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玄羽营营地书房。
小禾敲了敲门,探头道:“大人,这是您要的名册。”
江未言坐在书桌后执笔写着什么,闻言道:“放下吧。”
“是。”小禾放下名册后便转身离开,迎面撞上了刚从外头回来的百里桉。
小禾一愣,呆滞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先前在靶场的时候,似乎是你接过了我的弓?”百里桉瞧着他面善,疑惑道:“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小禾仰头看着他,涨红了脸,语无伦次道:“我、我就是、就是想说殿下很厉害,枪法厉害,射箭也厉害,我还以为……”小禾慌乱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嗯?”
小禾嗫嚅道:“我听过好多关于殿下的事迹,我、我只是没想到击退大凉的大将军长得这般……这般……”
百里桉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生得这般柔弱?”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禾快哭了,着急地摆摆手。
“为什么觉得我这样的脸不像大将军?”
“我小时候看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哥哥,被人又打又骂抓进一个楼里。听别人说那叫青楼,我瞧着那楼也不青啊,明明是用红瓦砌的……”
“你瞧他好看吗?”百里桉指了指江未言。
江未言抬起头:“?”
小禾:“好看。”
“他也是大将军,比我还厉害的大将军。”百里桉摸着小禾的头,“有的人生得魁梧,看起来不像好人,但其实他们是极好心的人。而有些人样貌出挑,干的却是龌龊之事。我在大牢里就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样貌并不是断定一个人好坏或者能力的标准,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去的地方多了,遇到很多人之后,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
小禾点头:“我记下了。”
百里桉淡笑道:“你先下去吧,晚些时候我去教你射箭?”
“好!”小禾开心地蹦跶出门。
百里桉绕到书桌后面,倚着桌子,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小禾兴奋的背影,“这小孩看着和你当年在军营时差不多大,才十三四岁吧?”
“十四。”
“我少时在好几个军营都待过一阵,几乎每进一个军营,都会因为这张脸被人诟病。觉得我软弱可欺,不是当将军的料。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张脸还会让人有所误解。”
江未言拉着他的手轻轻揉着,黝黑的眼睛望着他,“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想问了,怎么就生得这么好看呢?”
百里桉:“没你好看。”
江未言笑了一下:“没你好看。”
“别闹。”百里桉又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吗?”
“是谁?”
“大凉的三皇子。”百里桉像是在讲一下稀松平常的小事,“第一次谈判时他见着同他谈的人是我,脸色马上就变了。谈了几句没谈成,索性也不装了,扬声道‘大夏是没人了吗?竟然找了个小倌来跟我谈?还是回去伺候恩客吧。’”
“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没道理听了这种话还继续跟他和颜悦色地谈,索性直接把人丢回去了。意料之中的,第二天双方交战了,那一战我没有上。没想到副将把他捆了,跪在我面前。”
他还记得三皇子睁大的眼睛,拼命地想往后躲,却只能被副将按着无法动弹。
他用指尖轻抚过匕首尖刃,把冰凉的刀身贴在三皇子脸上拍了拍,眼底还蕴着笑意,“皇子殿下,我们大夏重礼仪,人口无遮拦也要有个度。既然大凉教不会你这个道理,我不介意教你。”
“不、不、你怎么敢?我是大凉的皇子,大凉不会放过你的。”
百里桉觉得好笑极了,“有个词叫成王败寇,你是皇子还是普通的士兵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你现在不过是我大夏的手下败将,而我是主帅,我杀或者不杀你,不过是我一念之间的事情。”
三皇子嘶吼道:“大夏就是这么草菅人命的吗?”
“草菅人命?”百里桉仰头大笑,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咬牙道,“大凉屠我边境百姓的时候可想过这些?死在你们刀下的百姓谁不无辜?”
“不、不——”
百里桉往前走近一步,像几年前俯视三皇子一样,盯着江未言,伸手点在他的嘴唇上,露出一个夺人心魄的笑,“他惶恐地看着我,可能是想记住我的脸,变成鬼魂后来报复我吧。我就这样一刀一刀把他的嘴给割了……”
他的手指缓缓向上移,停在了眼睛上,“然后再戳瞎了他的双眼,避开致命点把他剐了个遍,尸首丢进荒山野岭。不过一夜时间,就被豺狼虎豹啃食得面目全非。”
百里桉嘟哝着:“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晦气,手好脏。”
江未言抓住他准备撤掉的手,在掌心吹了吹,又偏头吻了下他的手腕,有点赌气地问:“他看到你这样笑了?”
百里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刚刚笑得好好看,他也看到了?”
百里桉不明所以,“嗯,看到了吧。”
江未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都没见过。”
“刚刚不就看过了吗?”百里桉觉得好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醋什么?”
“可我不是第一个看到的。”
百里桉低头亲了他一下,“还醋吗?”
江未言愣了一下,目光如炬地望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我要是说醋,你还会亲我吗?”
“……你还得寸进尺了?”
“桉。”江未言揉捏着他的手,“再亲一下,不然我不松手了。”
“谁惯得你这么无赖?”百里桉无奈俯身。
本只想蜻蜓点水般吻一下,却被江未言扣住了后脑勺,更深地吻了回来。
良久后百里桉才低喘着分开,下唇隐隐作痛,他眼眸湿润,嗔道:“你是属狗的吗?这么爱咬人。”
江未言摩挲着他的下唇,哑着声音引诱道:“那你咬回来?”
百里桉推搡着从他膝上起身,后退一步撤回书桌边,“书房是让你处理公务的地方,净干些以下犯上的勾当,惯的你。”
他走到窗边的矮桌旁席地而坐,给自己斟了杯茶,“在扬州也有十余日了,何日启程回汴京?”
“过两日风翊和风执从临安过来,这边的事情也差不多能结束了。”江未言任劳任怨地看名册,“踏青踏完了?想回去了?”
“想我家猫了,怕它在师父那儿呆久了就不愿跟我回家了。师父总说我不给它吃饭,自己就总偷偷给它喂好多,等我们回去时弯月就是一只胖猫了。”百里桉扭过头,“你总看我做什么?”
“师叔能把猫养胖,你却吃得比猫还少,不见得多长点肉,太瘦了。”
“如果你经历过大半年都吃不下任何东西、一天三次喝苦得不行的补药、吃饭也尝不到什么味道的情况,你也不会想吃东西的。”百里桉微微笑着,“我现下已经比之前吃得多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师父。”
每餐只吃小半碗饭,又爱挑食,饭菜不合胃口时几乎不吃,这样算吃得多的话,那他之前估摸着是靠吸取日月精华活着的。
江未言有点恼,却又无能为力,只收回视线继续看公务,独自生着闷气。
百里桉:???
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踩着江未言的恼火点了,不知为何瞧着不大高兴。
桌上摆着棋盘,百里桉左右闲着无事,便把装着黑子的棋笥也拿到面前,自己与自己对弈。
偶有春风拂绿叶的沙沙声和棋落纹枰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橘黄色,浸透到了屋内。百里桉支着下颌看向天边的薄云,莫名想到一个词——人到黄昏。
他曾幻想过自己老去的样子,那时他身边应该没有多少人。他可以放下很多心事,就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感受着四季轮转。然后在某一个午后或者夜晚,孤独地离开。
但是现在……
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他,独属于江未言的气息将他笼罩起来,像和煦的暖裹住霜雪,慢慢将它融化。他稍稍侧过头,鼻尖就贴上了江未言的脸。
“怎么了?”
江未言像一只慵懒的灵猊趴在百里桉的背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他在百里桉的脖颈处一下下嗅着。
百里桉不禁想起弯月,也是这般在他脖颈间嗅来嗅去,还会伸舌头舔……
他突然一顿,侧颈处忽觉湿润,“你……”
“对不起。”江未言又吻了一下,随后把头埋住,声音闷闷的,“我之前好像生你的气了。”
“嗯?撒什么娇呢?”百里桉轻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捧起他的脑袋,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又不是不准你生气,这可怜见的,气什么呢?”
“不知道。”江未言郁闷道,“气自己对你束手无策,气……”
他不说话了。
“你在害怕吗?”百里桉知晓他的言外之意,亦懂他的欲言又止,他温声安慰道,“我跟你保证,回汴京后我会听师父的话,该喝的药我会喝,该吃的东西我会吃,我会努力陪着你。”
他凑近吻了他一下,“我爱你。”
江未言拥住他,沉声呢喃:“桉,不要受伤、不要生病,要永远平安顺遂。”
百里桉像被人掐住了咽喉,话语堵在喉咙那儿不上不下,眼底有点儿酸涩,半晌后他才回抱住江未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