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月钩
长沙北门外的春华山南麓,有一座庄园,叫做陈家庄,庄主陈春华,是一位急公好义,仗义疏财的大侠,江湖上人尊称他为春申君,大江南北,事无大小,只要春申君点个头,就可一言九鼎。
这时新正初三,自有不少亲朋好友,到陈家庄登门贺年。
东首一排书房中,由陈春华亲自作陪的客人,共有五位之多。凡是能被春申君陈春华邀请到书房奉茶的,自然都是一方雄主,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即为跃龙庄庄主沈仝,弓箭塘庄主谢公愚,罗汉庄庄主金赞廷,岳麓山白云观观主青松道人,和黑石头陈康和。
这黑石头,本是长沙北门外的一个小地名,陈康和原是黑石头人,江湖上因他生得脸色灰中带黑,就把黑石头当做了他的外号。
陈春华生性好客,正月初三来了五位好友,做主人的自然十分高兴,何况那年头五谷丰收,过新年也显得特别热闹,远近鞭炮和锣鼓之声,不绝于耳,大家嗑着瓜子,高声谈笑。
黑石头陈康和耸着双肩,喝了口茶,抬目道:“春华兄,兄弟听说你在去年秋天,无意中得了一把宝刀,不知可有其事?”
陈春华含笑道:“康和兄消息倒是挺灵通,兄弟去年秋天确实以廉价收购了一柄好刀,说它宝刀,却未免过甚其词了。”
跃龙庄庄主沈仝道:“那不是康和兄消息灵通,咱们这一带的人,都是这么传说的。”
弓箭塘谢公愚道:“兄弟也听到了,春华兄究竟得了什么样的一柄好刀,也让咱们开开眼界。”
陈春华点头道:“这柄刀样式倒甚是古朴,只可惜不知道叫什么名称,在座诸位都是行家,兄弟正想请教哩!”
说着,转身走进西首一口书橱,打开下层橱门,双手捧出一柄刀鞘铜绿的弯形刀来。
白云观青松道人目光一注,说道:“光看此刀,就知道是一件名器了。”
他是衡山派掌门人青云道长的师弟,当代剑术名家,眼光自然极好!
陈春华脸含微笑,右手轻轻一按,但听“铮”然清鸣,弯刀出鞘,就像一泓清水,寒光晶莹欲流。
陈春华道:“还请诸位老哥品评。”
跃龙庄沈仝道:“青松道兄见多识广,也许会知道此刀的来历。”
青松道人打了个稽首道:“沈庄主过奖,在诸位施主大行家面前,贫僧怎敢信口开河?”
罗汉庄庄主金赞廷问道:“春华兄,这柄刀,你是从哪里收购来的?”
陈春华道:“去年重阳,兄弟和小犬少华途径江村(地名在汨罗江畔)看到一个渔夫网起来的,那时刀身全是污泥,渔夫不知是何物,只看一眼,正待朝江中扔去,被兄弟叫住······”
黑石头陈康和双肩一耸,说道:“那时你就知道是一把宝刀了?”
陈春华笑道:“笑道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未卜先知?只是看他网势沉重,又有两尺多长,极似一件兵刃,才把他叫住的,那渔夫看兄弟叫住他,就一抖网把它摔在地上,说道:‘如果大爷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兄弟听到刀柄落地,发出金声,果然是兵刃无疑,就要小犬致赠了五两银子”
“太便宜了!”黑石头陈康和嚷了起来,“这样一柄宝刀,就是五百两银子也不贵。”
弓箭塘谢公愚道:“康和兄,你口气倒是大得很,五百两银子,哈哈,就是五千两也买不到。”
陈春华笑了笑,续道:“那渔夫看我取出五两银子,他坚持不肯收,最后还是兄弟说:‘你如果不收银子,我就不能要你的了,’渔夫才欢天喜地的收了银子,兄弟带回来,一经洗去污泥,就发现刀鞘花纹甚古,还怕刀在江中沉浸日久,已经生锈,哪知轻轻一抽,居然应手出鞘,寒锋犀利,再经兄弟用敝庄的刀剑相试,都经不起它一削,才知无意中得了一柄好刀。”
黑石头陈康和笑道:“宝刀。”
陈春华笑道:“好,好,宝刀,就算是宝刀吧!”
青松道人伸手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沉吟道:“弯形的刀,只有古时候的人才用,据王仁裕玉堂闲话中说:‘唐时多用吴钩者,刀名也,刀弯故名,今南蛮之名葛党刀’。”
黑石头陈康和道:“据道兄说,这柄刀应该是吴钩了?”
青松道人道:“这个贫僧也不确定,古时候除了吴钩,还有别的名字,像南史刘怀慰传曾说:‘齐高帝以怀慰为齐郡太守,手敕:有文事必有武备,今赐卿玉环刀一口。’玉环刀,自然也是弯刀了。”
弓箭塘庄主谢公愚道:“葛党刀是蛮人叫的,玉环刀也许另有形式,吴钩是通称,但太普通了,兄弟之意,这柄刀状如新月,不如就叫它新月钩,道兄局的如何?”
青松道人点头道:“新月钩这名字起的好,脱俗之至!”
他把弯刀还给了陈春华,接着道:“此刀没有镌上刀名,咱们给它取了新月钩,等找个匠人镌上了,既可纪念今日之会,也留下了一段佳话。”
陈春华反刀入鞘,连连点头道:“道兄说的极是,明天兄弟就叫人镌上了,以志今日之盛。”
刚说到这里,只见门口人影一晃,匆匆走进来的是二弟子谢雨奎,躬身道:“启禀师父,外面来了一位姑娘,声言要求见师父。”
陈春华问道:“是哪里来的?”
谢雨奎道:“弟子问她,她不肯说。”
陈春华又问道:“那她要见为师,有什么事吗?”
谢雨奎道:“弟子也问了,她也不肯说,非要面见您老人家不可。”
陈春华攒攒眉道:“你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这点事,你不问问清楚,就来烦我了。”
谢雨奎被师父训斥的不敢作声,唯唯应“是”。
只听门口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接口道:“庄主不用责怪令徒了,他到问过了,是我没有告诉他。”
随着话声,款步走进一个秀发披肩,身穿鹅黄衣裙的少女来。
这少女生得柳眉否眼,瑶鼻菱唇,配上一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不但秀而且美,还带着盈盈浅笑,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陈春华不觉一怔,含笑问道:“姑娘是······”
黄衣少女俏眼抬处,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完整陈春华拂了拂道:“庄主就是人称春申君的陈大侠了?”
“不敢。”陈春华连忙抱拳道:“在下正是陈春华,姑娘找我必有见教了?”
春申君生性好客,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也看多了,但却猜不透这位姑娘的来意。
黄衣少女倩倩一笑,眼波溜过在场诸人,才道:“小女子慕名而来,没想到在座的都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当真幸会了。”
她不回答陈春华的问话,却向在座的五位拂了拂,才嫣然一笑道:“小女子听说庄主去年在汨罗江畔,得了一柄古刀,颇想一开眼界,庄主能赐借一观么?”
她说话之时,盈盈秋波轻快的瞥了一眼陈春华放随手放在小圆桌上的新月钩。
原来她的来意,是想看宝刀!
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听到传说,就找上陈家庄,来跟春申君借阅宝刀,凭她这份胆识,可见大有来历!
陈春华是个胸襟坦荡的人,闻言淡淡一笑,问道:“姑娘是听谁说的?”
黄衣少女甜笑道:“江湖上大家都在说。”
这话等于没说。
陈康和道:“姑娘大概也是武林中人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尊师是哪一门派的高人呢?”
黄衣少女对陈春华说话之时,还带着甜笑,但陈康和这一开口,她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屑的道:“这位大概就是人称黑石头的陈大侠了吧?只不知陈大侠是哪一门派出身?”
这话问得陈康和一张灰黑脸上不禁红得一红,原来陈康和少年时,原本是个无赖,在家乡偷鸡摸狗,挡不住了, 远走河南,投身少林寺,却又不守清规,偷偷的在山下聚赌嫖妓,被逐出门墙,后来巴结上镖局里的一个姓赵的总镖头,仗着他在少林寺混过几年,认识一些江湖人物,回到黑石头,就混充起一方之主来,因和春申君相距极近,经常到春华山陈家庄走动,好在陈春华生性好客,又是同宗,对他视同好友。
此刻经黄衣少女当众一问,不但面上挂不住,心头更是恼怒,哼道:“小姑娘,你来到春华山,借阅宝刀,总该报个名号吧?”
黄衣少女微哼道:“姑娘当然有名有姓,但凭你黑石头还不配问。”
这话可把陈康和激怒了,口中喝道:“你······”
才丑连忙一摆手,含笑道:“康和兄,你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了,何必和一位姑娘生气?哈哈,姑娘远莅寒庄,既然只是为了想借阅新月钩,此刀就在桌上,姑娘尽管取阅好了。”
黄衣少女道:“多谢陈庄主。”
她莲步细碎,走进小圆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取起新月钩,轻轻一按吞口,像新月般寒光,登时脱鞘而出,不禁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眼,娇呼一声:“果然是一口好刀。”
美眸一动,接着又道:“有好刀还须有好刀法,才能相得益彰!”
这话口气相当托大,陈春华为人豁达,也不介意,点头道:“姑娘说的极是。”
黄衣少女反刀入鞘,放回桌上,才回眸道:“小女子原是奉家师之命,来看看陈庄主这口宝刀的,临行之时,家师曾言道:寻常刀剑,那也就罢了,如若确是宝刀,绝不能让它流落在寻常江湖人手中,那就委屈了宝刀,要小女子可向庄主问个价格,可肯出让?”
这句“绝不能让它流落在寻常江湖人手中,那就委屈了宝刀”,可把在座诸人都听得脸色为之一变,这不是把春申君陈春华等人,都看做了寻常江湖人了?口气也未免也太大了!
陈春华一生行侠仗义,素为京沪同道所推崇,你就是当面骂他几句,他也会一笑置之,但把他看作“寻常江湖人”,这可受不了。
他一张白皙而清瘦的脸颊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目注黄衣少女问道:“不知姑娘令师道号如何称呼?”
黄衣少女听提到她师父,娇靥上不禁微露侷傲神色,说道:“家师名号,一向不欲人知,但武林中人尊称家师天下第一刀。”
天下第一刀,这口气更狂!
陈春华大笑道:“令师号称天下第一刀,,无怪酷爱名刀,陈某虽然只是一个寻常江湖人,但衣食足以温饱,若是有人向陈某问此刀价格,应该是万金不易,芝士诚如令师所说,陈某收藏这柄新月钩,也确实委屈了此刀,出让二字,陈某不谈,只要令师确能让陈某心服口服,就可以把此刀取去,陈某绝不吝啬。”
这话说得软中有硬,也就是说你师父有本领,只管来把这新月钩取走就是。
黄衣少女不觉朝他嫣然一笑道:“陈庄主大概有些不服气了?”
她人虽然长得如花似玉,但说出来的话,却未免都带着霸气,有目空四海之概!
跃龙庄庄主沈仝首先冷笑一声:“江湖上人,什么人都可容让,唯有一个名字,是什么人都不肯容让的,姑娘口气之大,只怕咱们这几个闯了几十年江湖的人,都没有听说过,因此如说不服气,在下也深有此感。”
黑石头陈康和方才受了黄衣少女的奚落,只是碍着春申君的面子,不好发作,此时接口道:“沈兄说的对,小姑娘,陈庄主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令师如想得到宝刀,总得有真实才学才行,光凭她自称天下第一,那是没有用的了。”
黄衣少女娇声一笑道:“陈庄主既然出了题,那就好办了,我想在座诸位,都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了,我想和诸位赌一赌,只要诸位之中,有人在我的刀下,走得出三招,小女子就跟诸位磕头赔罪,然后掉头就走,如果小女子胜了,也就是说诸位没有人能在小女子刀下走出三招,那么陈庄主这柄新月钩是否肯割爱呢?”
在座的人,在她刀下,走不出三招,这简直是把书房里的这些人都看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