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囍(3)
这夜两个人在庙里烤了鱼,填饱了肚子,聊了半夜的话,才渐渐地睡下了。
等到第二天晨起,要回家的时候,姑娘才发现,自己的翡翠耳坠不知何时掉了一只,也许是在山上的时候就掉了吧。
她没再管那只遗失的耳坠,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和樵夫一起走出了破庙。
他们两个谁都没看见,在姑娘躺下的那堆茅草下面,有一张露出了一角墨色的信笺,被永远遗落在了那里
药女和樵夫的感情顺理成章地好起来,她采药,他护航;他砍柴,她拭汗。
眼看着两个人已经认识了快要一年,附近的村民们每每看到他们,都会调侃几句好事将近了。
药女和樵夫本来也有这个意思,生辰八字也对了,就差看大婚的良辰吉日了。
大婚将近,那要做的事情就多了:看料子,做嫁衣,置办酒席
樵夫原本是不怎么爱和人打交道,也不爱去热闹的镇上抛头露面,可这是大婚的好事啊,这一生,只有这一次啊。
于是他和药女商量好,两个人一起去镇上置办大婚要用的东西:他去酒楼订酒席,她去金店看首饰。
他没有想到的是,药女去金店的时候,碰上了刚上任的年轻县令。
县令是今年乡试的举人,原不是这里的人,却听说是他去求来了这里的县令之位。
虽然这里是个小地方,却也隶属江南,粮食富足,商贾云集,想来这个县令是打算来这里捞上一波油水。
听多了这样的话,药女对这相貌清秀的县令也喜欢不起来,只觉得那一张笑嘻嘻的白净面皮下尽藏着些腌臜的心思。
她以为只是偶遇,随便敷衍几句便好了,却没想到这狗官对她穷追不舍,一直来在金店内跟着她,问这问那。
被问的不耐烦了,她一拂袖,就走了。
留下年轻的县令愣在原地,却还是在片刻后追了上去。
在酒楼等药女和他碰头的樵夫眼看着太阳要西沉了,药女却还没有来,正急的要去金店找她的时候,却看到药女走来了——可她身后,还跟着个相貌姣好的年轻男子。
心下疑惑,却见药女看到了自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两三步就跑到了他的面前:“相公,这个人好不讲理,一直缠着我。”
那年轻县令原只以为药女推说的她已经有了人家,是骗他的,可看到樵夫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是真的。
他深深地看了成双成对的药女和樵夫一眼,脸上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那便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药女和樵夫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却也很快就抛之脑后了——毕竟,要大婚了。
这月的八月十八,就是他们要喜结连理的日子。
可是八月初八,樵夫却被县令派人抓走了。
县衙的衙役说,樵夫本是孟华山上的盗寇,早几年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直到三年前孟华山匪首死了之后,手下的人才作鸟兽散,至今,县上的告示栏里还贴着那些盗寇的画像。
药女不信,去告示栏里看,有樵夫的画像,上面白纸黑字血口喷人地写着孟华山盗寇,却是近几日才贴上去的。
三年前的盗寇画像已经被层层叠叠的其他告示给掩盖了,怎么可能还看得到!
周围的村民都说,这新上任的狗官怕是看上了药女,非要弄死樵夫了。
药女不信这个邪,非要去县衙鸣冤,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忽视,一次又一次地被赶出来。
直到
八月十一,樵夫要被处以斩刑了。
他在断头台上,头发蓬乱,衣着脏污,脸上有着数不清的青紫,在观斩的人群中搜寻着药女的身影。
药女在茫茫的人群之中,一点点地摸索到人群的最前面,却等来台上那狗官县令的一句——
“时辰到,行刑!”
手起刀落,一刀两断,血溅当场。
药女目眦欲裂地看着爱人死在面前,她心如刀绞,喘不上气,就像当初中了金甲带的毒一样——这次她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在她以为她要为爱人心痛而死的时候,身旁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怕,我会照顾你的。”
樵夫死后第二天,县令那狗官的彩礼就送进了药女的家。
樵夫死后第三天,县令那狗官就给县里相熟的人发了请柬。
樵夫死后第七天,县令那狗官就骑着高头大马,抬着八抬大轿,把药女迎回了家。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他脸上笑意盈盈的,但他不知道红盖头下的药女,笑着哭了。
八月十八,本该是她和樵夫的大喜之日。
送入洞房。
县令那狗官到此时已经被灌的有些醉了,却还是不忘要拿秤掀了红盖头,仔细又小心地端详着艳丽的药女,要和她喝上一杯合卺酒。
药女先起了身,去桌上端起酒壶,往酒杯里斟酒。
从壶口里掉落出的酒液澄澈一如当初药女看向樵夫的眼瞳,只是樵夫已经不再。
酒杯被斟满,她蜻蜓点水似的把染得艳红的指甲往其中一杯酒水中一沾,又若无其事地端起两杯酒水,把其中一杯送到那狗官,她丈夫面前。
谁能想到,那时候豁出性命采的雪上一枝蒿,不是用来救人的,是用来断命的。
她丈夫含着笑,不疑有他,和她在龙凤床上面对面地坐着,喝下了那一杯,也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杯,合卺酒。
可药女光是看着他的脸都觉得厌恶,更别说要和他喝合卺酒了。
她眼看着他把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她只是,红唇轻轻沾了沾那瓷白的杯子的杯沿,又轻轻放下而已。
喝了那杯酒,那狗官看上去更醉了,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她根本不想听的话。
他说,他对她一见钟情。
她嗤笑了一声。
他又说,当初他留下了字条让她等他的,是不是他来的太晚了。
她皱着眉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还说,当初赶考走得急,只能把她安置在破庙里,临走还从她耳朵上取了一只翡翠耳坠当做相认的信物,希望她不要怪他。
说着,他从大红喜服的怀里掏出了一块叠的整整齐齐丝绢手帕,又像是献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那块手帕展开——上面静静地躺着的,就是那只,她以为一年前丢了的翡翠耳坠。
她更加疑惑不解,却又惊惶不已。
不是樵夫救的她,是他救的她?!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可能真的有些醉了,渐渐地看不清眼前新娘子的表情了,就连心跳也加快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太过开心了吧。
他把手里的翡翠耳坠交到药女的手里,又轻轻地合上,然后像是得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新娘子,他的新夫人。
药女怔怔的,手里拿着那一只翡翠耳坠,眼里蓄满尚未溢出的泪。
可被他这一抱,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滴滴答答地从脸颊到下巴,又浸到他大红的喜服上——暗了一块衣角。
然后那个刚刚还絮絮叨叨说着话的她的丈夫,突然像是睡着了一样,把全身的力气压在她身上,她支撑不住,倒在了两人的喜床上,只是,身上的人迟迟没有动作。
她知道,他睡着了,他不会再醒来了。
永远,不会。
“啊啊!”
当夜的宾客都知道,这新娘子是前一阵那个盗寇的未婚妻,可这年轻的县令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娶这样一个女人。
他们还在前厅喝酒调笑呢,就听到从深深的后院传出来的那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凄惨的声音响彻云霄,饶是许多年后的午夜梦回,也让人心惊胆战。
人们循着那声音找去,最终来到了那一对新人的新房前,胆大的家仆一脚踹开了门,却看到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的人卧倒在床上,正觉得不好意思想要关门退出去的时候,却觉得有一丝异样——
一些好事的宾客站在门口,嬉闹着叫着县令和新夫人的名字,房中的人却始终毫无动静。
此时大家才觉得不对,家仆先上前查看,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下跌坐在地!
老爷和新夫人都像是熟睡了一样卧倒在龙凤床上,如果没有口鼻处流出了那一丝血线的话
第二天,县令府上红绸变白宣,昨夜一对红衣新人,今日入了朱漆的棺材。
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永生永世,再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