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鸠盘鬼现身找茬
满清末年,南地某一个山环水绕之龙头处,有一小镇,叫作“绿河”,以茶道闻名,往来商贾无数,繁华无比,赛过京都。
绿河这个地界儿,镇里镇外,茶农、茶商、茶馆、茶楼、茶客、茶工……数不胜数,其中,最没有名气的,当属一个茶铺子。
这家铺子,前门紧邻本地的母亲河——绿河,四扇对开半旧朱砂门正对着绿河上的石拱桥;茶铺有三层楼,一楼是大堂,二楼、三楼是雅间,从外面看,破破旧旧,像是常年废弃的阴宅一样;茶楼后面有一个院子,是一层小院,类似于四合院的格局;四合院背靠本地母亲山——绿河山。
这里地处南疆,没有秋冬,四季如春,山里的林木花草常年茂盛,郁郁葱葱,深绿浅绿一重重,平时,晴天还好,若是阴天或晚上,站在石拱桥上张望这里,还以为是自己到了奈何桥,马上就进阎王殿呢。
四扇半旧朱砂门上端正中央,挂着一块连木头都褪色了的匾额,匾额上写着“张家茶铺”四个大字。
绿河自东向西流,茶铺子在河的南岸,因紧邻石拱桥,又有“桥头茶铺”的别称,一年前,这里还是人丁兴旺、客商往来不绝的大店。
一年前,一天晚上,桥头茶铺的当家人张大外出赴宴,回来晚了,走到石拱桥中央上,已近子时,他哼着小曲儿小调儿,借着醉意,回味着在宴会上遇到的几个绿河新妓,淫荡之笑,尽显惬意。
突然,不知为何,张大定住了,往前挪不动,往后退不了,往左往右都是河。
茶铺子的一个小二哥提灯出来锁门,看到桥上有人,紧几步到桥头,约莫看出轮廓,于是大声问道:“掌柜的,是你吗?掌柜的?”
张大想要点头,头动不了;想要说话,嘴张不开,惊恐之际,刚想抬手招呼小二上来解救自己,却蓦然袭来一阵黑烟,烟黑如夜,自上而下,浓浓笼罩过来,渐渐,让张大睁着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黑烟裹住张大,过了大概十秒钟,成羊角风之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自下而上,飞到半空,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提灯的小二哥把视线从半空转向石拱桥时,张大已经扑倒在地。
“不好了!不好了!掌柜的出事了!”小二哥大喊几句。
不多时,十几个桥头铺子的伙计一起跑出来,到了桥上一看,张大脖子以下完好如初,脖子以上,只剩一个骷髅,皮肤、血肉、筋脉、脑浆等等,都没了,凭空消失。
“从那以后,张大铺子就没安然过,不几天,就死一个后院的妇人或家仆,要不然就死前院的伙计,大家害怕,都认为茶铺子中邪了,先后辞工搬家,这偌大家业,已经废弃了大半年。”房牙子解释说道。
这个房牙子五十来岁,面相精明,看着很有经验,肩膀上放置了一个搭膊,里面装着张大茶铺各个房间的钥匙。
房牙子旁边,站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儒生打扮,绾髻,簪白玉冠,玉之温润,颇类狐面;一袭乳白色袍衫,衬托得他文质彬彬。
这个人在家排行老大,外间尊称其为胡大郎,人间俗名叫胡荔,是他自己随便取的,谐音“狐狸”。
胡荔已经修行了两千三百二十八年,有两千三百二十八个面相,可随时切换“皮肤”,变成不同年龄、不同样貌的人。
今日的儒生扮相是胡荔近些年面对世人最常使用的容相之一。
他不喜欢满清人的发型,自满清入关,要求汉人“剃发”后,他就以道士自居,披头散发了很多年,再后来,胡荔游历到了南方,“天高皇帝远”,就继续汉族成年男子绾髻簪冠的装扮,偶尔变成留洋学生之相,也会配上北平、上海、香港等大城市新近流行的各式短发。
胡荔从粤地一带来,见过那里的革命党,对西洋的玩意儿颇有了解。
近日,胡荔游行到了绿河镇,听说张大铺子“中邪”,特意过来看看。
胡荔左手拿着他的法器——狐毛拂尘,好像一个道士一样;右手手腕上戴着与他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槐树叶手环,这拂尘和手环,是他千变万化也离不开的东西,一个帮他擒贼拿怪,一个是他的孽债。
为什么叫孽债呢?
这个槐树叶手环,大有来头,细细看去,手环上并没有线,槐树叶一个叠一个,好像自动粘合一样,紧紧地连在一起,套胡荔的手腕上。
以胡荔修行两千多年的功力而言,摘下手环,轻而易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摆脱不了这几片树叶子,非但摆脱不了,还总受其折磨。
比如,胡荔若是枉杀人类,哪怕是恶棍,槐树叶手环也会像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死死地往胡荔手腕上的骨肉里扎,这种扎,形在手腕,可痛在心脏,每每出现一次,得让胡荔痛得满地打滚,好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再比如,胡荔做了好事,救人或斩妖除魔一类的都算,那槐树叶手环就会有一片绿叶子变黄,变枯,而后掉落。
几次试验下来,胡荔大致明白了,这个槐树叶手环就是一个“监工”,逼着自己在人间修行人道,有过就受扎心之刑,有德则可减少槐树叶的数量,大概等到这槐树叶都掉落了,自己就算是“功德圆满”。
可是,这槐树叶到底有多少呢?看又看到头,数又数不完,胡荔实在被它困得十二分厌烦。
三百多年前,这个手环突然间就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说明,关于“有过”“有德”之说,都是胡荔自己推测出来的。
所以,胡荔把这个绿意盎然的手环称作自己的“孽债”。
因为有这个孽债跟着,胡荔不得不天天想着做好事,听到哪里有妖魔鬼怪,别人都是避之不及,他倒好,总是第一时间贴上去,生怕错过“积德”的好机会。
这不,刚到绿河镇,听说张大茶铺一年前开始“中邪”了,他就找到房牙子,要购买张家的这一处产业。
站在石拱桥上,房牙子陪着胡荔四下打量着,并把一年多来发生的怪事一一告诉胡荔。这个人牙子还算老实,胡荔点点头,表示自己愿意买下这座前临河后靠山的荒废茶铺子。
此时,正值午时,太阳本该落在正南方,可今天又是一个阴天,烟雾蒙蒙,眺望远处,万物都不甚明朗,幽幽吹来一股风,颇似地府黄泉,再联想一下“中邪”的传说,让人不寒而栗,若非胡荔这等艺高胆大之徒,万万没人敢来买张大茶铺。
“胡先生好眼力啊,这个铺子,前堂后院,非常宽敞,价格实惠,在整个绿河镇,找不出比这更便宜的了。”房牙子高兴地说道。
接手这个铺子大半年了,没一个人敢买,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个外来的胡先生,他恨不得直接把搭膊里的钥匙甩给胡荔,自己随便落些好处费,赶紧办好手续,从此各走各的阳关道。
胡荔看出房牙子着急,并不难为他,在石拱桥上交付了银票,得了房契和两大串钥匙,与房牙子道别后,就径直走向茶铺了。
胡荔看中了这个地段,想把这里改建成一个现代化西式酒店,名字都想好了,叫作“绿河酒楼”。
走下石拱桥后,胡荔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忽然听到几个孩子的声音:
“冬瓜鬼,鬼鸠盘,丑老太婆食人气,人气不足归黄泉,黄泉路上尸骨寒;尸骨寒,寒尸骨,死不瞑目留怨气,怨气难消又难散,咕噜咕噜头骷髅,骷髅骷髅养鸠盘。”
这是绿河镇上流行的童谣,自打一年前张大“身依旧头骷髅”那桩奇异事件后,这童谣就四下流传,本地的孩童们都会唱。
胡荔转过身,环顾四周,发现石拱桥对面有五六个七八岁的男女娃娃,正盯着自己,一边拍手,一边唱歌,唱完一遍,接着又从头开始:“冬瓜鬼,鬼鸠盘,丑老太婆食人气……”
“小娃子,你们过来,我有话问你们!”胡荔看向对面,大喊道。
大约是因为心灵纯净,不惧鬼怪,小孩子们竟然不害怕“中邪”的房子,也不害怕胡荔这个新来的陌生人,听到胡荔招呼他们,他们蹦蹦跳跳地跑上桥去了。
跑到桥中央,小孩子们突然定住了,桥头的胡荔大吃一惊,误以为一年前的“冬瓜鬼”再现人间,刚想施以援手,却见几个小孩子忽然间化作几股黑气熏天的羊角风。
“羊角风”哈哈大笑,在半空盘旋几秒钟后,合一落地,现出丑老太婆的真身。
“原来是鸠盘茶,听说三十年前,你们鸠盘一族被玄武门的天师灭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胡荔说道。
“区区几个天师,想灭我鸠盘族,异想天开!”丑老太婆忿恨地说道。
这个老太婆身高大约五尺,穿袍披篷,凸眼凹唇大鼻头,面皮色如野火烧过的山地,形似大风吹过的湖面,一个“丑”字,不足以形容之。
她的俗名叫鸠盘莲花,是鸠盘族首领的首席大弟子,手里拄着一根黑木杖,杖长八尺,间歇刻着甲骨文和一些兽怪图案,杖头形如人面,这人面黑木杖是她师父的法器。
“鸠盘”即鸠盘茶,也叫作鸠盘鬼,是民间传说中一种食人精气的鬼物,形如瓮状,“鸠盘”一词是“冬瓜”的梵文“鸠摩拏”的转讹语,因此“鸠盘”也被称作瓮形鬼、冬瓜鬼。
鸠盘茶本相并非丑老太婆,只因人世间多用“鸠盘”形容丑陋异常的老妇人,他们便化作此形,除此之外,他们还可幻化其他面相,比如刚才唱歌的顽童。
被胡荔揭了短,鸠盘莲花很生气,怒向胡荔,轻轻提起人头黑木杖,狠狠拄地,顿时,地震一般,以石拱桥为中心的方圆两三公里内都晃动一下。
胡荔距离“震中”较近,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冲击。
“怎么,初次见面,就想打架?”胡荔不屑地问道。
鸠盘莲花凸眼如炬,直勾勾地盯着胡荔,似乎想活焚了他,要知道,胡荔有两千多年的道行,吸食尽他的精气,岂不是一步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