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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相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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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午后的一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

    云销雨霁之后,下午的阳光照在文峰山、鉴湖和周围的山岭丛林上,所有的树木都显得苍翠欲滴。清新的空气从窗外透进来,曾芸芸忍不住站起身来,去欣赏这美丽的图景。

    自从上一次陈知县取消了到社学视学的行程之后,曾夫子、解鉴等都受了不小的打击,倒是熊峰稍微好一点。

    曾夫子取消了所有的例外,每个下午,必定都在酣睡。对于社学的命运,他仿佛已经死心了。

    解鉴的学习更加刻苦了,只是不再像过去那样活泼,变得有些阴郁了。他的话越来越少,见到肖平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学童们并不缺玩伴,也就愈发疏远了他。

    熊峰倒是成熟了许多。之前一直自诩社学大师兄的他,在游戏打闹时多半是要当大将军。不过这段时间,他倒是偶尔能沉下心来读书了。

    前几日,他的爷爷熊乡绅派人送来了大家筹集的俸金,交给了曾夫子。曾夫子全家目前倒是能吃得上饱饭了。送来俸金,是熊峰求爷爷的结果。当然,他所求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去文峰书院读书。

    熊乡绅一直为孙子的学业范畴。乍一看到孙子主动提起去文峰书院,欣喜若狂,恨不得第二天就将孙子送过去。不过文峰书院的名额是恒定的,想突然塞个学生进去并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不过以熊乡绅的财力和本事,半个月内倒是有不小把握。

    熊峰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通过陈知县对鉴湖社学的态度,他意识到了这所社学真的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至于陈知县为什么没来社学,原因也传出来了,因为他在文峰书院看到了几个好苗子,多耽误了一阵。

    两相对比之下,熊峰做出这个决定,倒真的不是很突兀了。毕竟,他是社学中年龄最大的那一个。一旦懂事了一些,他就会立即成熟起来。

    但熊峰毕竟是个孩子,还的心中藏不住事。他很快又将自己即将去文峰书院的事情宣扬出来。这对曾夫子和解鉴又是进一步的打击。最近上午授课的时候,曾夫子让解鉴答问的次数明显多了一些,倒是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两个人虽然各有各的忧伤,但是却有一个共同的好奇,就是肖平在这次风波之中,始终没有受影响。另外,无论是作为先生的曾夫子,还是作为最敏感同窗的解鉴,他们都感觉到,肖平最近一段时间,读书的进境飞快。这进一步坐实了曾芸芸“小夫子”的名头。

    比如某个中午,肖平陪着曾芸芸在鉴湖畔散步,会有顽童大声喊:“肖平怕老婆!”

    曾芸芸停下脚步,笑问:“你怕吗?”

    肖平道:“不怕。”

    曾芸芸又问:“真不怕?”

    肖平立即改口:“有点怕。”

    曾芸芸快步走开:“怕谁?谁是你老婆?”

    肖平脸色微红,说不出话来。

    可无论如何,熟悉他们的人都清楚,肖平对曾芸芸是唯命是从。曾芸芸说的话,比先生的都要管用。

    这日下午,曾芸芸看雨后的景色如此亮眼,而且外面也不算热,便道:“平哥哥,今天散学,我们就立即回去吧,路上顺便去文峰山看看。”

    肖平道:“好。”他对那里也有些想念,那是肖山曾多次带他去过的地方。

    可是,还未等到散学,便有人来寻他们了。

    来人是个身材魁梧但是十分憨厚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粗麻衣。也许因为来得比较急,许是雨水打得,他的衣服湿了半边。

    不过见到肖平,他却十分高兴:“平少爷!”

    肖平见到他,也是十分欣喜:“勇叔,你怎么来了?”

    来人叫程勇,是他外公家的长工,平时也做车夫的活计。小时候肖平去外公家,没少和他打交道。程勇为人老实,十分尊重肖平的母亲,也一直把肖平当成程家的少爷看待。

    程勇恭敬地给肖平打了个千,才道:“姑奶奶十分想念平少爷,嘱咐我来接平少爷去一趟,见个面,住上两天。”

    肖平问:“我母亲身体还好吗?”

    程勇道:“还好,就是想念平少爷,偶尔会落泪。”

    程勇的话不知不觉触动了肖平的心肠,他看向曾芸芸,问:“芸芸,我想去一趟,你看可以吗?”

    程勇这才注意到肖平不远处还站着一人。他忙上去行礼,问:“可是芸小姐?姑奶奶说她也很想念您,嘱咐我接您一起去。”

    曾芸芸对肖平点点头,道:“我也想母亲了,正好一起去看看。”

    当年,曾芸芸被逐出曾家,随后被肖家收养,无论是肖山,还是肖平的母亲程念,都十分疼爱她,对待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因此,曾芸芸虽然还没有过门,但是已经开始称呼肖山和程念为“父亲”“母亲”。二十一世纪的曾芸芸占据这具身体后,为避免过多麻烦,也就继承了这些称呼。

    肖平去向曾夫子告假,因为曾夫子还睡着,便写了张字条放在他屋内。另外,肖平请熊峰代为转告。熊峰最近待人接物都无比热情,立即爽快地答应了。另外,他还对肖平道:“听说你在文峰书院待过。等你回来,可否给我介绍一下那边的情况?若是介绍几个朋友给我认识就更好了!”

    肖平点点头,道:“可以。文峰村就有在书院读书的,改天我可以引你认识他们。”

    肖平的外公家在吉水县略偏一点的一个镇上,叫程家镇,距离鉴湖大约十几里地。程家镇上的住户,几乎都姓程。肖平的外公是最大的地主。

    一辆牛车已经停在了社学门口的土路上。因为刚刚下过雨,车轱辘上满是泥痕。

    程勇带着歉意,道:“平少爷,芸小姐,本来我该带马车来的。只是因为今天府上可能有贵客登门,老爷嘱咐要把马车预备在府内,所以只好委屈你们坐牛车了。”

    肖平道:“牛车才好。我记得以前坐你的车,都是牛车。牛车虽慢,但欣赏风景正好。”

    二人上了车,直接坐在了车厢里。这个牛车果然十分简陋,只是用竹篾编了一个顶棚罩住车子中间罢了。

    下午的阳光从浓密的树荫中洒落,又透过竹篾照进来,只留下星星点点闪动的光。

    路虽然有点不平,但是牛车很慢,也不算颠簸。

    当拐过一个弯道的时候,牛车稍稍颠了一下,肖平下意识地握住了曾芸芸的手。

    路两侧,清幽的树林中偶尔有溪流穿过,发出清脆悦耳的水流声。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鸟儿雀跃着,变着法地啼叫。看着路边依次闪过的大蓬大蓬的野花,曾芸芸感觉到自己仿佛是在一条时光凝成的山路中穿行一般。

    十三岁,正是稚嫩的年龄。两个少年的手握在一起,都白且柔。曾芸芸没有抽出手,倒是程勇一回头,让肖平害羞地松开了手指。

    程勇道:“平少爷,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年龄。此前,我求了老爷,老爷准许他在家塾中读书。可是那小子就读了三天,就再也不愿意去了。他说,还是随我干活舒服。可是我呢,不图他能读出什么出息,可最低也要识几个字,出门不至于被人骗。可是他却不听。若是平少爷见到他,帮我劝劝他。你读书多,比我有办法。”

    肖平问:“你说的是成哥儿吗?”

    程勇对肖平还记得他儿子的名字感到十分高兴,道:“对,就是这小子。多亏您还记得。”

    肖平笑道:“小时候我和舅舅的儿子打架,他还护过我。”

    不知不觉,牛车来到了一个高处。在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鉴湖。掩映在绿树丛中的一条条溪流汇入到湖中,一阵风来,碧波荡漾,令人心醉。

    程勇特意将牛车在这里停了片刻,才继续上路,又开始说起今年庄稼收成的事情。

    这方面,肖平懂得不多。倒是曾芸芸小时候在农村待过,还干过农活,对明朝耕作的细节很好奇,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忍不住与程勇探讨一番。

    程勇的话匣子一不小心就打开了,开始倾诉:“芸小姐,您说得对,天下最苦的就是庄稼人。如今当佃户太难了,土地不论荒熟,一概都要交谷;借了银钱,不论多少,都累算利息。这还罢了,若是得罪了大户人家,被骂被打都是轻的,有些还被逼得卖儿卖女。我算是运气好点的,程家待我还算不错,勉强能吃得上饭。我表兄一家,在邻县,因为被富户占了田地,求告里老,没用,反被告到县里,被关了半年才放出来。”

    曾芸芸虽然学过历史,可是哪里知晓这么多细节,当即向程勇请教起来。程勇倒是知无不言。肖平也不说话,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傍晚的时候,一个比较大的集镇就出现在了前方。一道道炊烟袅袅地升起,给人一种十分安定祥和的感觉。

    肖平指着那里,对曾芸芸道:“芸芸,那里就是程家镇。小时候我随母亲常来,后来就没怎么来过。”

    程勇将车赶上了大路,一直朝镇子最中心驶去,最终在一处错落的大宅前停了下来。

    程勇上前,叫人开了侧门,将牛车赶了进去。

    随后,程勇对肖平和曾芸芸道:“平少爷,芸小姐,我已经通知人去通知姑奶奶。”

    肖平道:“母亲还是住在右侧院吗?不用人专门通报,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说罢,肖平小心地牵着曾芸芸的手走下牛车,便朝右侧院而去。那里是每次母亲来都住的地方。

    不过,他们刚刚进门,便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闯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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