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序章

    在面向大海的山坡上有一方墓地。

    一块黑色的石头安置在墓地深处。

    这里是神户的某座家族产业，整座山都被人承包了，而它的作用是作为家墓而存在着，而在这里埋葬着尽管与我直接接触并不多，可是却对我如今乃至于未来的人生都产生了重要影响的二人。

    稀稀落落的雨点拍打在我的肩头上。

    这是发生在六月最后一天的事情。

    『小林老师，雨开始下大了。』

    名为池田晶的干练女管家为我撑起雨伞，在山底下看着身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我。

    『感谢，晶小姐。』

    『不必，职责所在。』

    晶小姐不带着任何感情地回复我。

    在名为mynavi女子将棋公开赛即将打响前，我委托了晶小姐带我来到这片山坡。

    平常一直紧锁的夜叉神家墓，不经过管理者同意是无法出入的。

    我拒绝了晶小姐直接开车带我上山的提议，而是选择了自己从山脚走上去。

    因为下雨使得本身就泥泞的道路变得更为容易打滑，但是我依旧是选择了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

    这是对已逝去的夜叉神先生和夜叉神夫人的尊重，对我一个外人而言开车上去是对死者的不敬。

    可靠的晶小姐为我指明了道路，陪同着我进行着费力的劳动。

    就算她用墨镜遮住了眼睛，但别人一眼就能够看出她脸上的表情。

    毕竟她脸颊上挂着的两行泪痕是藏不住的。

    夜雨的寒冷是那样刺骨，湿透的鞋子踏在地上咕咕作响。

    原本就显得极为严肃的黑色西装经过风吹雨打之后变得更具有压抑感，但是却是最适合此地的装扮，

    在雨夜中步行了一个小时后，我来到了那片墓地。

    也许是雨水冲洗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夜叉神家主常年打理的缘故，墓碑上并没有显露出时间的痕迹，一切的一切宛如新下葬一样。

    我蹲了下来，抚摸着刻有“夜叉神天佑”“夜叉神花奈”的黑色大理石墓碑。

    我整理了一下因为大雨而有些凌乱的仪容仪表，为信任着我放心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我的灵魂汇报着天衣最近的棋局。

    这是天衣参与正式对局之后，我一直在做的仪式。

    下定决心正式让天衣成为我的弟子之后，我便有了和她的父母报告的打算，想要和他们讨论大小姐，告诉他们如今的大小姐是如何如何美丽与可爱，我想要把他们的宝贝女儿培养成什么样的女流棋手之类的。

    于是我找到了晶小姐。

    晶小姐也牺牲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几乎每周都会在同个时间把我带到这里。

    『您打算偷偷做这件事情到什么时候啊？和大小姐一起扫墓不是更好吗？』

    『看到自己的师傅在双亲的墓前婆婆妈妈地讲着一些丧气话，天衣会改换师门的啊，虽然是我这个师傅确实是一点屁用都没有就是了。』

    『请不要这样妄自菲薄，自从大小姐成为老师的弟子之后，已经比起以往多了许多笑容，就连在府上也会偶尔展现出属于自己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天真活泼了。』

    『那都是大家的功劳，和我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

    收下天衣以来，我一直都在巩固着天衣的基础知识，各种实战运用的战术我也只是给她纸上谈兵，真正教会大小姐如何运用到实战的反而是生石先生、研修会的各位以及俱乐部道场的粉豹之类的棋手。

    我从晶小姐那里拿起一瓶日本清酒，将瓶口打开后，一边缓缓浇在湿润的土壤里祭奠二人，一边给她们讲述着大小姐的近况。

    尽管说与夜叉神先生仅仅是有过一面之缘，与夜叉神夫人更是从未接触，但是此时此刻，我能够感受到，二人的灵魂就在黑色的墓碑旁边，如同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津津有味地听着我讲述。

    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我便相信人死后是会有意识的，也就是有着名为“灵魂”的事物在这个世界徘徊，而想要和逝者对话，一定是需要着某种媒介的。

    我通过抚摸着墓碑，以此为媒介，如同聊家常一样与阴阳两隔的他们进行着交流。

    『到这一手为止，天衣遗憾地落子认负，输给了桂香姐。』

    『老实说这一把天衣完全就是被牵着鼻子走呢，完全没有展现出平时的实力。』

    『很窝囊，倒在对手的剑下不丢人，但是她连剑都没从剑鞘里拔出来就输了身为师傅我没有尽到责任。』

    一阵狂风拂过我的面庞，好像是因为天衣的失态而恼怒。

    『不过天佑家主，你也不要因为天衣的骄傲自满而气得暴跳如雷啊，那孩子有在反省的，最近的棋局也收起了以往的傲慢，无论对手是谁都全力以赴地下了。』

    『既然二人将天衣托付给了我，那么我会负起责任照顾好她的，所以放心吧。』

    狂风暴雨在一瞬间势头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和风细雨。

    『天衣很聪明很聪明，那孩子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凭借着二位给予她的力量，一直拼了老命的和平均年龄比她大了一两轮的棋手们对战，身为师傅的我不但没能够教会天衣什么，反而是被弟子的那股精神所鼓舞了呢。』

    将最后一点酒洒完，我开始汇报未来的打算。

    『接下来要进行的mynavi女子将棋公开赛，是天衣能够成为女流棋手的最近的一个机会，我会在比赛开始之前把天衣培养到能够挺进初赛的水准的，到时候就看她的了。』

    『然后是我的今年的棋圣战也要开始了。』

    去年前辈棋手们照顾我所以没有刻意参赛导致去年没有什么强敌，但是今年的棋圣战含金量几乎可以破纪录，不仅仅有着卧虎藏龙的a级棋手们对我的头衔虎视眈眈，更是有着享誉整个将棋界的前龙王——碓冰尊先生作为最大的敌手。

    最重要的一点是——棋圣战的日子已经确定下来了。

    七月十九日，与mynavi的正式预赛其实也可以说是决赛，是同一日。换句话说，我是不可能去现场支援天衣的。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尽管说费尽心思收获到的也不过是用厚厚的和纸制成的手工抄制的巨大奖状，但是却沉重得让人双手颤抖。

    这是名为头衔的重量。

    即使有了卫冕的经验，但是很明显不适用于今年如同饿虎窥视熟肉一样的凶险的挑战者们。

    为此，我必须要做好万分的准备，哪怕我再怎么溺爱着天衣，这次我也必须也要自私地选择自己。

    无论是碓冰尊先生那名为“system”的恐怖战术，亦或是那些a级棋手们的不同战术，几乎都能够在我的脑海中搜索到对应的策略。

    但是！脑中模拟出来的棋局，终究只是建立在对手会按照自己预设那样亦步亦趋地来，而实战变化莫测的棋子决定了这样可以运用在研修会乃至奖励会的模拟战几乎在头衔战中派不上多大的用场。

    尽管说平时的对决从不懈怠，但是就像是学习一样，别说是平时上课都摸鱼的人了，就算是每天都把图书馆当做自己的家一样的卷怪在临考前也会使用一些临时抱佛脚的办法。

    所以我必须要暂时离开天衣身边一段时间，为了自己沉重的头衔，也为了前一段时间和碓冰尊先生的赌约。

    『身为师傅，直到如今也没有任何派上用场的机会，甚至还要因为自己的头衔战可能会给弟子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焦虑感。但努力而又有着天赋的大小姐根本就不需要我的督促我仍然能够向二位发誓，永远相信弟子的可能性，永远让她下出无悔的将棋。』

    我自嘲地笑了笑，身为师傅所要面临的事情要比弟子的重要的多，尽管说这是如今不争的事实，但是同为事实的是我确实无法在天衣最重要的时刻陪伴在她的身边了。

    『这一点我要和二位道歉，是我毁约了。』

    『但是，在决定当她师傅的那天，我就在二位面前发誓了。我一定会把幸福，带给这个入了我门的、名叫夜叉神天衣的孩子。您二位想要通过将棋传达给她的事情，我一定会替二位传达到的。』

    我将放在墓前的、天衣近来的棋谱收回到了左胸前的口袋，右手握拳放在了心脏上方。

    『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天衣一定也会向每一位职业棋手一样，经历一段迷茫期。』

    『当被逼到绝路的时候，那时候的天衣，肯定是有着和曾经的我们一样的心情吧。』

    作为业余名人的夜叉神天佑先生一定能够理解的，将自己全身心置于将棋身上后，导致的一连串的问题。

    微风轻轻刮在我握紧的拳头上，通过虎口钻了出来。

    『为了摆脱绝境所有的东西都弃于不顾了，除了将棋以外的一切。但是我发现那样并不能解决问题。』

    『但是那时候的大小姐肯定也会与当时的我一样，无论是谁的话语都不听，只相信自己手中的棋驹。』

    左手轻轻抚摸着黑色的墓碑，我以毕生最大的力气成功喊出了自己的誓言。

    『到那时候，我一定会用将棋，打开大小姐紧闭的心灵，用热烈的将棋，融化大小姐心灵的坚冰！』

    用我的棋将二位想要传达给天衣的，将身为师傅的我想要传达给天衣的事物，如同永不放弃的桂香姐的棋局将我拯救出来一样，把天衣从旋涡中拯救出来。

    这个世界，希望终究还是比绝望要更多的。

    『请相信我们，继续守望我们吧。』

    和风细雨此时也悄然退场，名为仲夏之光的火球从天边展露出一丝，驱赶黑夜的光芒逐渐绽放在这片土地上。

    而我今年的头衔战，也即将拉开帷幕。

    或许接下来的这一周，是在棋圣战结束前最为休憩的一周了。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这里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将近一个小时了，所以我站起身的时候几乎是要摔倒在地上，幸亏晶小姐扶住了我。

    『小林老师，我送你回去？』

    『不晶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能把我送到这个地方去吗？』

    我用舌头舔了舔因为对话而干瘪的嘴唇，报出了一个地点。

    『可以是可以可是恕我多心，请问老师为何要去那里？』

    『为了在我不在的时候，给天衣找一个临时的将棋老师。』

    『没有比老师更合适的了。』

    『虽然晶小姐这样夸赞我我很开心，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人不可以把自己分成两半分别去干活啊。

    而在我无法注视到天衣的时候，我希望有个人能够代替我注视着她，看着她踏出自己的道路，防止她走向歧路。

    那个人必须在棋力上能够远远超过天衣，这样才能够在天衣失控的时候强硬地把她拉回来。

    那个人必须在性别上不会给天衣带来厌恶感，有着精神洁癖的大小姐几乎不会允许除了家人和我以外的人异性触碰到她。

    那个人也必须在将棋界具备足够的名气，能够让天衣思考对方棋路的含义。

    我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了晶小姐，晶小姐对我的行为表示了理解，但是依旧是带着不信任。

    『我认为除了老师以外没有人具备作为道路指引人的资格，哪怕是那个名人也一样。』

    『或许是吧，但是我要拜托的人，却有这样的资格。』

    毕竟那位可以说是女流棋手乃至整个将棋界的传说啊，同为女性的她甚至要比我更合适教导天衣。

    晶小姐看着我坚决的表情，最终缓缓松口。

    『如果老师这样坚持的话我知道了，我会和大小姐保密的。』

    『感谢。』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向我告知那位阁下的名讳？仅仅是为了和家主汇报一声。』

    『没有问题，如果晶小姐你有稍微查查资料的话，应该就能够知道那位的一生是如何传奇，也不会产生任何的担忧。』

    在晶小姐好奇地目光下，我缓缓开口道。

    『那位棋手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