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兄妹
腊月二十八,徐昳终于被放出来了。
一出家门,他就麻溜地去了北阙。
谢家。
徐昳进来时,江遐兄妹正在烤火。
前日学堂就放假了,江遐不用去,加之冬日天寒,江迩不想出去,兄妹两人已经在家中窝了两日了。
“哎呦,外面好冷。”徐昳一屁股坐在江遐身边,他靠近暖炉,搓了搓冻僵的手。
江遐啧了一声,嘴上说着滚远点,却还是把暖炉向徐昳那边推了推。
暖一下渗入了从外带进来的霜雪冷意中。
但徐昳还是冷得发抖,“好……好冷、冷啊。”他打着哆嗦,颤颤抖抖地吸了一下鼻涕,忍不住一把搂住江遐。
骤然有块冰一样的东西贴过来,江遐冷得一下激愣,嘶了一声。
感受到江遐身上的温度,徐昳忍不住惊叹道:“哇,你怎么这么热?“
江遐:“……”
有了热源,徐昳十分欢喜,他把手放在江遐的背上,使劲摩擦摩擦,“我他娘的真的要冷死了。”
江遐无语了,好不容易烤暖的身体,被徐昳这样一碰,冷死了。
“徐阿丑,滚。”江遐咬了咬后槽牙,道:“三、二——”
“啧,这么小气做什么。”在家中待久了,徐昳已经忘了江遐的拳头的感觉了。
他并没把江遐的威胁放在心上,反而更加过分地把冰手往上一移——
他拍了拍江遐的脸。
徐昳道:“又不是小姑娘,摸一摸怎么了!”
“我看你是想死。”江遐猛地推开徐昳,把他压在地上。
徐昳:“哎……你干嘛?!”
江遐不答,按住徐昳的头:“你脑壳是不是打铁了?”
“不就摸了一下吗?至于吗!”徐昳哇哇不服,他想挣扎开江遐的手,谁知,手不仅没抓住江遐的胳膊,反而一下往前打去。
“啪——”的一声。
冷冷的手拍在江遐的脸上,有点辣、有点疼。
江遐:“……”
徐昳吞了一口口水,心道:……完了完了。
江遐攥了攥拳头。
“啊,”徐昳开始怂了,他死命捂住脸,“阿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打那么大力。”
徐昳:“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遐“呵”了一声,一拳打了下去……
“啊啊啊……救命呐,二妹妹快拉开江遐……”徐昳惨叫起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勉力扭头,可怜兮兮地求救江迩。
江迩同情地看了徐昳一眼,稍稍挪远了一些,坐到了另一边。
徐昳:……
……
“你们都不知道,我那时有多惨……”挨了打、暖好了身子,徐昳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被胡蛟打得多惨。
江遐倒了一杯清茶,他边喝边听,时不时插两句话笑一下徐昳。
“当时,我连房门都出不了,吃饭都是丫头端来的……”
说着说着,徐昳停住了,他觉得有些奇怪。
平时一向喜欢给他们捧场的江迩今日竟然出奇地没有搭话,不仅没说话,她还耷着头,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徐昳道:“诶,奇怪了,二妹妹你今日怎么不说话?”
“你不会是着凉得风寒了吧?”徐昳问。
江迩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就连平日里心粗如柱的徐昳都发现了江迩的反常,江遐就更不用说了。
江遐早就发现江迩的不对劲了,他不仅发现了,并且还知道江迩为何伤神——
她是难过钓冬钓不成了。
近来天莫名地冷,已经连着下了两日两夜的雪。
这大雪连下,天冷得厉害不说,就连十年不冻的长湖都结冰了。
长湖结冰了,本来约了腊月二十六的钓冬自然就钓不成了。
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小姑娘在家中颓了几日,到现在都还是闷闷不乐的。
“那这是怎么了?”徐昳不明就里。
见江迩还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江遐笑了,一语道破:“雪大天寒,她得病了。”
“啊?什么病?”徐昳紧张了。
江遐:“相思病。”
“嗯?什么?什么相思……?”待在家中十几日,徐昳不知道钓冬的事。
“哥哥!”听到江遐的打趣,江迩的脸一下窜红。
江遐右眉上扬,道:“怎么,我说错了?”
另一边。
相思……?状况外的徐昳忽地恍然大悟,江迩思的不就是陆景嘛。
“哦,我知道了,你们是说陆景对吧?”
“你——”徐昳这话一出,江迩眼睛遽然瞪大,她吃惊地指着徐昳,”你怎么知道的!”
“哥哥,肯定是你说的!”江迩侧身,瞪着江遐,脸更红了。
江遐把手半举,一脸无辜,道:“不是我,我可没说。”
见猜中了,徐昳在一边嘿嘿笑,见江迩瞪过来,他解释道:“不是阿遐说的,是我自己猜到的。”
“你——”江迩无言以对。
“二妹妹,你真中意陆景啊?”徐昳一向八卦。
“你……你们不许说话!”小姑娘本来就难受,现在又被打趣,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江遐笑了,他把手放下,玩味地看着江迩,“怎么,还不给说了?”
“对啊,还不给说了?”徐昳也附了一句在旁边起哄。
“你们……”江迩最不擅长同江遐斗嘴,她自认说不过他。
她瞪了江遐一眼,江遐也不甘示弱,道:“再瞪一下,我就敲过去。”
江迩哼了一声,转过身,背对他们俩。
不想理他们了!
转过去就算了,她还戴上了鹤氅的裘帽,宽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江遐:“……”
徐昳:“……”
见此,徐昳推了江遐一把,眼神埋怨:都怪你。
江遐也回推了一下,递给徐昳一个眼神:难道你没错?
徐昳低下肩,摸了摸鼻子,比了个手势:你去。
我去就我去。
江遐看着那个红衣裹着的一团,不禁笑了,他叫她:“江迩。”
小姑娘没转头,也没搭话,不理人。
“江二姑娘?”
江迩:……
江遐站起,绕过徐昳,走到江迩身旁。
“喂,做什么不理人。”江遐一把拉下盖在她头上的裘帽。
江迩头发微乱,她抬头委屈地看着江遐,“哥哥。”
江遐坐下,伸手戳了戳江迩的头,道:“做什么。”
“你不帮我就算了,你还取笑我。”江迩扁起嘴巴,把自己说得很可怜。
她道:“哥哥你变了,小时候的你不是这样的。”
江遐气笑了,她每回都这样。
“少给我装可怜,我不吃这套。”江遐道。
江迩垂眸:“哦。”
两人又静默下来。
江遐看向徐昳,怎么办?
徐昳指了指他的脑子,又指了指江迩,让江遐自己想办法。
沉吟了一会,江遐道:“我又没说不帮你。”难过什么,等初一那日,我这喊陆景过来一同吃温鼎,这样行不行?”
听到可以见陆景,江迩一下眉开,她道:“真的吗?”
江遐道:“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江迩一把抱住江遐,“哥哥你最好了。”
“对啊,我俩可以一起约他吃温鼎。”徐昳也在一旁帮腔。
“徐昳哥哥,你也好。”江迩很开心,嘴巴就像抹了蜜一样。
“哎,可是好人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热的。”徐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给江迩递了一个眼色。
你明白吗?
江迩收到,站起来,道:“我去给你们盛粥,长生粥,很甜的。”
“好啊好啊,我都好久没吃了。”徐昳欢喜道。
江遐一巴掌打在他身上,“要吃回你家去,这是我妹妹做的。”
“干嘛,我让二妹妹做,关你何事。”徐昳撇了撇嘴。
“好了,你们别打闹了,我去做。”江迩提着轻快的脚步出了房门。
看着江迩离开的身影,徐昳不禁想起了江遐第一次带江迩来同自己玩的场景。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
徐昳发现今日江遐身后跟着一个人。
这是谁呀?徐昳微微走到旁边,看了过去。
是一个小小只的丫头,一身粉衣,还绑着两个小花苞。
她牵着江遐的衣角,怯怯地跟在他的身后。
“喂,阿遐,这是谁呀?”徐昳咬了咬食指,疑惑道。
“她是我妹妹。”江遐介绍道。
“带她来做什么?”徐昳从没见过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他很好奇,走近两步,靠近江迩。
看到江迩的小花苞,手多的徐昳忍不住伸手去揪。
“哥哥。”江迩紧张地攥住江遐的衣角,往里缩了缩。
“你别动她,”江遐微推徐昳,挡在两人面前,“你敢欺负她,我就打你。”
“哦。”徐昳收回手。
江遐转过身,摸了摸江迩的头,温柔道:“乖,不怕的。”
站在一旁咬着手指头的徐昳突然有点羡慕了,他心道:原来有哥哥这么好,我也想要一个哥哥。
……
……
一打一闹的游戏江迩不爱玩,江遐也怕到时候拖拽伤了她。
江遐道:“你就坐在这,乖乖看我们,好不好?”
“好。”江迩点头。
“今日徐昳当鬼。”
“快去追他。”
“你来追我呀。”
“徐阿丑,徐阿丑来追我呀。”
江迩就坐在旁边,乖乖地看着江遐,不讲话也不哭,偶尔递水给江遐。
……
黄昏将近,有好几个小公子都被接走了,徐家的小厮也来牵徐昳了。
徐昳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吸了吸鼻涕,向江遐告别:“阿遐,你记得明日早点来。”
“好。”
“我走了。”徐昳转身。
忽地,江遐远远地叫了徐昳一句,“徐昳。”
听到江遐叫他,徐昳回头,“嗯?”
“徐昳,我有妹妹,你没有。”江遐大喊一声,然后牵着江迩一直往前跑。
楚天远阔,归鸦飞过,漫漫黄光溶于长街,打在两人身上,拖长了影子。
彼时,兄妹六岁半。
那日,徐昳大受打击,回去后,他就使劲缠着他爹说要一个妹妹。
“我想要妹妹。”
“若没有妹妹,哥哥也可以。”
很多年后……徐昳虽然没妹妹,但有了一个哥哥——
他的义兄胡蛟。
那会子徐昳才十二岁,他自恃老子天下第一,认为身材矮小的胡蛟是个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有一天,他把告他黑状的胡蛟堵在了墙角。
他嘴里衔了根草,学着街上的地痞流氓,手在胡蛟面前指来指去。
他说,你别多管闲事,如果再敢去告诉我爹,你就死定了。
谁知,话还都没说完,他就被胡蛟一耳刮子打倒在地了。
徐昳脸颊又疼又烫,他怒了。
他说,你敢打老子,我打死你。
胡蛟给了他一拳。
他说,等我站起来,你就死定了。
还没等他站起来,胡蛟给了他三拳。
他说……还没等他说完,胡蛟结结结实地把他打了一顿。
自那以后他一看见胡蛟就犯怵,胡蛟说东他不敢去西,胡蛟打他一巴掌,他连声都不敢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