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
栖迟坐在桌案前,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本古籍。白玉香炉里的塔香燃尽了,他起身走到书柜前,从带有墨色底纹的盒中又取出一枚点燃。
正是日落时分,夕阳斜照进屋中使一切看起来都凭添了几分暖洋洋的绵意。如若不知栖迟正身处于地府名苑这座凶楼之中,单看房间,甚至会觉得他是住在某座高档小区的顶层。
叮咚——
门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栖迟眼神一沉,合上了书本。起身开门的瞬间便对上了江藐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干嘛呢小花哥?”江藐痞里痞气地靠在栖迟家的门框上,手里转笔似的灵活地转着一根烟,往嘴里一咬,朝屋里探头道,“阿皎今儿不在?”
“进来吧。”栖迟侧了下身,把江藐让进屋。江藐也不客气,大喇喇地走进客厅,随便往沙发上一陷,伸了个懒腰。
“真香。”江藐叼着烟,回头冲栖迟扬起唇角,“话说,今儿我撞见了个稀罕事儿。”
栖迟关上了书房的门,习惯性地把给江藐当做烟灰缸的白瓷盏推到了他面前,方才抬头温声道:“喝茶么?”
江藐并未接话,只顺着自己的开头往下说:“我今儿伪装成记者跑去戏曲团找13楼的那位大姐,居然正赶上了鬼上身,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江藐歪头点着了口中的烟:“真是岂有此理!关键是鬼附身之前我居然一点儿都没感觉到有东西在。”
“稀奇。”栖迟笑了下,抬手为江藐倒上了茶。
“你说,这不公然挑衅么,也太不给小爷脸了!”江藐吐了个烟圈,“我就仔细地找啊,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才能让我丝毫没察觉它的存在。结果还就真让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
“香灰。”江藐微微抬眼,“那味道跟你家里的差不多。”
茶盏发出了声清脆的响儿,一小滩水落在了桌面上。
江藐默默看向栖迟深沉的眸子,脸上的笑意渐敛。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栖迟沉沉地笑了声:“江sir怀疑我?”
“当然不是!”江藐伸长胳膊搭在了沙发背上,放松身体道,“只是想问问小花哥,这香的来历。”
“好说。”栖迟为自己添了杯茶,慢条斯理道,“这香叫胥离,是水沉香的一种,产自南海洛珈山。平日由上古三大妖、四凶兽、五散仙轮番看守,相当难搞到。”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很贵的。”
江藐好笑道:“小花哥不愧是高富帅!可这香为啥这么珍贵?弄得三妖四兽的都想霸着。”
“胥离有三层功效,祛痛安神只是第一层,却能让人在剥皮挖心之际浑然不知疼痛。”栖迟说完淡淡看向江藐,“帮阿皎换皮全靠他。”
“啥?什么换皮?”江藐抽烟的动作明显顿了下。
栖迟放缓语气:“先前一直没顾上跟你解释,阿皎每次来找我,便是为了让我帮他画皮,再换上。”
“等等……你是说阿皎那副皮是假的啊?!”江藐倒吸口气,“那他自个儿的皮呢?”
“丢了,他也一直在找。”
听了栖迟的话,江藐只觉得汗毛孔里都在往外渗着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抱歉啊,我看他每次从你屋里出来都、都那样一副样子。我还以为你俩是断……咳,也是哈!阿皎长得再漂亮,到底是男儿身。嗐,也不是长的吧,反正小花哥画功了得!”
“所以江sir现在清楚了?”
江藐一口把凉茶灌下去,笑叹了声:“清楚了清楚了!我说嘛……!”
“不过,虽说我和阿皎并非那种关系……”栖迟看向江藐,淡淡勾起唇角,“男儿身,也没什么不好。”
“那是、那是!”江藐顺着栖迟的话连连点头,事后突然反应了下,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哪儿不大对劲。
没等江藐再细琢磨,栖迟便转回了话题:“胥离香的第二层功效,便是贯生死、通阴阳,能供死者与生者对话相会,故而又名,返魂香。”
“通阴阳?那岂不是和生犀香差不多喽?”
“是有相近,但生犀燃之,香气可直通地府,很容易就被你们阴兵发觉。生人死者随时相见原是大忌,你们肯定也不会轻易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胥离便不一样了……”
江藐又点燃支烟,不觉将身体朝栖迟倾了倾,示意他往下说。
“如果将生犀香比作是一种连接阴阳的媒介,那么胥离便是在这媒介之上又加了层阻断。如此,既能使亡人见生者,还能不被地府的人发现。”
“这么牛逼?怪不得珍贵!……那第三层呢?”
栖迟神情间流露出一丝恍惚,摇摇头道:“怕是只有制香人自己知道了。”
江藐一脸意外:“制香人,谁啊?”
随着江藐的话,部分残缺的记忆突然在栖迟脑海中闪现。
那人半垂着眼,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坐在庭前。菩提花落在他肩上,他伸手将花拈在手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好家伙,正好给我入香用。”
……
“小花哥?”江藐的声音打断了栖迟的思绪。
“我应是在须弥山见过那人,但也记不得他是谁。”栖迟看向江藐,眼神晦暗幽深,“不过那人,同你真的很像。”
江藐被对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他迅速又在脑子里过了遍,确信自己是从没去过什么须弥山的,方才挥挥手道:“兴许是撞脸了吧。”
江藐端起茶盏喝了口:“所以你搞这胥离香回来,就是为了阿皎?”
“我得到胥离香的时候阿皎还没来。”栖迟微微皱眉,“是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找到胥离香,将其点在身边。”
有个声音?江藐觉得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大,便暂且压下了思绪,把话转回到香的功效上。
江藐:“你刚刚说胥离香能设屏障,想来13楼的那位便是靠这香才一直没让我发现。”
栖迟点点头:“但这香极其难得,单凭13楼阴客的能力,怕是搞不到的。除非……”
江藐将烟捻进了白瓷盏:“除非有人在帮她。”
……
月上中天,江藐手枕着头躺在戏曲团排练厅的天台上,身边摆着几个空啤酒罐。
他抓过一瓶没开的啤酒单手抠开,仰头喝了一口,兀自思理着头绪。
栖迟为何会说他留在地府名苑的理由是自己?为何会把须弥山的制香人认作是他?栖迟的来历到底是什么,智障都不信能把旱地罗刹一口吃了的人会是寻常花妖。
栖迟的记忆为何残缺不全,自己为何会做梦?梦中出现的那片红海又是哪里?阎王到底把他的灵魂藏在哪儿了?又或者他的灵魂根本就不在地府?
难道栖迟口中的人真的和他有什么关联么……?
江藐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根烟刚要点燃,就见不远处的小纸人正全速朝他飞了过来。
“还是没找到?”江藐让小纸人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小纸人摇摇头,叹了口气。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江藐捏着手中的啤酒罐,“照现在的状况来看,与其去找用胥离香开了外挂的大姐,还不如先找找那位背后的用香之人。”
江藐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喝完,翻身坐起刚准备离开,手机就突然震了一下。
他打开手机,见是孙苗发了张自拍给他。
照片里的孙苗头上戴着个小王冠,手里捧着蛋糕坐在ktv的沙发上,边上还围着一群人。
——江藐哥哥,快祝我生日快乐!
孙苗发了条消息过来,还配了个小猫卖萌的表情。
江藐笑了下,随手敲了个“生日快乐”发过去,那边马上就又接连回了两条语音过来。
江藐按下播放,手机里瞬间传来了孙苗激动地声音。
“哇!藐哥你居然真的没睡呀!”
“跟朋友他们在ktv呢,我闺蜜说在这个时间许愿最灵!”
听筒里跟着就传来了一个尖尖的女声:“什么许愿最灵!是表白最灵好吧!”
接着便是一阵笑闹声。
江藐想着八成是孙苗喝多了,也没再回。他将手机扔回兜里,朝着地府名苑的方向缓步走入夜色……
等快走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后半夜了。隔着老远,江藐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栖迟。
“小花哥。”江藐扬扬手,朝栖迟走了上去,“干嘛呢?”
“下来倒个垃圾。”栖迟看着江藐微微皱眉,“喝酒了?”
江藐笑了下:“啤酒,闲得无聊就随便整了点。”
他刚说完,兜里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江藐摸出手机按下接听。
“江藐哥!”那边传来了苗苗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我闺蜜开玩笑呢!”
“没事儿!刚好再跟你说句生日快乐。”江藐看向栖迟,示意他先接个电话,让栖迟自己上楼。
可栖迟像是没会意,仍站在他身旁不动。
“藐哥,你来不来找我们玩儿呀?”孙苗问。
电话那头马上就又传来了一阵起哄:“就是呀帅哥!苗苗说你长得老帅了,过来让我们见见呗!”
“哎呀你们别闹!”孙苗叫了声,转回来激动道,“藐哥我跟你讲,我们柳老师今天跟我说,要我接替小雪去出演霜花劫。”
“什么?”江藐微微一愣,“演……霜儿么?”
“恩恩!”
“可你今天不是还说演这个角色的人都出事了。”江藐疑惑道,“你不是很害怕么?”
“害怕归害怕,可对于我们年轻演员来说,能演到一部戏的主角太不容易了。像是剧团这种地方都很讲究论资排辈,像我们这样的演员可能演上大半辈子都不见得能混到一个有名字的角色。”电话那边的孙苗像是下定了决心道,“柳老师是我最崇拜的人,机会又千载难逢,所以我决不能错过!”
“那个,妹子啊……”江藐正考虑着该怎么说,就听孙苗放软了声音甜甜道:“再说了,我还有藐哥给我的护身符,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对吧?”
江藐:“……”
“藐哥,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我出生了哟~”
“哦,四点是吧。”
江藐话音突然一顿,握手机的手不由一紧。
四点……不就是那只女鬼上吊的时候!
“苗苗。”江藐深吸口气,沉声道,“你们玩到现在怕是要通宵吧,明天不排练了么?”
“放心吧,排练是在下午。”
“这样啊,那明儿中午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欸?!真的么?!”
“嗯,下午我陪你去排练。”
“一言为定哦藐哥!”
“好。”江藐说完,挂了电话。
栖迟上前推开地府名苑的大门,回头对江藐淡淡说了句:“聊完就上去吧。”
“小花哥。”江藐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栖迟不语,用眼神示意江藐说下去。
江藐抬头看向栖迟,皱眉道:“我怀疑有人要帮那只鬼找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