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味道
两人吃完出来时，天又下起了雪。
漫天鹅羽，梨花纷扬。
江遐仰头接了一片雪花，喃喃自语：“今日……是腊月十二了。”
前日渠北送来了家书，外祖说信上写着他们今年不回来了……想到这，江遐的眼神黯了下去，只怕，江小姑娘又要哭鼻子。
心不在焉的赵昱愣了一瞬：“嗯？”
江遐摇头笑了一下，道：“无事。”
准备走到牵马处，江遐对赵昱道：“殿下，我送你回宫吧，正好我有些事要找赵忱。”
江迩的嘱咐，江遐可不敢忘了，否则她又要闹了。
赵昱心思正在别处，压根就没听见江遐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江遐道。
赵昱：？
见赵昱没跟上来，江遐回头道：“走啊，怎么不走？”
“嗯。”赵昱连了一下江遐前后的话，应声跟了上去。
赵昱跟在江遐身后，欲言又止。怎么开口呢？他心中犹豫。
正准备上马，江遐突然想到上次进宫，赵忱那小子说很喜欢吃东二街的青梅酥……前面就是那家卖青梅酥的铺子了。
江遐转头对赵昱道：“殿下，等我一下可好？我想去买一样东西。”
赵昱正想着如何开口让江遐先别走，听见这话，他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好，那你去吧。”
江遐还没进去，就看见里面已经排了一条长队。
这么多人？江遐走进去，续到了最后。
里面很吵，卖糕点的在招呼，买糕点的在说话，小二来前去后，三姑四婶唠嗑没完。
江遐百般聊赖，他先是对外面的赵昱比了个手势，随后低头开始抚起皱起的衣袖。嗯？什么时候弄皱的？应当是方才夹菜给赵昱时弄皱的。
想到赵昱，江遐抬起头，也不知道赵昱吃过这里的糕点没有？买一份给他尝尝？江遐往门口看了看。
这一看，江遐吓了一跳——
方才赵昱站着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赵昱他人呢？！
江遐站在原地，不住偏头向门外望，望来望去，都没有看到赵昱。
他去哪了？江遐心急地蹙起眉。
“爷您前两步。”小二吆喝道。
江遐前面的那位男子挪前了一步，而江遐只顾着门外，丝毫没注意到。
见江遐不动，后面的人催促道：“前面的爷，您倒是快走啊。”
闻言，江遐一下反应过来，他转头对后面的人歉意一笑，道：“对不住啊您。”
后面的大娘见江遐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语气缓和了不少，她道：“没事，小哥儿你快前去，准备到你了。”
又望了一眼门口，江遐道了声“是”，不得不上前一步。
这一下，门隔住了里外，彻底看不到方才赵昱站着的地方了。江遐心乱如麻。赵昱他……他不会走丢了吧？
不至于的吧？这么大个人了。但我不是让他站那等我一下吗？
应该不会，或许……他只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然后去看了一眼？这么大的人应该不会丢的。江遐安慰自己道。
前面的人又走了。
小二招呼江遐：“爷您上前一步，您要什么？”
江遐正在出神，没听见。
“爷？”小二又叫了一声。
嗯？江遐抬头，只见小二直勾勾看着自己。
“哦，对不住，”江遐连忙回神道：“唔，二十文的青梅酥、二十文的奶芋冻，还有五文的盐酥黄豆，我自个带走，多谢。”
“好嘞，谢谢您，您先付银子，然后在这等一下。”小二麻利地答应，转头对后面重复了一遍江遐的话。
在一旁等候时，江遐移后几步，又往门口望去。那个地方依旧没人，附近的摊位上也没赵昱的身影……赵昱他到底去哪了？
不对！江遐突然惊起了一身冷汗。赵昱性子那样淡漠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件新奇的玩意儿到处乱跑？
江遐那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疯狂跳动起来，他开始胡思乱想……赵昱他生得那样好看，不会被那些个地痞流氓压在墙角轻薄了吧？
江遐倏然想到最近听说的一件事，有些阙人喜欢掳一些童男童女，将他们心肝脾肺肾一同挖出来祭神……
赵昱他不会被人掳走了吧？！被人轻薄……肠挖出来、肝挖出来，全都挖出来，血流成河，一起祭神……
“爷，您的糕点，拿好。”
江遐不敢再停留，他提了糕点，拨腿就走。
就是方才那一小会，江遐心中已经来回滚了几回“赵昱被人掳走轻薄或者被人五花大绑”的场景……
遇到这种事，小殿下不会哭了吧？不敢再想多，江遐三步两步，一下跨出门。
谁知，刚出门，他就看到——
赵昱肝好好的、肝也好好的，就站在马旁。
江遐：？他怎么……他方才不是不在这的吗？
虽说一颗心落地，但江遐属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
赵昱疑惑：“嗯？”
见江遐愣在原地，赵昱问：“怎么了？”
江遐上前，问道：“殿下，方才……你去哪了？”
这一问，赵昱低下了头，道：“方才……”
江遐又不好了。赵昱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做什么？难道真被人轻薄了？
江遐问：“殿下？你……？”
赵昱抬起头，把背在后面的手伸了出来——
他拿出了一根糖葫芦。
“给你。”赵昱道。
江遐愣了，糖、糖葫芦？他方才是去买糖葫芦了？
默了一会，见江遐没接，少年眼神的欢喜慢慢黯了下去……江遐他不喜欢？赵昱拇指轻扣了一下糖纸，准备收回去。
谁知。
江遐轻轻接过糖葫芦，轻笑道：“殿下是会变戏法吗？”
“不是，买的。”赵昱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耳朵却一下绯红：“这是最后的了。”
江遐轻声道：“多谢殿下。”
“不用。”像是想到了什么，赵昱又添了一句，“如今不会吃坏牙的了。”
江遐轻轻剥开了上面的油纸，把红色的串串衔进嘴里。
很甜……是很多年未尝到的味道了，是很好的味道，江遐很喜欢。
到了宫门，赵昱要回去了。
“我先回去了。”赵昱道。
就在赵昱转身时，江遐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道：“殿下，嗯……你知道的，我的天文不好，这几日还可以坐在你身旁吗？”
江遐天文不好，而赵昱天文极好。
赵昱垂下眉，掩在袖下的手指蜷了一下，道，声音里没什么喜怒：“可以。”
“那便要麻烦殿下了。”
赵昱摇摇头，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不麻烦。”
江遐笑了，把左手上的一提糕点递给了赵昱，道：“奶芋冻，很甜的，嗯……算是麻烦礼，吃了，我们便说定了。”
赵昱抬眼定定看着江遐，片刻后，他嗯了一声，点头收下了糕点，“那我走了。”
“好。”
赵昱刚走出一丈远，就听见江遐在背后叫了他一声，“殿下。”
“嗯？”赵昱回头。
江遐向他招手：“殿下，我们明日见。”
“明日见。”赵昱轻声道。
“表兄！”江遐一转头，就看见赵忱向他飞奔而来。
赵忱是今上的二皇子，也是江遐小姑姑江以白的儿子。
赵忱杏眼薄唇，长得肖似他的母亲。一见到赵忱，江遐就想起了那个温婉的女子。
小时候，江遐的娘不在兄妹俩身边，对江遐和江迩来说，长七岁、温婉的江以白似姊又似母。
小时候，两小只总是喜欢黏着他们的小姑姑。
江以白在厨房里做点心，两个小家伙就坐着小板凳，在一旁候着。
江以白在房里绣花，兄妹两人就站旁边黏着，一左一右。
小时候，江遐很皮，每回被谢直揪着打，都是江以白帮他拦住谢直。
小时候，江迩爱哭，江遐不在时，都是江以白哄着小姑娘，牵着她去等哥哥下学。
……
只可惜，天妒红颜，这么好的人，却半辈子锁在深宫中，死在了两年前……想到这，江遐的睫毛颤了颤。
“表兄，我一听到宫人说看见你进宫了，我就赶忙来找你了。”赵忱道。
见赵忱走近，江遐收回了神思。
“表兄。”赵忱走到江遐面前。
“喏，给你买的糖糕。”江遐把手中的糖糕递给了赵忱。
“谢谢表兄。”赵忱欢喜道：“我就知道，你最大方、最疼我了。”
江遐笑了，这孩子不过才九岁，就那么鬼机灵了，真的是。
“小心我把这话告诉你迩表姐听，你上回还说她最疼你了。”江遐道。
“别别别，求您了。”赵忱连忙拉住江遐的袖子：“表兄，你最好了。”
吓人成功，江遐笑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赵忱看了一眼赵昱离开的方向，低声道：“表兄，方才同你讲话的是赵昱吗？”
江遐蹙眉，对赵忱道：“没大没小的，你要叫他小皇叔。”
赵忱是赵昱二哥的儿子，论辈分，赵忱要喊赵昱小叔。
“哦哦，是我失言。”赵忱看了一眼身边，连忙捂住了嘴。
“表兄，你怎么和他一起玩？”赵昱微微凑近江遐，声音更低了
江遐：“怎么了？”
“表兄，我劝你还是别跟他走太近。”赵忱神色凝重。
看到九岁的小孩一本正经地装大人说话，江遐笑了，一掌拍在赵忱头上，道：“小孩子家家的，你还管我同谁一起玩？”
“我是说真的。”赵忱道。
“为何？”江遐不解。
“不是，我……“赵忱有点着急，但看到身边的宫人在看自己，他只好含糊不清地对江遐道：“算了，等一下再说吧。”
江遐心中存疑，但也只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