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殿下,你瞧那两个小孩,像不像你我年少时第一次遇见的样子?”
“小侯爷这是要跟我追忆往昔?”百里桉修长白皙的手指翻转着笔杆,垂眸往楼下瞅了一眼,青衣小孩把一个大白馒头掰成了两半,一半递给了面前穿着雪青色衣裳的小孩,两人捧着半个馒头玩笑打闹着。
百里桉停下手上的动作,用笔顶抵着下巴,微微侧过脸,弯起嘴角笑道:“你那时有这么开心吗?因为半个馒头。”
“老实说,没有。”江未言在百里桉马上就变了的眼神中解释道,“那时候命都快没了,我也不知你是不是好人,万一那半个馒头直接就把我送进阎王殿了怎么办?”
闻言百里桉竟还笑了一声,目光热切地望着江未言,无头无尾道:“你记得当时你旁边有一条大黄狗吗?”
“嗯?”江未言不解,却也努力回忆着,“似乎是有,怎么了?”
百里桉拉过他的手,用笔尖留存的一点墨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嘴上也不饶人,“我当初就该把馒头给那条狗,它可能还会冲我摇摇尾巴。”
“……”
百里桉从小就是在国子监里跟着太傅学习,那一手行楷标准得可以出碑帖了。
百里桉写完后当做无事发生,将毛笔随手扔回桌上,笔尖堪堪落在砚台上,
“忘恩负义?反面无情?”江未言把左手手心摊开放在百里桉面前,无奈道,“这八个字哪个字和我有关系?我若真忘恩负义,现在你还能好好站在这跟我说话吗?”
他这话说得没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危险的人其实是百里桉。
百里桉从来不是一个会在口舌之争中让自己吃亏的人,即使他处于下风,他也能口灿莲花扳回一局,“对当时的太子下手,我是该夸你有胆量还是该说你大言不惭、不知死活?”
“当时的太子……”江未言收起玩笑的神情,用右手抓住他,追问道,“我都回来这么久了,还不打算和我说吗?”
百里桉一愣,嗫嚅道:“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江未言气极反笑,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力,“废黜、禁足,这些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命都没有了的时候吗?”
耳边是肆意涌动的喧嚣,望台外是如灿灿星河的三千明灯,面前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说好要让他过一个圆满的上元节的。
百里桉抿着唇,半晌后悄声道:“我……”
江未言撤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放开他的手,他轻轻揉着百里桉被握红了的手腕,温声道:“你愿意和我说说吗?一点点也好。”
百里桉的嘴角扯起一个惨淡的笑,“下次,等我完成该完成的事情后,我都告诉你。”
“好。”江未言看着他,沉声道,“你不要食言。”
百里桉磨了半天才磨掉了江未言要送他回府的念头,从灵渠大街走到南溪桥再绕至府邸区,家家户户怕是只有璟王府冷冷清清,毫无过节的气氛。
他的腿疾已然无法再凌空从院墙翻进去,就算双腿无碍,他也不打算如此了。
他要堂堂正正地进出自己的府邸。
见他出现在门口,门前的侍卫一愣,挡着门盘问,“璟王殿下?您何时出府的?皇上有令……”
“让开。”百里桉本就烦闷,此刻并不想在这同他们扯这些,“别让我说第二遍。”
“殿下,皇命不可违,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今日就是要违背皇命,你们是不是要把我押到父皇面前?”百里桉放低声音,语气沉下来,声音虽轻却压迫感十足,“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能不能做到。这三年我安生惯了,不过是不想惹是生非,不然你们觉得就凭这院里十几号人就能拦住我?”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晓百里桉的武功有多好,但他曾经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是否还如从前一般就未可知了。
百里桉笑了,“你们不会天真到这个地步了吧?”
侍卫思索片刻,慢慢将手放下,“殿下恕罪。”
百里桉刚跨进门槛,又回过头,道:“马上就是子时了吧。”
“是,子时后殿下的禁足令便解了。”
“我不是想说这个。”百里桉失笑,从袖口中摸出两个小玩意儿,抛给他们,“听说你俩家中有幼儿,逛集市时瞧见的,送你家孩子玩。”
两个侍卫一人捧着一个精巧的小泥人,一时间愣在原地,随后急忙道:“卑职怎能收殿下的东西。”
“拿着,谁敢不拿我现在就革了他的职。”百里桉抬脚往书房走,“还有一个时辰,回去和家里人团圆吧,父皇若是找你们麻烦,我替你们担着。”
侍卫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殿下。”
听到他的脚步声,弯月早早就从书房里跑出来,在长廊上直接朝百里桉扑过来。
百里桉弯腰将它抱起,一手托着猫,一手给它轻抚顺毛,温声喃喃:“对不起,不是故意回来晚的,不要怪我好不好?”
弯月乖得不行,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眼睛眯着,一副享受的模样。
甫一踏进书房,就见风执垂着脑袋跪在书桌前,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回过头,低声道了声“主子。”
“这是闹得哪一出?”百里桉停在原地,“跪多久了?”
“半个时辰。”
百里桉脸色沉静地看着他,半晌后从坐塌上拿了个软垫扔在风执面前,“怎么?也想体验一下你主子的腿疾?”
风执急忙道:“不是,我……”
百里桉蹙眉,坐到书桌后,“垫上再说话,要不就起来。”
“是。”风执老老实实跪到软垫上。
“想赎什么罪?”
“今日上元节没在主子旁边。”风执把钱袋双手奉上,“还带走了主子的钱袋。”
“就这?”百里桉有点无言,不禁笑出了声,“这点小事值当你跪这么久?看来你是真爱你主子我啊。”
“我当然爱主……”这话不能随便说,要是叫江小侯爷听到……
风执马上改口道:“不是,我是主子的人,自然要事事以主子为先。”
“去做什么了?半天不见人影。”
“风翊说江小侯爷在主子旁边,让我不要跟着了。然后就带我去了酒楼喝酒。”风执小心打量着百里桉的脸色。
百里桉支着脑袋,眼皮微微耷拉着,懒散道:“继续。”
“后面我喝醉了,被套了点话……”风执咽了咽口水。
百里桉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沉声道:“继续。”
风执一咬牙,极快地说:“关于主子这三年的事情。”
书房里一瞬间安静下来,连弯月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风执想逃了。
而后缓缓有很轻的敲击声,风执悄悄抬起头看,百里桉还保持着刚刚的坐姿,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抿着嘴,脸色有点阴沉。
“说了多少?”
“不记得了,最多最多就是我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我也没法和他说。”
风执知道的其实不多,百里桉没有和他提过,他作为近卫也不能越矩过问主子的事。两人心照不宣都不提及,主要是自己主子看着并不太在意,这三年也没有任何反常的行为,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起来吧。”百里桉揉了揉眉心,“去煎服药,送到卧房。”
“主子腿疾又严重了?我去添炭火。”说完风执马上起身,回卧房给火炉添了炭火点了安神香,又跑去厨房煎药。
百里桉静默了片刻,忽地笑了,整个人像完全变了似的,总以温和示人的面具被他撕碎,眼底透着阴鸷的光芒。
定南侯府书房。
江未言站在书架前,翻着兵书,“问到了?”
“问到了大概。”
“说。”
“三年前,皇上曾命璟王殿下南下剿匪,此次剿匪本是秘密指令,朝廷之中知道的人不多,南边也只有赤阳营的将士知晓。剿匪途中并不顺利,军队遭到了埋伏,险些全军覆没,副将身死,璟王殿下领兵冲出包围,端掉了一窝的山匪,却也受了重伤。”
“后来璟王殿下伤势未愈便先行离开赤阳营回京。回京三日后便被废除太子之位,禁足璟王府,废除理由为‘太子失德’。”
“太子失德?”江未言把书扔到桌上,寒声道,“皇上连点像样的理由都不编一个?”
“风执知道的不多,当年之事怕是只有皇上和璟王殿下最清楚了。”风翊又道,“对了,风执说璟王殿下有腿疾。”
江未言眉头紧锁,“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回京后的三日内,风执当时被璟王殿下派去办别的事,等回宫时只见璟王殿下倒在雪地里,整个人冻得冰冷,毫无生气。最后靠元煜神医才捡回一条命,但双腿落了病根,只要天气一冷便会刺痛无力,严重点会直接失去知觉。”
难怪今日百里桉总是走走停停,脚步也放缓了很多,但他整个人都隐在斗篷里,面上掩饰的又好,根本看不出是受腿疾折磨的样子。
“然后呢?”
“之后就是禁足府中养病,今日上元节过后恰好是三年,禁足期满。”
江未言坐回椅子上,手指撑着额头,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主子。”
待风翊退下后,寂寥的书房只有江未言的呼吸声,良久后,他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无声地骂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