人再次膜拜方神童的数算能力……五体投地就免了,都是他长辈,不可能对他五体投地。
刘清田听到七两这个数字,大怒道:“我没有这些钱!若要命有一条!”
淳安县一亩水田的时价是六七两银子,如果二房刘清田掏出七两银子便能多分两亩地,那绝对是很划算的。
但问题在于,刘清田自家日子紧巴巴的,哪有七两白花花的现银付给刘子彬就是用米和绢等实物折合,那也拿不出来。
别忘了对农家而言,春天是青黄不接的最穷时期,就算熬到了秋收,除去口粮税粮外,一般农家也剩不下多少。刘子彬当然不可能要叔父的命,于是事情又僵持住了。众人便又齐齐看向刘知礼,欲等他老人家拿个主意。
二叔爷刘知礼思索片刻,“不如这般,二房让出一亩地,折算为七两银子分给大房。这下两边便扯平了。”照这个方案,二房最终得到五亩田,而大房将得到三亩田。
刘子彬瞥了叔父一眼,“念在亲戚之情和二叔爷斡旋的面子,我长房愿意后让一步,只要那三亩地。”
这个亩数差不多可以保证他的生存和口粮了。当初确实为了父亲的功名卖过两房的公田,二房多分两亩也是应该的。
况且今天他已经小小教训过叔父了,也没必要再继续死缠烂打,这么多乡邻在此看着,自己还是要讲究些门面功夫。兔子不吃窝边草乃是至理。
没有得到自己预谋的六亩田地,刘清田无可奈何。今天大侄子的老练和果断让他猝不及防,这完全不像是十五岁少年人的行事手法,谁家十五岁少年人就敢于这样当家做主的
但刘清田仍心有不甘,感到自己吃了亏,心里像针扎般难受得紧。忍不住又对刘知礼道:“山间水田有价无市,拿着七两银子也很难买到,其实田比银子值钱。二叔叫我让出一亩未免太便利了些,须得有些其他添头才好。”
刘知礼也对刘清田的得寸进尺弄得有些不耐烦,没好气问道:“你要甚添头”“长房要继续帮衬着我免去徭役,如此才算公正。”刘清田贪心不足道。
刘子彬闻言嗤声道:“既然如此,小侄不要田地了,叔父可以分走六亩,另外还是补给长房银子罢。”
刘清田趁机耍起赖,“银子现下没有,先欠账,日后慢慢还你,难道我还能逃了不成”
祠堂内各种议论声音泛起,刘清田这耍光棍的表现,实在让人有点看不过眼了。但一般人遇到这样豁出去脸面不要的亲戚,还真没什么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很多时候都只能吃暗亏。
刘子彬虽然没有着急,但也愣了一愣,心里念叨几句你不仁我不义,才道:“叔父要确定想好了,小侄自然无不可。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借债也要按照规矩来。”
“什么规矩”
“首先,要写下合约并画押,免得空口无凭。其次,要按照行情计算利息。据我所知,城里当铺放债的行情是月息三分,叔父你长房的七两债,就按照这个行情利息计算才是公道,不能坏了规矩!”
上花溪村这些淳朴村民,活动范围不超过十里,又没有经商的人。哪里知道外面钱债利息什么算法什么规矩不过确实听说过外面借钱算利息的说法,只被刘子彬言之凿凿唬得一愣一愣,感叹秋哥儿见识真广博。
刘清田一时之间也算不清数目,只能下意识问道:“那是多少利息”刘子彬随口边算边说道:“七两银子的三分利就是二钱一分,也就是说,如果你下个月还款,需要还七两二钱一分才算还清债务。
之后便是利滚利,每个月按照三分按照三分利增加一些,秋收时约摸一两多的利息,一年后大约就是二三两银子的利息,与本钱合计约摸十两。叔父可要想好了,真打算如此欠下债务”
众人不得不继续膜拜刘子彬的数算功夫,估计现在刘子彬说一加一等于三也有人信了。但刘清田听到这些数字,只觉头大无比。
他虽然算不清数目,但他凭经验也知道,一家三口的口粮需要四亩地,除此之外的才是收入。照此算来,他每年所得勉强只够利息的,哪里能连本带利还清七两银子债务想至此,刘清田不禁气急败坏的叫道:“你欺人太甚!”
其他人不知为何,轻轻地哄笑起来。这刘清田太过于贪心,拼命地想多占便宜,但今天可算是被侄子耍弄惨了,眼下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只是众亲戚都不明白,那刘子彬从小在村中长大,并未显出什么才干,怎么一夜之间比之前机敏聪明了十倍莫非真有突开灵窍的事迹
刘清田纵然再厚颜,也招架不住如此多同族亲戚哄笑,“我愿割让一亩,抵消这七两银子。”
刘子彬讽刺道:“交易的事情,需要你请我愿,这次你是愿意了,但小侄却不愿了。叔父你说一亩抵消七两银子就能算数小侄还觉得一亩地不值七两,需要拿两亩来换,怎么办听说外面当铺里规矩,作为抵押物从来都是折半算价的!”
让出两亩那岂不成了各占四亩,一半对一半若是这样可吃大亏了,刘清田被侄子的刁钻气的要吐血。
刘知礼看双方越闹越不像话,种种的咳嗽一声,把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老夫无能为力了,你们自己去打官司吧!”
闹到这里到此便散了,众人只当看了一场刘清田的笑话,今天他可真是被侄子戏弄的成了村中笑柄。一边议论着一边下田农活去了。
刘子彬回到屋中,又为分家的事情考虑再三。自己这边也是急于摆脱琐事纠缠,既然已经出过气了,干脆就此答应三亩五亩的分法
如果他这边只分到三亩田,看似很吃亏,其实细算起来并不亏。若父亲刘清之身为一等禀生,肯老老实实在县学读书,是能从官府得到补助的。这个补助叫做禀粮,每月六斗,一年下来可相当于五亩田地收入。
这样一来,就可以视为大房卖了四亩实地,得到价值五亩田的铁饭碗。而现在刘子彬又从公中分走了三亩实地,折合起来相当于总数八亩田,比二房的五亩田还是大赚了的。
不过让刘子彬感慨的是,怎奈这不靠谱的父亲定要借钱出门游学,两年来放着县学禀粮不领,那就真怪不得别人了。只能说家门不幸,出了个败家父亲……他心里不由得盘算起来,若村里的事情了结后,一定要想法子去县城。一是看看能否将本该属于父亲的禀粮要一些回来,二是开开眼界,考察一下县城状况。
如果真能代替父亲从县学要回一些补助,那无论还债也好,糊口也好,手头就宽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刘子彬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顿时头晕眼花,从昨晚到现在他可是粒米未进。可是自己屋中是没有食物的,又与叔父翻了脸,还能去哪里吃饭
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真真愁死人也,这种山村连个饭馆都不会有的。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刘子彬正打算上山挖些野菜时,忽然听到有人在窗外叫道:“刘公子在里面么”
刘子彬探出头去,外面却有三个人。站在前面的一个,就是昨日见过的那邻村王大户家的老家奴,一口一个刘公子让他很不适应的那位。
至于后面有两位,一位正是外貌娇媚其实泼辣的王家小娘子;另一位不认识却见过,就是早晨祠堂分家时,来看热闹的外村陌生人,身材矮胖,年纪约莫四十余岁,不知找自己有何贵干。
小美人也好,陌生人也好,刘子彬都没去太过于注意,他目光却被老家奴牢牢地吸引了。因为此人手里提着一具足足三层的大食盒,在当前这比什么都诱惑人。“听说你没饭吃了,奴家特意来给你送饭。”王小娘子很开心的说。
“多谢。”刘子彬心不在焉,注意力都在摆放食物的老家奴那里。
“你今日早晨的事情奴家都听说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能掐会算了,而且有些话很有道理啊。”王小娘子热忱的搭话说:“你从来没出过门吧你怎么知道外面当铺放债的规矩都是月息三分利连奴家父亲都不清楚这些呢,我三叔说,附近有你这种见识的人很少。”
得到美人奉承,刘子彬略带小小得意,随口答道:“这就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胸中自有韬略。”
王小娘子恍然大悟,粉脸现出兴奋神色,“照此说,我家看在交情份上从来没给你算过这些,是不是坏了规矩两年前你父亲借了三十两,按照月息三分,到现在是多少了你给算算是否超过五十两了”
刘子彬闻言欲哭无泪,这简直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才是本村头号欠债大户,在这淳朴的山村中带动起高利贷的商业化风气,其实最倒霉的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