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爱又恨的初恋
——————视角分割线（桂香）
输给了小爱之后，从压抑的空气中获得的不是失败的痛苦，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小爱很强，我早就知道了。
但是她强大的表现不仅仅是棋力。
到底在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从哪里开始走向了劣势？
看着眼前已经走向败北的棋局，我已经无法集中精神，开始回顾很久以前，刚刚加入研修会的时候。
以成为女流棋手为目标，在研修会里奋斗的时间已经超过七年了。
看着一批批新的成员进入，看着一批批成功晋级奖励会的成员欣慰地露出笑容，看着一批批和我一样没有天赋的棋手黯然退场。
当时的同窗，现在都已经离开了研修会，有的已经晋升到了更高的平台，有的则是退出了将棋的舞台寻找更好的平台发光发热，唯独我在研修会里蹉跎着时间。
『生日快乐。』——这样的祝福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诅咒。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将棋本身的理解变得愈发狭窄。
从一开始『真是一场愉悦的对决』变成了只想要取得胜利尽快离开研修会。
明明是一直做着自己以往最为喜欢的事情，明明追逐着自己理想的梦，我却被梦想、被现实压榨的几近粉身碎骨，甚至对下棋这件事产生了厌恶。
我只是默默看着小爱和天衣驰骋在研修会，看着银子在奖励会不断地制造『白雪姬的神话』。
我羡慕着她们。
我嫉妒着她们。
如果真的有银子所说的“将棋之神”的话，那我真的很想要质问祂，到底是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痛苦啊。
她们的存在就是我的梦想，她们成为了自己所向往的样子，得到了自己所向往的东西。所以每当看到她们，就会痛感现在的自己毫无价值。
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单，纸上的黑星让我仿佛听到了研修会成员无情的指摘，心如刀绞。
再看着一路势如破竹的小爱的成绩单，纸上鲜艳的白星又让我听到了无情的指摘，心如刀绞。
她们没有任何的过错，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内心下着棋。但是我却越来越讨厌她或者说讨厌这样弱小的自己。
所以我抛弃了一切，用卑劣的手段让银子和角行给我进行补课。
在今日的对局前，我向父亲宣称如果没有消除b就退会。
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我进入了研修会。
在和天衣对局的过程中，我用尽了卑劣手段，取得了第一场的胜利。
但是在第二局这样的战术完全行不通。
小爱完全没有在乎我的各种小动作，只是真挚地直面棋盘。
我从来没有真诚地面对过将棋本身。下棋时总是会去在意他人的目光，满脑子想的都是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下棋的时候总干事考虑着将来，考虑着金钱，考虑着名誉和地位。
但就算是这样的我，小爱依旧时报以最为尊重的态度使出了自己的全力和我对局。
不仅仅如此！
一直对我打招呼的小卖部的大婶把双手紧握在胸前为我祈祷着。从儿时起就对我疼爱有加的警卫叔叔躲在柱子后面背后看着我的对局。两个个人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被我发现吧，其实根本就是一目了然。话说你们在工作时间擅自离岗了啊。
作为小爱的师傅八一攥紧的拳头把膝盖上的衣服都旋转出了一个大漩涡，无论是我还是小爱他都表现出了最大的支持。
帮助我提高棋力的角行和银子也是用着担忧的表情看着我，啊啊我真是一个没用的姐姐，总是这样，让弟弟妹妹们担忧。
平时对我颇为照顾的久留野老师，此时此刻也是带着和煦的笑容观看着我们的对局。
研修会的诸多成员，此时此刻也保持了沉默，给我和小爱的对局制造出最好的氛围。
意识到这些的我感到鼻尖一酸，泪水瞬间堵住了胸口，模糊了视野。
尽管说我是如此的弱小，如此没出息，却还是有人为我声援，并坚信着我能够取胜。
我没有实现大家的期望，我的玉已经处于必死的状态。
说不定成不了女流棋手了。
经历了这一局的败北，成为女流棋手的可能性变得更为渺小。
可是我却感受到了，自己获得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也意识到了，我究竟是为什么会输给小爱。
和眼前的少女和小爱的激战让我认识到了那个宝物的存在——喜爱将棋的心情、想要将一生献给将棋的意愿。
炽热如火的对局把我带回了十岁时我胸中的那份纯粹的向往。
尽管我们的天赋有着天壤之别但我总觉得，小爱说不定就是将棋之神派到我身边的那个幼时的我。
假如那个幼时的我看到如今歇斯底里的自己，一定会大所失望吧。
但那绝对不是因为我没有实现梦想，而是因为，我自己把过去的梦想丢失了啊。
所以。
我用最为标准的姿态，清晰地说出了那句我早已说出数万遍，未来也会不断地重复说出不知道的多少遍的话语。
『我输了。』
尽管说输掉了对局，可是我获得了比胜负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喜欢着父亲，喜欢着角行，喜欢着银子，喜欢着八一，喜欢着小爱和天衣，也喜欢着研修会的大家。
不过对不起他们的一点是，无论如何他们在我的心中也只能排在第二。
我最喜欢的，还是我的初恋情人啊。
我们从小就一直在一起，我也一直喜欢着他。尽管有段时间讨厌了他跟他分开了……不过对我来说他还是最爱的、特别的存在。
不只是我，银子，小爱，天衣，角行，八一，大家也不例外，大家心目中的第一位应该都是他。他是这里所有人的初恋情人，不管曾经有多讨厌，最终他还是我们最爱的、独一无二的存在呢。
而他就是将棋啊。
失败的果实被我吞咽，终有一日，会吐出名为成功的种子吧。
致10岁的我，
25岁的我，至今仍在追逐着梦想呢。
当我坦然宣布了自己失败后，研修室里爆发出我从未得到过的热烈掌声。
已经止住的泪腺，又差点因为质朴的关西棋手们而失控。
将棋界的人只会记住胜利者，但是此时此刻却完全不适用于这里。
那些比我小了十岁乃至十多岁的孩子们，毫无差别地为我和小爱把自己的小手拍得通红。
坐在最佳观众席的角行和八一也流着眼泪看着我们。
一旁的银子在我对局开始就变得惨白的脸庞此刻也微微红润。
随着清珑一门的轮番话语进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不顾在场的其他人，将他们全部拥入怀中痛哭。
就像是古时候的人类在下雨天躲进洞窟里后会因为不用担忧野兽的出没而陷入安然睡眠一样，大家在我的身边给我不停地制造着安全感，只是称赞着我。
就连身为对手的小爱都慌里慌张地对终结我的胜利而道歉，这有什么过错呢，明明错误的都是我啊。
心中对于将棋的最后一丝芥蒂彻底消失了。
因为将棋我结识了银子、角行和八一，因为将棋我结识了小爱和天衣，因为将棋我得以和研修会的大家共同学习着。
一直以来束缚在我心中的那根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解脱束缚后，比幼年更为热爱将棋的那个赤诚的心。
接下来的两场对局，我取得了胜利，不再是用那些小手段，而是堂堂正正的面对对手，用自己的大脑拼命思考获得的胜利。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消去了b判定。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父亲装模作样地坐在和室里看报纸。
都已经到了傍晚，父亲还是保持着和我出门时相同的姿势看着晨报，光是这点就已经很不自然了，他还明显地露出了坐立不安的样子，显得非常可疑。
一定是知道了例会的结果吧。
父亲的这种态度曾经让我非常厌恶。
但现在——
『爸爸。不师傅。』
我在席子上正座下来，向父亲搭话。
大概，从十二岁放弃将棋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父亲吧。
在十九年前，我第一次把父亲称作了师傅。
在相同的位置，以相同的姿势。
十九年后，我面向师傅说道：
『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我在今天的例会里侥幸消除了b判定。』
『嗯。』
师傅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还记着今天早上出门时说过“如果没能消除b就从研修会退会”这话，还记着加入研究会时受到过你的反对，记着入会以后你也一直默默地任由我发展，也记着你一直在一旁守望着我的成长……』
一旦开口，毫无头绪的话语就漫无章法地喷涌而出。
于是我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是继续还是放弃，自己做决定——以前，你是这样对我说的吧？』
『嗯』
『我想继续下将棋。』
我直截了当地把现在的心情传达给了父亲。
『10岁时记的研究笔记里，夹着这么一封信呢。』
『？』
我把在对局中都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封信交给了一脸不解的父亲。
父亲接过了信纸展开，开始默默地读了起来——
『！』
在信纸上游走的视线在某处停了下来。
那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样的文字——
『开始将棋修行以后，和师傅在一起的时间也比以前多了，我很开心。』
『所以，我想成为女流棋手。』
『成为女流棋手，和师傅一起从事将棋的工作，是我的梦想。』
『……』
父亲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想继续下将棋。尽管成为女流棋手的可能性，已经不那么大了……如果没能如愿，我也想从事和将棋相关的工作。道场的讲师、联盟的职员、观战记者……就算是小卖部的工作我也愿意干。为了实现梦想，我想继续下将棋。』
『』
『这一次这一次我是认真的。尽管是个既没有天赋又没有毅力的不肖弟子……但是』
可能没法像八一和银子角行他们那样用优异的成绩去回报师傅。
但我还是想在将来实现梦想，向师傅报恩。
向这个一直默默守护着我的人，
向这个让我与最爱的将棋相遇的人，报恩。
所以——
『我知道，今天能够赢得三局消除b判定，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各种卑劣的小手段，而不是自己的真正实力。在你看来就像是走了狗屎运一样，哪怕在我自己看来，这样的程度根本达不到消除b判定的实力，就算是当场退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但是我从今天和天衣、和小爱，还有与研修会的大家对弈的过程中，感受到了，和小时候一样的情感。』
『我想要继续下棋，不是像今天一样用着卑劣的小动作取胜，而是在棋盘上堂堂正正的，用漂亮而又华丽的居飞车击溃对手。』
『所以哪怕今天输的彻头彻尾，哪怕是如此，我也不会选择退会了。』
哪怕只是让我在研修会里当一个打杂的也好，当一个毫无实力的花瓶看板娘也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弃了。
『要在研修会升上c1已经很困难了……不过要成为女流棋手也有别的机会。我也不顾体面了，想尽自己所能垂死挣扎一下，就像质朴又坚忍的关西将棋那样，对吧？』
『就算我没能成为女流棋手……你也能一直做我的师傅吗？』
『嗯……』
父亲抬头向我望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师傅为不肖的弟子挥洒着热泪，这样说道。
于是，我也哭了个天昏地暗。快要26的人了，还是嚎啕大哭着，就像个10岁的孩子一样。
我一定不会忘记这一天的事吧。
一定不会忘记，我向着梦想迈出的这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