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母亲
仿佛是余素君的电话拨快了时间，那一天之后，余念明显察觉到外面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
林深对于过年这件事只字不提，他们的客人大部分是附近的学生，此生也只剩一小部分住得近坐得住的继续光顾着。好在林深的油画订单数量依旧不少，所以他对客人的减少并不担心，还是像往常一样地在书本和油画里打转。
余念按捺着自己心里关于过年如何放假的疑问，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林深身边转来转去，好几次就要问出口，最终却又把话憋了回去。
林深拿了一本旧书，正坐在柜台后面安安静静地读着，读了片刻，他察觉到了余念不住晃来晃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你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说？”
听了这话，余念终于找到了合理的机会，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咱们过年放假吗？”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林深合上书，对着她笑了起来，“当然放假，你想要几天？”
“我都行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安排？如果想多要几天也没问题。”
“也没什么安排，大概就是在家休息”余念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跟你一样就行，反正我家住得近。你呢？你在本地过年吗？”
林深望着余念，片刻之后向她微微地探过了身去，说：“其实，我”
林深话还没说完，大厅的木门突然被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女人，余念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准备接待这个进门来的客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女人，一头微卷的棕色中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小巧白皙的脸上有着弯弯的长眉和亮晶晶的桃花眼，她笑意盈盈，优雅又妩媚地扭着纤细柔软的腰肢越走越近，这几步路被她走得分花拂柳，好似t台走秀一般。
余念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生出了几分疑惑，正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这个女人用柔软娇甜的声音喊了一句：“深深！”
余念回过头去看林深，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单是站在桌旁，看着那个女人一步步走近，然后闷闷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余念心下讶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无话。
眼前的女人探究的眼神停在了余念的脸上，她仔细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问：“我才一个多月没回来，店里换人了？深深，怎么不给妈妈介绍一下啊？”
林深脸色有些僵硬，木然道：“余念，这是我妈。”
余念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喊了一句：“阿姨好！”
女人掩嘴一笑，说：“叫什么阿姨啊，都把我叫老了，我呀，叫林燕侬，你叫我燕姐吧！”
余念扯动嘴角笑了笑，微微一点头，“好，燕姐。”
林燕侬把目光收回来，转向林深，“深深呀，去帮妈妈把门口的东西拿进来，我这一路可累死了哟！”
林深站着不动，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低低地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怎么，不欢迎妈妈呀？”林燕侬毫不在意地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自然而然地交到了林深手里，“快去，我带了好多小特产，让咱们的小姑娘也尝尝。”
林深把围巾搭在了椅背上，看着余念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身走向了放在店门口的那一堆大大小小的袋子。
林燕侬亲亲热热地拉起了余念的手，问：“余念对吗？你是新来的对吧？我记得两个月前好像不是你在店里哦？”
余念面对她过分热情的肢体接触有些无所适从，但脸上依然不显山不露水，笑微微地答道：“对，我刚来不久。”
“我们家深深是个闷葫芦，之前的小姑娘都不怎么爱跟他玩在一起的，我刚才从车上下来，看你们俩相处得倒还不错的样子。”林燕侬把余念拉到椅子上坐下，一张嘴说个不停。
“没有，我们相处得还挺好的。”
“那就好。”
这个时候，林深已经把门口的东西都搬到了柜台上，他站在一旁，先是扫了余念一眼，见她表情平静，方才转向林燕侬，言简意赅地问：“回来过年？”
林燕侬抬手拂过了他的肩膀，仿佛是为他拍去肩头的灰尘，“儿子又瘦了妈妈就是想你了，所以回来看看你。”
林深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你回来，是准备过完年再走？”
“不过年了，冷冷清清的的没意思，妈妈跟小姐妹约好了，一会儿的飞机去海南，然后就直接回你红瑛阿姨那边了。”
林深微微侧身，躲开了林燕侬的手，“那你何必跑这一趟？”
林燕侬放下手，说：“不是说了吗？妈妈回来看看你。”
“我不是小孩子，视频和电话都可以联系我，下次不用浪费时间和精力跑这一趟。”说完这一句，林深绕过站着的林燕侬，坐到余念旁边，伸手拿起了鼠标，做出了个忙忙碌碌的样子。
这一番对话听下来，旁边的余念心里打了无数个问号——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但是也能感觉出来，这对母子之间的氛围太奇怪了，林燕侬的温言软语衬得林深的语气尤其生硬。
然而林燕侬却没有因为林深那硬邦邦的态度显出半分的不悦，她还是笑着，伸手去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点心盒，递到了余念面前，“小姑娘，别客气，这些都是我从东南亚带回来的特产，好吃的呢！”
余念接住那盒点心，说了一句：“谢谢燕姐。”
林燕侬掩嘴一笑，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到了林深的后颈上，“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像个小洋娃娃，以后我们家深深还得你多多照顾了。”
余念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注意到林深面无表情地微微侧身，避过了林燕侬亲昵的抚摸。
林燕侬脸上笑容不变，迅速收回手，转而开始整理起了下自己的头发，道：“你看看，儿子大了，跟妈妈就不亲了。”
林深低着头继续在电脑上忙碌，仿佛只是没听见。
一边的余念呆呆地拿着点心盒，心里是一万分的尴尬，她在心里期望着林深能够发句话打破这种尴尬，不然她真的要忍不住站起来躲进二楼，对这对母子避而远之了。
好在林燕侬并没有让这种尴尬持续下去，整理了头发之后，她拿起了一边的包和围巾，说道：“深深，妈妈有话跟你说，咱们上二楼去。”随后，她转向余念，笑容里带了一丝歉意，“家里有点私事要说。”
林深“嗯”了一声，便站起身来，跟林燕侬一起上了二楼。
余念目送着两个高挑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全身轻松地靠在了椅背上。
二楼昏暗冰冷，林深打开灯，率先坐在了沙发上，问：“有什么事？”
林燕侬此刻已经敛去了笑容，一张白脸跟林深一样冷森森，“我不回来你就装傻，上个月怎么没见你转钱来？是不是有了漂亮小姑娘就忘了亲娘了？”
林深低着头，木然答道：“上个月余念刚来，什么也不懂，我忙起来忘了，一会儿就给你转。”
“别一会儿了，就现在。”林燕侬板着脸，语气不容置疑。
林深掏出手机，修长的手指无声地摁着屏幕，过了一会儿，林燕侬收到了银行入账的信息，她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说：“这就对了嘛，还非要我跑这一趟，真是。”
林深放下手机，说：“好了，钱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林燕侬一扭身，自顾自地下了楼。
余念站在柜台后面拨弄着一棵小小的文竹，林燕侬走过去拿起围巾，笑着说：“小姑娘，我这就走了，新年以后再见了。”
余念点头，说：“好，燕姐再见。”
林燕侬走出门去，消失在了天井的大门外，片刻之后，林深也从二楼走了下来。他不发一言地坐到了余念身边，对着键盘一通噼里啪啦，仿佛是魂都钻进了电脑屏幕里，连头也不抬。
余念偷偷瞧了他几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好跟他一样保持了沉默。
林燕侬停留的时间不过一个小时，但是敏感如余念已经感觉到气氛悄悄的发生了变化。
一个小时之前的林深还坐在轻松愉悦地读着书，此刻的林深已经板着脸开始虐待键盘——他面沉如水，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动作不停，余念悄悄转动眼珠想要看他在干什么，他却适时的关闭了窗口。
余念迅速地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天井。
林深侧过头来看着她，末了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
“嗯？”余念疑惑地扭过头来，“你说什么？”
“对不起，如果我妈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不知道她要来”
“我没有不舒服，你妈跟我统共也没说几句话，我为什么要不舒服？”
林深笑了笑，心里自嘲——确实，她为什么要觉得不舒服？林燕侬的阴阳怪气只针对他一个人，余念根本不明白，就算她明白，也犯不着为了他心里难受。
林深那笑在余念看来几乎是个苦笑，笑过之后，他认真地盯住了余念的眼睛，问：“刚才我们是不是在说过年放假的事儿？”
余念点点头，说：“嗯，不过我过年还是在家，可以跟你一样留到最后。”
“我过年可能会留到除夕夜前一天，你就没必要陪着了，好好过年去吧。”
余念听了这话，想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那你一个人过年？”
“我一个人过年，”林深的眼神十分坦然，“这么多年，我习惯了。”
听了这话，余念有些发懵——她不知道一个人过年是什么感觉。
虽然她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但是每一年奶奶都能把年过得热热闹闹的，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关于过年的记忆里缺少过什么，所以她不知道从前的林深是如何面对这样合家团聚的日子。
人都是害怕孤独的，她孤独的时候还有一只猫可以发出活物的声音去唤醒她的情绪，可是林深呢？他必然不是一个生来就无知无觉的灵魂，既有知觉就必定渴望温暖。
他说“很多年”，也许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不停地品尝这样的滋味，一个孤单单的少年，纵然外面是万家灯火烟火灿烂，他也只能做一个局外人。
“那个”余念试探地凑近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年？”
“嗯？”林深诧异地扭过头来。
“我是说，跟我一起过年吧，反正我们住的也近，我家里也没别人了，怪冷清的，不如咱们一起吃个团圆饭，也算搭个伴，你觉得呢？”余念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他更难过。
林深的表情从诧异转为了欣喜，他呆望了余念许久，才试探着问：“你是说真的？”
余念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
林深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几乎带了几分罕见的孩子气，说：“那好，既然这样，我们就好好过个年，早两天放假去买点年货，顺便好好休息一下？”
余念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也是一阵轻松，她跟着他一起笑起来，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天井里的那一小片天空晚霞漫天，无比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