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遗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空地上，身下一张简易的帆布担架。
周围不少穿着救援马甲的人在忙碌的奔跑，黑暗中不远处的手电筒光线忽明忽暗。有搜救犬的叫声，奔跑声
她试着转动身体，所幸的是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无力，手臂上有一道划痕，脸上也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也伤到了。
见她慢慢的爬起来，一个救援人员赶紧来扶她：“你没事吧？还好吗？”
她点点头。
那人查看了她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势，然后叫来了一个医药箱的护士。
护士帮她消毒，包扎上，又急匆匆的赶往别处。
她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废墟，她坐的地方，是马路的中央。两面的房子坍塌了大半，她们的办公楼，因为依靠在一旁的高架桥上，没有完全歪倒。
面前拉面店的牌子掉在地上，店里的老夫妇两个，对着已经成了废墟的店，无声的哭泣。
她知道，她遇上了一场罕见的大地震。
她赶紧去掏手机，发现没有信号。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向一个救援人员，指着手机，用英语告诉他，自己想接一下。
那人拿出来手机，点亮屏幕给她看，也没有信号。
崔明悦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浑身的尘土，腿上也扎着绷带，扶住她险些摔倒的身体：“信号塔倒了，现在这一片除了有线电话，都没有信号了。”
她握住崔明悦的手，好像终于在黑暗的河流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让我找个地方打个电话？我要确认一下阿风怎么样了。”
崔明悦想说什么话，却欲言又止。
果小凡意识到不妙，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崔姐，怎么了你说话呀！”
崔明悦在她的逼问下，只能实话实说：“我帮你问问，不过你最好心理准备，刚才有个警察说，团地那边，死了很多人，因为房子是我的，他们联系了我。”
果小凡觉得自己浑身，突然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巨大的轰鸣在脑子里炸开，继而，眼泪倾泻而下。
叶培风，死了吗？
她不敢相信，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商场里打滚，身体又极好，不可能那么容易死。
不过一场地震，她不也躲过了死神之手活了下来吗？
远处车轮声阵阵，崔明悦看到了车上的横幅，告诉她:“国际救援队来了，这次的灾情，真的不小。”
有人过来对他们说：“你们是中国人吗？车子来了，可以去大使馆设置的避难所暂居。”
崔明悦点头，对果小凡说：“我们走吧，你怀着孕，需要个安全的地方。”
果小凡愣愣的被她拖了几步，突然挣脱开她的手，歇斯底里的大喊：“不，我不去，我要去找阿风。”
她转身就往公寓的方向跑去，崔明悦喊着：“小果，不要乱跑！”然后追了上去。
那条路，似乎很长。
叶培风没来之前，她也曾经步行上班，平时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如今却觉得漫长无比。她恨自己跑的太慢，腿脚为什么这般的不中用！
一路上，看到的，全是残垣断壁，哭泣的人，以及探照灯和搜救犬。六个人抬着三个担架，经过果小凡的身边，担架上的人毫无生气，脸遮盖在床单之下，两只脚裸露在外面，无力的摇晃。天空黑红红的，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子，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人间，还是地狱。
原本安静祥和的小城，就这样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这就是天灾，不可抗拒，毁天灭地。
终于，她看到了团地前的小广场，那里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的救援场地，有伤势较轻的人，在那里包扎伤口。
她气喘吁吁的听下来，在人群中搜索，希望看见叶培风。
可是，一遍，两遍，依然没有。
她穿过人群跑向公寓楼，却被一个救援人员拦住，对方说着她听不懂的日语。
她也不想懂，她只想去找叶培风，她腹中孩子的爸爸，她的丈夫。此刻！现在！
“让开，我要进去！”
她推着那人的手，直往里闯。
那人依旧不放手，两方推搡起来。
崔明悦及时赶到，用日语和对方解释，听对方回了几句，崔明悦脸色一变。
果小凡看出不对劲，翻紧抓着她，焦急的说：“崔姐，快告诉我，他说什么？”
崔明悦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图书馆：“他说，让我们去那边看看。”
果小凡往那边走去，崔明悦见她抱着一线希望，不忍说出，其实刚才那个人说的是，一些不幸遇难的人，被抬到了那边。
也就是说，那是个停尸场。
她们经过小广场的时候，一个重伤的日本老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家人大哭起来。
穿过马路，在对面的图书馆门前，死者被生气的排列着，足足有几十具。
一个救援人员见有人走来，带着悲痛鞠了个躬。
果小凡浑身一软，坐在了地上。
那些已经毫无生命的躯体中，真的有叶培风吗？
他早上还笑嘻嘻的和她说，他订好了一个海边的房子，周末就搬过去。
他问，晚饭想吃什么，他买了象拔蚌，给她包饺子。
他说，我给你订了一套孕妇专用化妆品，明天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庞，低落在了地上。
她不敢上前，不敢揭开那些布单，一个个的查看哪一个是他。
活了二十几岁，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她这是第一次希望自己当场死掉，可以逃避眼前的场景。
崔明悦扶她坐下，轻轻的安抚她一番，然后说：“我替你去吧。”
果小凡泪眼中，一直看着崔明悦，看着她走过一具又一具尸体，直到在某一具尸体前，她在看过那人的脸之后，驻足良久，深深的鞠了一躬。
果小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冰冷的棺匣中，叶培风静静的躺着。果小凡以遗孀身份，站在一旁，答谢前来吊唁着。
扶灵回故土的路上，她早就哭没了眼泪。
脸色憔悴，消瘦不堪。
今日强打精神，为的就是送叶培风最后一程，更为了和他最后一次一起出现在亲友的面前。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三个月后的婚礼上，他们会并肩出现在众人面前，礼服婚纱，交换戒指，许下终生忠诚彼此的爱情誓言。
如今她一个人身穿黑裙，面色憔悴的替他感谢着亲友。
无数次，她走进洗手间，捂着嘴无声的颤抖，却一声也哭不出来。
叶培风的妈妈看着她，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冰冷已经是像她发出无声的质问：“同样是地震，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而是我的儿子？”
丧礼结束后，她要求在火化前，单独和叶培风待一会儿。
安静的弄堂里，果小凡俯身，两个人面对面，她抚摸着他的脸庞，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套在了他僵硬冰冷的手指上。
微笑着，轻轻对他说：“阿风，这是我买的结婚戒指，虽然本来应该是你买的，如今我替你买了，再替你带上。你安心的去吧，你放心，医生说宝宝很好，一定可以顺利降生的。”
“阿风，”她又说：“你的心可真狠啊。说走，就走了。我们还没有举行婚礼呢。”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头发。然后把自己早就剪下的好的，自己的头发放在了他的枕头边。
按照古老的礼仪，无声的定下生生世世的约定。
“如果真的有来世，记得来找我。”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是叶培岚。
他走到了她的身边，默默无语。
她熟视无睹，替叶培风整理着衣襟和头发。他是个体体面面的人，虽然一会儿全部都要化为乌有，但在这人间一刻，就要整洁一刻。
叶培岚默默的看着她从头整理到脚，终于开口，轻轻的说了一声：“小凡，阿风要休息了。这里清冷，我陪你出去吧。”
她点了点头。
这是这几天一来，唯一一个对她善言善语的叶家人。
走出了那间冰冷的灵堂，外面的温度让她感觉又回到了人间。
随着叶培岚来到了一个很小的屋子之前，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小窗口。
等待的期间，叶家的人都带着看瘟神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躲得远远的。
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李渐鸿和霍宁。
叶培岚去叶家人那边看了一下，似乎是接到了妈妈的某种指令。他低着头来到了果小凡的面前，低声说:“我妈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哥的骨灰，我们会带回家。”
果小凡想争辩什么，却被李渐鸿抢了先。
“哼，你们叶家也有些欺人太甚了吧。当我们李家没人吗？这么欺负小凡？”
叶培岚整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果小凡悠悠说道：“我明白了。哥，我们走吧。”
“小凡，”李渐鸿气道：“你这样逆来顺受，难怪被他们欺负。难道你不明白，他们不肯让你带走骨灰，就是不承认你和叶培风的婚姻。要我说，直接打掉孩子，和他们一刀两断。”
果小凡凄然一笑：“我何尝不知道呢？百年之后，他们也不给我与阿风合葬的机会。不过，孩子我是不会打掉的，他是阿风留给我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