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月钩(4)
红脸老者怒声道:“小子,你是陈春华的徒弟,快去叫陈春华出来,老夫不喜啰嗦,他再不出来,老夫就一路杀进去了。”
谢雨亭久受师父熏陶,对方纵然口出恶言,他还是行了一礼,说道:“家师不知前辈光临,那就请老前辈稍等,晚辈现在就进去禀报。”
红脸老者洪声道:“快去!”
谢雨亭不敢怠慢,匆匆往里行去。
不多一会儿,从里面迎出一个中等身材,皮肤白皙,身穿天蓝缎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来,拱手道:“陈某迎迓来迟,还望老哥恕罪。”
红脸老者目光一凝,洪声道:“你就是春申君陈春华么?”
陈春华含笑道:“正是陈某,老哥请到厅上奉茶。”
“不用。”红脸老者沉哼一声道:“老夫不是到你陈家庄喝茶来的。”
陈春华已听谢雨亭说过,此人来意不善,但依然含笑道:“在下还没请教老哥大号?”
红脸老者从背后取下一柄金背九环刀,手腕轻轻一翻,响起一阵震耳的撤啷啷之声,洪声道:“你可认识老夫此刀么?”
陈春华不禁一怔,说道:“九环金刀邱荣,你就是邱老哥了,在下久仰大名……”
邱荣一阵嘿嘿冷笑道:“春申君果然有点儿见识,但老夫不是听你说捧场话来的。”
陈春华暗暗抽了下眉,朗笑道:“邱老哥光临敝庄,必有见教,陈某那就洗耳恭听。”
邱荣道:“老夫师弟隗大兴昨日来找过你?”
陈春华道:“隗兄听说在下得了一柄刀,想来一看,但那柄刀已不在在下这里,他就匆匆走了。”
邱荣道:“我隗师弟不是你杀的?”
陈春华一怔,张目道:“隗兄被人杀死了?”
邱荣洪声一笑道:“陈春华,你杀了隗大兴,在老夫面前,还假惺惺做甚?”
陈春华作色道:“邱老哥这话从何说起?在下和隗兄无冤无仇,怎会杀他?老哥也许是误会了。”
“误会?”邱荣双目精光电射,沉笑道:“我隗师弟明明是来找你春申君的,弃尸于野,离你陈家庄不过三里,在你春申君住的地方十里之内,还有什么人敢逞凶?不是你杀的,还会有谁?”
陈春华早已想到隗大兴之死,可能和黄衣少女有关,但无事佐证,自然不便开口,只是攒着眉道:“邱老哥……”
邱荣不待他说下去,洪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姓陈的,老夫一向不喜多说废话,你总知道该怎么办吧!”
陈春华望着他道:“听邱老哥的口气,好像是要和陈某动手了?”
邱荣九环刀一抡,大声道:“不错,咱们除了兵刃上见个真章,多言无益。”
陈春华朗笑一声道:“邱老哥,陈某并不怕事,但隗大兴并非陈某所杀,你要替师弟报仇,陈某就没有和你动手的理由了。”
邱荣九环刀一横,逼前了一步,洪喝道:“我师弟还说不是你杀的吗?”
陈春华正容道:“若是陈某杀的,我绝不抵赖,不是陈某杀的,我何苦替人顶罪?阁下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怎的如此不明事理了?”
邱荣给他说得一呆,嘿然道:“好,春申君,老夫暂且相信你,但我师弟死在你陈家庄三里之内,你总该有个交代吧?老夫限你三日之内,交出凶手来,否则莫怪邱某不讲理了。”
说完,转身离去。
陈春华回身走入,只见青松道人,沈仝,谢公愚,金赞廷,陈康和等人联袂走出。
看到陈春华走入,沈仝问道:“九环刀邱荣找来,又是什么事吗?”
陈春华道:“他师弟绝户刀隗大兴在三里外被人杀害,他怀疑是兄弟杀的,要找兄弟报仇。”
陈康和听得吃惊道:“隗大兴被杀,他是追黄衣少女去的,那一定是死在黄衣少女的刀下了。”
谢公愚道:“邱荣人极为正派,只是有些刚愎,后来他怎么又走了呢?”
陈春华道:“他和兄弟订了三天时间,交出凶手。”
一面问道:“诸位老哥出来做甚?”
青松道人含笑道:“方才贫道等人听谢少侠说,门外来的是九环刀邱荣,而且来势汹汹,大有上门寻衅之意,才和几位施主一起出来瞧瞧,二来贫道观中有事,也该向庄主告辞了。”
游龙沈仝,谢公愚,金赞廷,陈康和等人,也同时告辞。
陈春华道:“青松道兄观中有事,诸位怎不盘桓几天再走呢?”
沈仝道:“咱们都是近邻,春华兄不用客气了。”
谢公愚道:“那邱荣若是寻衅,春华兄只要派人知会一声,咱们立即就可赶过来支援。”
金赞廷道:“谢兄说得极是春华兄是咱们几个庄的盟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咱们这几个人都是义不容辞。”
陈春华连说:“不敢。”
黑石头,是陈康和的外号,但黑石头也是长沙北城外的一个地名,陈康和就是黑石头人。
黑石头头东首的一座庄园,也叫做陈家庄,这是陈康和发迹之后盖的,五间三迸,倒也有局乡士绅的气派。
傍晚时光,陈康和回到庄上,他虽然没念过几年书,东院一座自成院落的屋子,明窗敝轩,在院中种花栽草,居然也布置成为书房,壁上也挂满了时人书画,附庸风雅一番。
现在,他背负着双手,踱进书房,一名小厮赶紧哈着腰道:“老爷回来了。”
陈康和口中“唔”了一声。他家里人,都称呼他“老爷”,这“老爷”二字,他觉得听起来很过瘾。
于是大模大样的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安适而不可一世的翘起二郎腿。
小厮送上一盏茶,陈康和眯着眼睛吩咐道:“放那儿,我要休息一会儿,不许有人打扰我。”
小厮答应一声,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陈康和抖着的二郎腿,慢慢的停止了,他胸际一片模糊,有些入睡的感觉!
屋中没有点灯,但天色已经黑暗下来!
这是他唯一的习惯,他喜欢在黄昏的时候一个人在书房里打盹,名为养神。正在迷迷糊糊的档口,他好像听到一阵步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在他打盹的时候,是不准有人惊扰的,也没人敢惊动他。
这阵步履声,把他从一片模糊中吵醒过来,陈康和有些恼火,但依然闭着眼睛,叱道:“告诉过你,我在休息,不准惊扰,你进来做甚?”
只听那人站在面前,低沉的道:“打扰陈庄主,我是……”
“出去,出去。”陈康和不耐烦的道:“有事不能等一会儿再说?”
那低沉声音道:“在下想和陈庄主谈几句话,因为此时较为清静。”
陈康和听出这人不像是小厮得口音,忍不住问道:“你不是阿毛?”
低沉声音笑道:“在下当然不是。”
“那你……”陈康和很不愿意的缓缓睁开眼来,这一瞬间,看得他不由一怔,连底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书房中虽然昏暗,但他一直闭着眼睛,因此睁开眼来,依然可以看到一些,这人一身黑衣,连头脸部都罩着黑布袋,只露出两个眼孔,炯炯走光,望着自己。
陈康和也是久走江湖的人,发现黑衣蒙面人,心知不对,暗暗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朋友是什么人?”
蒙面人森冷的道:“你不用问我是谁?”
陈康和道:“但朋友找上陈某,想必有事见教了。”
蒙面人森笑道:“陈庄主果然明白得很,咱们那就可以谈谈了。”
陈康和心知已经没有什么危险,这就抬抬手道:“朋友请坐。”
蒙面人果然大模大样的和他隔着一张茶几,坐了下来。
陈康和欠着身道:“朋友有何见教,兄弟洗耳恭听。”
蒙面人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白纸,随手递了过来。
陈康和接到手中,只觉得纸质极厚,好像是一张银票,他凝足目力低头看去,依稀可以看清字迹,那是纹银一万两,不觉惊异的道:“是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不错。”蒙面人道:“这是敝上要在下带来的,陈庄主只管收下就是了。”
陈康和也是江湖混久的人,懂得过节,他没说收,也没说不收,把银票往茶几上一放,抬目道:“无功不受禄,兄弟想先知道贵上是谁?有何差遣?兄弟的能力能不能胜任?”
蒙面人道:“敝上何人,你目前不用多问,银票只管收下,敝上目前也并无差遣,只是希望陈庄主能和咱们合作就好,至于陈庄主能不能胜任?敝上若有烦劳陈庄主之处,也必然早已衡量情势,在陈庄主能力所能胜任的范围之内,这点,陈庄主大可放心。”
陈康和道:“那么贵上要兄弟如何合作呢?”
蒙面人道:“只要庄主点个头,此后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收获。”
陈康和耸耸肩,笑道:“说得很动听,兄弟连贵上,连你老哥的来历,都一无所知,如何谈得上合作呢?兄弟纵然爱财,也总得心里有个底儿,如果这般糊里糊涂的收下了人家的银子,为了区区一万两银子,万一蒙上了杀头罪名,兄弟划得来么?”
蒙面人点头道:“陈庄主说得够坦白,敝上要陈庄主合作,当然不会罗织杀头罪名,让陈庄主往里钻的,咱们是江湖人,只谈江湖事,要陈庄主合作,自然也只限于江湖上的事了。”
“好。”陈康和道:“有老哥这几句话,兄弟答应了。”
伸手取过银票,揣入怀里。
“陈庄主幸亏答应了。”
蒙面人忽然阴沉一笑,取出一颗白色药丸放在茶几上,接着道:“陈庄主也许心有所疑,这颗药丸,你收好了。”
陈康和矍然道:“这是什么药丸?”
蒙面人道:“陈庄主在今晚子时前,如有不适,可服此丸。”
陈康和听得变色道:“你在兄弟身上下了毒?”
蒙面人微笑道:“在下已经把解药都交出来了,陈庄主还怕什么呢?好了,在下还得向敝上复命,告辞。”
说完,站起身往外就走。
陈康和目送他走后,立即运气检查,却又和平时一样,毫无丝毫异处。
但蒙面人明明承认在自己身上下了毒,不可能会是虚言恐吓,中毒之事,宁可信其有,当下就小心翼翼的取起茶几上那颗白色药丸,贴身藏好。
一面思索着蒙面人说的“敝上”,究竟会是什么人物?要和自己和他合作什么?
这当然不是凭空猜出来的,人家既然先送来银子,足见颇为看重自己,那就先花了再说。
陈康和想到这里,不觉得意的笑了。
夜色已深,春华山下的陈家庄,却仍然有着灯光,庄外也有雄赳赳的青色劲装跨刀、手持连珠匣弩的庄丁,在四周巡逻。
春申君陈春华独自坐在厅上,双眉紧蹙,而且有着浓厚的怒意。
那是因为在这一日之间,庄上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就是青松道人等人离去之后,先是管家陈福来报,庄上鸡犬无故暴毙。
接着有人发现庄院大门上,钉着一封信,要春申君皈依黑衣教,皈依的方式,只须初五日清晨,在大门口摆设香案,由春申君身穿黑衣向南跪拜,自会有人前来指导,如果不遵照指示去做,鸡犬不留,即使榜样。
春申君陈春华在江湖上可说声誉极盛,是一个生性介直的人,岂会听信这些无稽之言?何况江湖上也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黑衣教。
他只是吩咐两个门人谢雨亭、谢雨奎和陈少华师兄弟三人分别率领庄丁,加强戒备,以防意外。
正月初五,是财神日,依照习俗,这天早晨,大家都要“接财神”。
每年今日,春申君也未能免俗,一定要拜财神的,但今天因为接到这封无头信,早晨“接财神”的习俗,也只好不举行了(因为拜财神也是在大门口设香案,向南跪拜,只差了身穿黑衣这一点,为了避免误会他对黑衣教的屈服,所以取消了拜财神)。
这一天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但从傍晚起,庄上却连续发生事故。
先是一名叫春桃的丫头发了疯,在厨房里大吵大闹,后来好像传染病一般,又有两个丫头跟着发疯了,这三个小丫头居然不约而同地脱光了衣服,到处又叫又笑的乱跑。
发疯,不会三个人同时发的,这中间当然有问题。
晚饭后,谢雨亭率领的一班八个庄丁,正待出发巡逻,忽然有三个人无缘无故的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春申君久走江湖,自然知道这是黑衣教人所使的手脚,但又查不到一点儿影子,空启满腔怒火。
现在已经是子夜了。
今晚陈家庄把全庄庄丁分成了四班,每班八人,分别由谢雨亭,谢雨奎,陈少华和管家陈福率领,分为日夜两班。
如今,由谢雨亭,谢雨奎和陈少华率领的三班二十四名庄丁,陆续都病倒了,不,不是病,二十四个人都是猝然倒地,就昏迷不醒了,分明是中了人家的暗算,但却想不出如何中的暗算?
春申君最恼火的是人家连鬼影子都没露面,自己庄上,却已闹得人仰马翻,人心惶惶,号称春华山庄三十六家将,现在只剩下守卫厅前的八名,和陈福率领的八人了。
陈春华吩咐陈福把庄上的灯火熄灭,集中人力,埋伏两厢,命谢雨亭兄弟二人和陈少华退到厅上,和自己在一起。
时间渐渐的在沉闷中过去,快四更了!
春申君抬目望望自己的儿子和两个门人,说道:“现在快四更了,对方今晚大概不会来了,你们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
谢雨亭道:“师父,弟子还不累,师父是一庄之主,先去休息吧,贼人今晚不来,明天总会来的,师父比弟子重要多了,不去睡一会儿,怎能应付贼人呢?”
春申君还没答话,只听有人接口道:“在下已经来了。”
这人语音低沉,似是就在厅上,但偌大的一座大厅,此刻没有一点灯火,一时之间看不清贼人身藏何处?
春申君陈春华蓦然一惊,按剑站起,喝道:“你是什么人?”
这一瞬间,谢雨亭,谢雨奎,陈少华三人也同时拔出剑来,正待朝发话之处扑去。
陈春华急忙一摆手,喝道:“你们不许妄动。”
黑暗之中响起那人低沉的笑声,说道:“在下夤夜拜访,容有冒昧之处,但来者是客,陈庄主雅号春申君,应该有待客之道,按剑迎客,岂不是弱了春申君的名头?”
春申君朗笑一声道:“阁下如果是客,陈某自当是以礼相待,但阁下行动鬼祟,夜闯我春华山庄,岂无敌意?”
那人笑道:“陈庄主若是不信,请看在下可曾携带随身兵刃来的么?”
随着话声,从黑暗之中,缓步走入一个黑衣蒙面人。此人除了面蒙黑布,果然宽袍大袖,身边并未携带兵刃。
春申君目光凝注,徐徐说道:“陈某交友遍天下,数年来,从没接待过蒙面朋友。”
蒙面人笑道:“在下拜访陈庄主,要谈的事情,和在下蒙不蒙面无关,这点要请陈庄主原谅了。”
春申君道:“好,阁下请坐。”
蒙面人道:“在下谢坐。”
大模大样的在上首一张椅子上坐下。
春申君道:“阁下夤夜而来,有何见教,就请说吧?”
蒙面人道:“这三位大概就是陈庄主的令郎和二位高徒了,在下和陈庄主交谈,是否可以请他们三位出去一下?”
春申君颔首道:“你们三个先出去一下好了。”
谢雨亭道:“师父,此人行动鬼祟……”
春申君接着他的话头含笑道:“这位朋友如有不利为师的行动,为师若是胜不了他,你们三个留在此地,又何济于事?他既是和为师交谈而来,那是先礼后兵,你们只管出去好了。”
谢雨亭不好多说,就和两个师弟一起退了出去。
春申君望着蒙面人道:“阁下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蒙面人道:“陈庄主想必已知在下的来历了?”
春申君道:“阁下身穿黑衣,自然是黑衣教的高人了。”
“高人二字在下愧不敢当。”
蒙面人接着道:“在下只是奉教主之命,来拜访陈庄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