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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瘾欲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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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霍新的指示,洪隼来到了宝珠桥旁等待。

    旁边的茶社里咿咿呀呀地传出了越剧的唱段,洪隼侧耳一听,正是他前几天在林燕侬打麻将的茶社里听过的《耳听娘子哭悲声》。

    “我看他平日毫无夭寿相,为什么年纪轻轻丧了命?”

    “难道面相看不准?难道命脉里早注定?”

    洪隼在初夏的微风中站着,听着耳边飘来的若有似无的唱段,心底弥漫着深深的悲凉。没等他沉浸在悲伤中太久,霍新的车适时地停在了他的身边。

    今天开车的依然是丁玲,她一改往日的殷勤活泼,只是冷淡地透过墨镜瞥了洪隼一眼便扭过了头去,后排的霍新摇下了车窗,对着他一招手,说:“上车。”

    洪隼把思绪拉回来,默默无言地坐了进去。

    霍新把洪隼手里装现金的包拿到了自己手上,然后掏出了麻绳和眼罩,皮笑肉不笑地说:“对不住了隼哥,点子得保密。”

    洪隼没有说话,任由霍新把自己的双手捆住,眼睛蒙住。在陷入一片黑暗之时,他听见霍新拉上车窗上的遮阳帘的声音,做完这一切之后,霍新对前面的丁玲吩咐道:“走吧!”

    汽车平稳地行驶起来,一路开出了主城区,往市郊的方向继续前进。

    霍新看了一眼坐得板板正正的洪隼,心里嗤笑了一声,然后低头去打开了洪隼带来的那个小皮包——包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钱,清点完之后他满意地把拉链拉上了,也不说话,只是笑微微地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半小时之后,车停在了市郊一条老街的一户民房门口。

    霍新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示意丁玲下车。丁玲摘下墨镜,脚步轻快地下车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年轻人打开贴门上的小孔看了一眼门外,便把丁玲放了进去,丁玲进去不过十分钟就折返了回来,手上拎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帆布包。

    上车之后,丁玲把帆布包交给了霍新,又继续扮演着司机的角色,把车开往了另一个方向。

    洪隼在黑暗中如坐针毡,紧张得出了满头的薄汗,就这么又开了二十分钟,丁玲把车停在了市郊一个村子的路口。

    霍新终于解开了洪隼的眼罩和手上的麻绳,笑嘻嘻地把刚取来的帆布包塞到了洪隼怀里,“隼哥自己打个车回去没问题吧?”

    他这句话看似询问,实际上却不容置疑——因为他把洪隼推下了车之后就关上了车门绝尘而去,留下洪隼一个人站在树荫下一脸茫然。

    洪隼不知道这是哪里,只好打开手机地图查看了一下。在确认了自己的方位之后,他用打车软件叫了个车往回赶。这里是城南的一个郊区,附近都是大大小小的村子,距离林燕侬家足足有20km。他怀揣着那个不可告人的帆布包,精神紧张地坐在车里,一刻都不敢懈。

    在经历了二十多分钟的煎熬之后,车终于停在了林燕侬家楼下,洪隼忙不迭地付了钱,下车就迅速地进了家门。屋子里安静又昏暗,林燕侬像是还没有起床。洪隼轻手轻脚地在客厅转了一圈,最终把那个黑色的帆布包塞进了茶几最下面的抽屉里。

    林燕侬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洪隼一时摸不准她到底是在闭目养神还是没睡醒,只好轻轻地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默默地等她睁开眼睛。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两个小时。

    天色将暗的时候,林燕侬终于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洪隼。

    洪隼被她这一眼看得心里一沉,但是脸上却还是挂起了柔和的笑容,轻声问:“醒了?我打电话叫点吃的,你也睡了一天了,饿了吧?”

    林燕侬含糊地应了一声,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洪隼,不再说话。

    洪隼起身去了客厅,在他拿着电话吩咐附近小馆子送什么菜的时候,林燕侬轻飘飘地下了床,游魂一般飘进了洗手间去洗漱。她在洗手间逗留了许久,等到她终于走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饭菜也送了过来。

    林燕侬在洪隼的监督下没滋没味的勉强吃了几口便把碗筷放下了,她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问:“你出去了,去哪里了?”

    洪隼有些犹豫着开口答道:“去去见霍新了。”

    “我知道,你是去拿那个东西了。”林燕侬笑起来,一双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你放心,我不碰,我得戒掉。”

    听了这话,洪隼心里舒了一口气,柔声道:“好,我会帮你的,你多吃点,不然体力跟不上。”

    林燕侬点点头,再次拿起了碗筷,勉强往肚子里又填了一些饭菜。如此对坐着吃完了这顿饭,天也完全黑了,她放下碗筷,不声不响地缩到了沙发里。

    窗外的风呼啸着吹过树梢,洪隼收拾好了碗筷,也坐在了一边,第一次觉得跟林燕侬无话可说,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只任凭电视里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洪隼察觉到林燕侬变得不对劲了,她本来是背对着他躺着,但此刻那单薄消瘦的背影像一只进了滚水的龙虾般弯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了起来。

    洪隼的一颗心仿佛坠入了深渊,他一个箭步扑到了林燕侬的面前,把她翻转了过来——林燕侬双目圆睁,失了焦的双瞳死死地望着上方,身体滚烫僵直。她咬着嘴唇,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震颤,但那肌肉和骨髓间刺骨的疼痛还是让她发出了低低的哀嚎。

    洪隼一边死死地摁住她的身体,一边低声安慰,“阿燕,坚持住,忍一忍就好了。”

    林燕侬没有回答,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在洪隼开口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和鼻涕一齐涌了出来,洪隼着急忙慌地抽出纸巾想要替她擦干净,可是这个时候,她把脑袋探出沙发的范围,方才下肚的食物全都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

    就在洪隼手足无措之际,林燕侬突然扑腾着坐了起来,大声地哀嚎:“给我!给我!把你拿回来的东西给我!”

    洪隼一边试图去捂住她的嘴,一边低声道:“小声点!别把邻居招来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戒掉,你只有戒掉才能好好过日子!”

    林燕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双眼充血,仿佛恶鬼附身一般力大无穷,不住地扑腾着,试图挣脱洪隼的双手,一边挣扎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嚎,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娇柔美丽。

    洪隼既是心痛又是着急,只好解下自己的领带把她的双手困住了,又急急地去找了块干净的毛巾塞进了她嘴里,不住地安抚,“阿燕,听话,咱不是小孩子了,你想想,长痛不如短痛,咱们戒掉就不用被霍新他们威胁了,听话!”

    洪隼言辞恳切,几乎落下泪来,但是此刻的林燕侬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除了周身无孔不入的万针齐刺般的痛苦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这痛楚让她只想扯着嗓子哀嚎,

    除了哀嚎,她心里涌上了发疯般的渴求,渴求被洪隼藏起来的那一小包白色粉末,只要得到那个东西,她浑身的痛楚都会消失不见,这渴求让她在此刻着了魔,不管不顾的滚到了地板上,对着洪隼不住地磕头,嘴里呜呜咽咽地哀求。

    但是洪隼却跟铁了心一般,双手紧紧地钳制住她,寸步不离。

    林燕侬恨恨地望着他,心里的爱意已经全然被疼痛和恨意所掩盖。

    林深望眼欲穿了好几天,焦娇终于回来上班了。

    焦娇拎着大包小包的特产,一股脑地全塞进了冰箱里,然后神秘兮兮地把林深和余念都叫到了吧台,道:“哥哥姐姐,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余念歪着头,有些好奇:“什么好消息?”

    焦娇嘿嘿一笑,得意地说:“我这次跟我爸爸回老家,有个表叔要来市里买房,也想买个铺子做小生意,他知道我打工的这个店要卖掉,很感兴趣,想问小林哥方不方便?”

    余念扭过头去看林深,林深微微一笑,道:“当然方便,这样免得我去跟不认识的人去拉扯了。”

    焦娇一拍桌子,笑得眼睛弯弯,“太好了,那我去跟我表叔说,然后你们联系一下。不过,我表叔下周还要去一趟外地,小林哥可以等吗?”

    林深一听,正中下怀,于是点点头道:“没关系,要是你表叔感兴趣,又有时间,可以先过来看看,如果他定了,我就不用再等其他人了。”

    焦娇闻言,乐呵呵地去休息室联系她的表叔去了,余念看着焦娇走进去之后,开心地望着林深笑,“这下好了,要是小娇的表叔把店面买了,我们就不用一直干等着了。”

    林深赞同地一点头,说:“对啊,如果真能成,我们再等一段时间就可以走了。”说完,他在心里补了一句“这段时间,横竖都要把那个相机找出来。”

    焦娇约了她的表叔两天之后来看店面,林深见店里人不多,便在下午的时候找了个借口说去送东西,再一次溜了出去。

    此时已经入夏,虽说这是个南方小城,但高悬在天空中的日头仍然可以称得上是毒辣。林深走得慢,不一会儿就感受到了后背微微的湿意,他慢吞吞地避着日光走着,二十分钟之后总算到了自家楼下。

    楼道内黑洞洞,似一张大嘴在召唤林深自投罗网,林深定了定神,慢慢地拾阶而上,掏出钥匙来准备开门,但是想了片刻,他又把钥匙塞进了裤兜里,重重地叩响了大门。

    屋子里安安静静,许久都没人开门,似乎是没人在家,正当林深准备再一次掏出钥匙自己打开大门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洪隼的脸从门后面探了出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脸上勉强挂上了一个笑容,“林深,你怎么回来了?”

    林深沉静地答道:“我回来拿点颜料。”

    林深一边回答,一边悄悄地观察洪隼——洪隼灰色的真丝衬衫皱皱巴巴,袖口隐约有几道抓痕,那一头已经些许灰白的头发也如同鸟窝般的乱七八糟。看上去颇为狼狈。

    洪隼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微微侧身把林深让进了门,林深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洪叔叔,我妈不在家吗?”

    “在家,在家,”洪隼忙不迭地点头,停顿了片刻,继续说,“你妈她有点不舒服,躺着休息呢!”

    林深闻言,心里升起了一股带着恶意的快乐,脸上却是十足十的担忧,问:“不舒服啊?去医院了吗?我进去看看她吧!”说完,也不等洪隼说话,他一边高声喊了一句“妈,你没事吧”一边迈着步子就走进了林燕侬的房间。

    房间里阴暗凉爽,林燕侬躺在床上,只盖了一张薄毯,一头乱发几乎覆盖住了她的整张脸,让人看不清她是睡是醒。饶是如此,林深也从她身上敏锐地感知到了一股诡异的腐朽的恶臭,若有若无地飘荡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

    在洪隼的控制下,林燕侬才刚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生不如死的痛楚,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虽然已经被洪隼清理干净,但是气味却依旧萦绕不散。此刻痛楚暂时退却,她浑身上下是一丝力气也无,看见林深进来,她微微地抬起眼皮,在发丝间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个索命的恶鬼一般,脸上似乎还带着笑。

    洪隼心虚地拦在了林深面前,说:“林深啊,我已经带你妈妈去医院看过了,是流感,可能会传染,我来照顾就行,你别靠太近了。”

    林深听了洪隼蹩脚的谎言,心里嗤笑了一声,然后摆出了个十分关切的样子,问:“洪叔叔,真的没事吗?”

    洪隼连忙点头道:“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林深又扭过头去看林燕侬,林燕侬看着他那假惺惺的模样,心里的恨意更甚,但此刻也只好顺着洪隼的话轻轻地答道:“我没事,你别管。”

    得了这个答案,林深点点头,对洪隼说:“那就麻烦洪叔叔,既然用不上我,我就先回店里去了。”

    洪隼总算是松了一口去,脸上露出了笑容:“好,不麻烦,你就放心吧。”

    林深装模作样地去自己的卧室拿了几盒颜料,然后告别了洪隼走出了门去。他步伐缓慢,一边走一边暗暗地思索——林燕侬那个萎靡又邋遢的模样,根本就不是洪隼说的流感,虽然他现在还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一定有鬼。

    走出小区的范围之内,林深终于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日头,心里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他们背后搞的鬼,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如等下次他们出门的时候再来一探究竟。

    林深走之后,林燕侬又躺了约莫一个小时才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洪隼忙不迭地凑过去,问:“好些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燕侬望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皮摇了摇头。

    洪隼看了一眼时间,有些犹豫道:“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好好的,饿了就叫点吃的,我很快就回来。”

    问也不用问,洪隼必定是要去见霍新,去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拿回来,林燕侬心里冷笑了一声——可惜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只能忍受锥心刺骨的痛楚,至于那些东西,她是看都没机会看一眼。

    洪隼见林燕侬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只好长吁短叹地整理衣服准备出门。在走出房门来到客厅的时候,他走去了茶几旁,把之前从霍新手里带来的东西塞到了阳台的一个花盆后面,藏好之后,他才满腹心事地出了门。

    洪隼离开之后,林燕侬慢慢地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了一圈。

    房间里呕吐物的味道依旧存在,她慢慢地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缝,窗外新鲜的空气夹杂着热浪涌进来,扑了她满脸。她在这热浪的抚慰下站了片刻,脑子混混沌沌,不自觉地转过身走到了另一边的书桌前。

    电脑显示器一片漆黑,安静地站立在桌面上,林燕侬站了一会儿,轻轻地坐下来,伸出手去摩挲着那台已经许久不曾开启,也不能开启的主机。金属外壳上冰凉的触感由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她心里,她蹙着细细的眉毛,心里的千头万绪如同解不开的乱麻,沉沉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从泰国回来不过一个多月,她已经从原本的天堂跌到了地狱不,不仅仅是地狱,她已经跌到了一个比地狱更阴暗的所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要日日承受地狱烈火炙烤般的痛楚,她明明是自由身,却不能向任何人求救。

    林深不会站在她这一边,一旦他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只会毫不犹豫地告发她,虽然相机还在她手里,但是难保他发起疯来不会跟她来个鱼死网破,她只想控制住他,把自己搭进去是万万不能的。

    至于洪隼

    林燕侬咬着牙恨恨地想着,那只把她推向地狱的手,就是洪隼的手,是他招来了祸事,现在却惺惺作态地以救赎者的姿态控制她的生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洪隼才是那个最大的伪君子。

    林燕侬低着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左脚的指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上沁出的一点红分外显眼,那是她昨夜不受控制的时候踢到沙发腿弄伤的,她轻轻地动了一下脚趾,一阵强烈的痛意袭来,让她书剑掉下泪来。

    她受够了!

    她受够了每次都毫无尊严地被洪隼摁在地板上,绑在椅子上,她受够了自己那涕泪横流的狼狈,更受够了那漫长的仿佛不会有尽头的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痛楚,只要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忍受不知道多少天,她就已经害怕得浑身发抖。

    漫长的哭泣之后,林燕侬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日光,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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