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英雄救美
似乎许多人都认为先帝在杨晏清心里地位斐然,简直可以用士为知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些对君臣关系来说再美好不过的辞藻来形容。
杨晏清坐在马车里,古琴放在旁边的矮几上,闭着眼睛想。
这其中的很多事情,随着当年的旧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最终除了杨晏清,谁也说不清那些旧事的是非对错。
就像除了杨晏清,也没人知道缠绵病榻的先帝为何在最后半年回光返照一般上朝听政,册立太子、与内阁对抗,最后病逝而亡。
内阁给先帝下的药并不是什么毒药,原本只会让先帝精力不济小病不断而已。
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失去斗志疲惫无力的帝王,这样的傀儡比起再度扶持一个长大之后变数颇多的幼帝要好控制得多。
但杨晏清不需要。
坦白说,先帝其实人并不算很差,思及之前的情分,杨晏清一开始的想法只是想要逼他退位,但是当他在冷宫看到那个长着一双凤眼的小皇子时,先帝便不能继续活着了。
杨晏清很喜欢有野心并且屈服于欲|望的人,这种人很好控制,并且使用得当会十分锋利称手。但如果一位上位者的野心欲|望有一部分来源于他,那么事情便显得并不怎样美妙了。
内阁以为先帝是身体孱弱死在他们的药下,先帝认为是内阁的药过于阴毒,甚至先帝当年身边的心腹也更加痛恨内阁与当初后宫动手下药的宠妃。
所以,这件事又和他一个前朝孤臣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一个忠于先帝被临终托孤的两朝之臣罢了。
杨晏清面色平静地想。
只不过先帝留下的小玩意儿的确不好处理,杨晏清这个人也向来不知道何为安分,每一年总会搞出些事情来做一做“另一个杨晏清”,然后回京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坐实了帝师身体文弱易病的传言。
或许有一天,他会死在长年累月的毒素侵染里,也或许有一天,他彻彻底底摆脱沉疴做回真正的杨晏清。
先帝是死了,但他和先帝的赌约还远远没有结束。
其实杨晏清偶尔会想念一下萧砚那家伙。
毕竟那家伙虽然作死一把好手,但活命的本事却傲视群医。当年欠了他那么多钱,转头拍拍屁股就跑得不见踪影,正经想用他的时候根本找不着人影。
亏得当初借钱的时候这个厚脸皮的还许诺什么——若有驱使,万里必达?
算了。
指望不上他。
马车拐过一个弯,驾车的马夫再次扬鞭重重击打了一下奔跑的马匹,马车行进的速度变得更加快了些。
昨日刚封了内息,现在的帝师大人浑身乏力,每一寸肌肤都泛着刺痛,对他十分仇恨的小人正拿着斧锥一下一下折磨他的大脑。
杨晏清睁着眼,眼前的颜色却笼着一层白茫茫,万般景象都扭曲混合在一起结合成光怪陆离的模样。
晃晃悠悠的车厢里,杨晏清慢慢伸出手,将放在一边的琴拿过来抱在怀里,轻飘飘叹了口气。
好累啊……这次的后遗症似乎更加严重了。
去往福州的官道是一条直路,方才马车的拐弯想必是改道送他去阴曹地府的。
但是杨晏清仍旧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里,也不伸手去揭开帘子看看外面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向后疾驰的风景。
能够买通锦衣卫安排的马车与车夫,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计划前提虽然不容易,但是实施起来却十分的简单直接,对没有长翅膀的帝师而言,的的确确是条必死的阎王道。
前提是——
就在受伤发疯的马匹不管不顾地朝着悬崖飞奔而下的瞬间,锋利的长刀横向劈开了马车的顶部直接掀开了马车的车顶盖,露出了抱琴端坐其中一脸乖巧淡然的帝师大人。
——他身后没有跟着这位身手漂亮干脆的王爷。
英雄救美,好俗套的出场……迷迷糊糊间,杨晏清判断出自己开始发热了。
萧景赫的下一刀直接斩断了马匹和马车之间的车辕,抬手扣住车厢的边缘硬生生在悬崖旁边拽停了顺着惯力向下栽的马车。
他站在马车边好一会儿没见里面的人下来,黑着脸皱着眉用刀尖挑开马车的车帘:“先生是在等本王抱先生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劳烦王爷。”杨晏清很平静的和外面看进来的男人四目相对,“是有些腿软。”
书生的神色惫懒,脸颊泛着微微的红晕,看上去竟显得有些脆弱的
萧景赫愣了一下,仔细看去,杨晏清又恢复了往日淡定从容的模样。
他侧头看过来,眼神像是在催促他,又像是在埋怨他。
原本藏着诸多算计的雪狐狸不知为何收起来伶牙利爪,倒下去露出一点点粉嫩的柔软试探着什么。
萧景赫是知道杨晏清过往的丰功伟绩的——金殿拔剑;殿前斩杀与内阁沆瀣一气狡辩脱罪的皇室宗亲;洋洋洒洒十几条罪状将一位二品大员说到撞柱而死;詹王谋反逼宫之时调动锦衣卫与进军围杀勤政殿与叛军对峙一天一夜,血洗勤政殿——哪一项,都要比这会儿来的惊心动魄。
腿软?
萧景赫收了刀面无表情地将人拦腰从马车里抱出来,手掌在杨晏清的身上半点多余的停留也无——只是看到这人的发带勾在衣饰上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捋了捋。
杨晏清抱着琴在萧景赫身边站定,他的反应很慢,抬头看向被掀了车盖的马车,过了好一阵才真挚发问道:“王爷既然知道人应该从马车哪里出来,为什么要掀了车盖?”
外面的风吹的好冷。
“因为我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坐着一个动都不动的傻狍子。”萧景赫呵呵一笑。
杨晏清沉默了一下,不太愿意接受这个并不适合他的比喻:“我知道你在。”
这人八成是蹲在驿站通往福州的出口处等着,在后面骑马缀了一路,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
“所以还不忘捎带上琴?先生果然是文雅人,出门在外也要带着风雅物件。”萧景赫挑眉,伸出手来,“本王看这东西挺重的,不如本王帮先生拿着?”
杨晏清犹豫了一下,迟钝的,似乎思考了什么,然后很自然地将琴塞进了萧景赫的怀里。
琴是很重要,但他也的确抱不动了。
萧景赫一入手就察觉到了这琴重量上的异样,没说什么,一声口哨换来威风凛凛的大黑马,冲着杨晏清抬了抬下巴:“先生请?”
杨晏清看了看墨骓,视线落在墨骓头顶上作威作福的黑鹰,又看回萧景赫,表情十分认真的询问:“墨骓能拉马车吗?”
虽然被掀了车盖,但是他可以稍微委屈一下。
萧景赫还没回复,大黑马先咬住杨晏清的袍袖不客气地糊了杨晏清一袍角的口水。
换了几个姿势终于决定单手夹着古琴,萧景赫见杨晏清抿着唇从墨骓嘴里扯出湿哒哒的袖角,一抹戏谑浮上唇边:“显而易见,不能。”
杨晏清慢吞吞的“哦”了一声,默然了片刻,缓缓道:“我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