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研究会

    到了周六这一天，我和银子在师傅家二楼的童房与桂香姐对视。

    在我们中间的是师傅最喜爱的棋盘，桂香姐持玉将，我和银子持王将。

    这里是我、银子还有八一幼时的住处，最近小爱也偶尔会在这过夜，现在我和银子为了指导桂香姐也住进了这个房间。

    在进行指导之前桂香姐询问我们为何一定要塑造脑内的棋盘。

    『脑内棋盘的鲜明度是一个棋手预读精确度的指标。同时也是将棋天赋的指标。』

    『不是说也存在脑内棋盘不怎么鲜明但棋力也很高的人吗……』

    『就算棋力相当，感觉也不一样。拿体育竞技举例，一个姿势乱七八糟但却能取得惊人成绩的选手，和一个姿势规范漂亮的选手，就算他们留下的记录一样，两者的潜力也会显得有差距吧？将棋也一个道理。』

    银子叹了一口气，顺着我的解释继续说道。

    『在棋力相当的情况下，男性棋手与女性棋手的脑内棋盘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换句话说，如果在原本对峙的局面中对手突然下着快棋杀了过来，女流棋手根本就读不出来场面的变化是从何发生的，但是年轻的奖励会会员就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有有这么夸张』

    『比我描述出来的还要夸张数十倍。』

    银子的话语让桂香姐脸上本就白皙的肌肤变得更为苍白。

    『我们是看到了棋子的位置然后做出预读确认棋子的动向。但年轻的男性职业棋手或者奖励会员不需要读棋都能掌握棋子的动向。只凭感觉就能确定棋子的效力呢。』

    『……对不起银子，完全不理解你在说什么……』

    『那些家伙是将棋星人啊。』

    『？？？』

    『我们是地球人。只能用眼睛确认棋局，然后进行思考。但那些家伙能从棋盘上获得视觉情报以外的信息。也就是说，他们拥有别的感觉器官。所以他们的读速以及局面探索的深度是我们根本比不上的……更准确地说，那些家伙根本就没有在“读”。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喂，银子，不要恐吓桂香姐了。』

    又来了银子说得振振有词，而因为担心失去一切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桂香姐居然真的就相信了。

    『真、真的吗？棋手之间存在差距的不仅仅是技术和经验就连生物本身都存在着差异吗？』

    桂香姐带着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是观察着外星人。

    『原、原来如此吗难怪角行和八一的天赋都高到不像话。』

    『桂香姐拜托你不要相信银子的胡扯啊！』

    我用手掌托住自己的额头，完蛋了，这个研究会已经被银子带歪了。

    『包括我，女流棋手里没人能‘看见’……释迦堂女士尽管善用接近艺术的压制和化解取胜，但在她身上感受不到和我在感觉上的差异。万智小姐也是那一类。以速度为傲的月夜见坂燎在速度上本来就赢不了我，根本不值一提。』

    桂香姐被银子的话语唬的一愣一愣的，毕竟银子这家伙说的那几位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eternal queen”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

    “虐杀的万智”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

    “进击的大天使”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

    三者都是现役的女流头衔持有者，即便回顾历史，她们也可以称得上最强的女流棋手吧。

    但她们没有一个人赢过银子哪怕一次。

    『在那两个小鬼头出现之前，我见识到的，唯一可能能够“看见”的女流棋手，应该也只有祭神雷。』

    银子不甘地承认自己的天赋不如他人，这让桂香姐出现了几分惊讶。

    但是我知道，银子这句话不是谦辞，而是实打实的在内心深处自愧不如。

    “审厘之雷”祭神雷女流帝位，尽管说是一个问题少女，但是在将棋方面的天赋甚至可以位列如今女流棋手第一。

    桂香姐此刻还是处于震惊的状态，太多从未接触过的知识瞬间进入脑海里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我打算继续推进我们的进程。

    『嘛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们也没有必要学习这样的战术，对吧，桂香姐要做的——』

    『只有经验和研究。』

    又被银子抢了台词虽然说在女流棋手这方面我确实不可能比你懂得多，但是这样也太不尊敬我了吧

    『想要在那群将棋星人手中夺得胜果，只能尝试着参照他们的将棋。在职业老手的棋路中也存在着能在感觉上让我获得共鸣的部分，他们通常会通过全局压制或者化解消耗战胜年轻的职业棋手……我就是参考他们的将棋的。』

    『也就是说，去模仿他们的研究成果和练习方法？』

    『不对！』

    我和银子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是去模仿他们，而是依靠对他们棋局的熟悉靠经验取胜，还有靠研究。』

    『可是你们刚才不是说研究没有用吗？』

    『那是别人的研究。』

    银子用那冰冷的瞳孔直视着桂香姐，仿佛要将其最后的尊严穿透。

    『桂香姐虽然做了很多所谓的研究，但是那本质上还是去记住别人的研究成果吧。』

    『真正的研究不是参考别人的成果，而是凭借着独立思考研究对手。』

    最终，真相还是从银子的口中说了出来。

    桂香姐一直以来所作的努力，全部木大。

    『仅凭独立思考』

    桂香姐沉吟这句话，陷入了深思。

    我和银子都没有继续开口，让桂香姐独立思考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也就是说，不是引导对手走向我记忆中的那些定迹，而是直接让对手无所作为而完胜对手吗？』

    我轻轻地拍打两下手掌，不愧是桂香姐，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桂香姐你在序盘的时候总是下的很快，因为序盘的定迹相当有限，所以完成了这方面研究的你在序盘是占有优势的。』

    『但正因如此，你没有用大量时间读棋的习惯，想着尽可能下快棋，把更多的时间留在终盘，同时也凭借快棋给对手带来心理压力，想着让对手露出破绽。』

    被我戳穿小心思的桂香姐有些不甘地用拳头攥紧了包裹住膝盖的长裤。

    『但是桂香姐，一旦中盘出现脱离于定迹的场面，那时候的你就得从序盘开始思考，这时候的你又怎么比得上从头就开始思考的对手呢？』

    如果没有思考的内容，那些为了终盘攒出来的时间毫无意义。

    『然后是解残局，尽管说我们都认为诘将棋一定要诘长手数的，但是实际上长手数的惨剧在实战中是不会出现的，诘长手数不过是一种缓步提高计算力的方式而已。真正能够用在实战的是诘短手数。』

    『我们现在所要进行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实战，所以要比以往的训练更为艰苦，也更为有效。迄今为止桂香姐你花费的漫长时间的意义在这里都是不被我们认可的』

    『桂香姐，你做好准备了吗？』

    桂香姐的身体不住地颤抖，那是对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被否定却无法反驳的无力和痛苦伴随的动作。

    将棋界就是这样的残酷，同样的办法对不同天赋的人所能够起到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对我们而言完全是极低效率的训练方式却是最适合如今的桂香姐的不二法门。

    桂香姐颤抖着身子，最终还是缓缓点头。

    『在开始之前，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得到了我的答复，桂香姐却并没有开口，而是将视线转移到银子的方向。

    我讪讪地说房间里太闷了，去外面透会气。这波是我自作多情了，借助这个蹩脚的借口我溜了出去，让桂香姐和银子独处一段时间。

    身为女流棋手的银子，亲身经历过如同踏过尸山血海的考核，一定能够给桂香姐答疑解惑。

    我坚信这一点，望着天边缓缓散发余晖的落日，给生石先生打了电话。

    毕竟明天要拜访，虽然说已经给他发过短信了，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喂？』

    细糯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接通电话的不是生石先生，而是生石小姐。

    『飞鸟吗？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呢。』

    电话的那一头似乎相当的嘈杂，飞鸟是在道场的前台吗？

    『爸爸刚好在指导道场的棋手，所以手机放在前台了。』

    飞鸟小心翼翼地和我说明了情况。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们明天即将来访所以被他当做不速之客对待了呢。』

    『不、不会！爸爸他很高兴呢。』

    『这句话最好是真的反正我是不信他会欢迎我就是了。』

    八一没有和他打过照面姑且不论，每次见到生石先生的场所几乎都是我和他的对局，而且每次都是他不甘心地以微弱的差距落子认负。

    虽然说我们私下的关系其实很好，但是在名为将棋盘的战场上我们就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死敌，更何况身为前辈却被后辈打倒，哪怕再怎么承认对方的天赋惊人也会不甘心。

    对于一个经常打败你而且最近还把你的技术学过来的劲敌，就算要是真的有好脸色反而奇怪了，哪怕是私交极好也不例外。

    『哦，对了，我们大概会住四五天的样子，到时候还请多多关照了。』

    生石先生经营的道馆不仅仅有温泉澡堂，甚至还有不少的空房用于招待远道而来的棋手。

    不得不说，除了我和八一这种还没有稳定收入的将棋界人气新人，但凡是个有名的老牌棋手就没有喊穷的。

    清珑师傅和生石先生有着经营的道馆，释迦堂女士也有着被她称呼为“城堡”的

    『这、这边才是需要多多关照。抱歉，有客人向我招手，先挂了。』

    飞鸟慌慌张张地挂断了电话，似乎今天生石先生的道馆很忙，就连平时只用坐在前台当看板娘的飞鸟都不得不亲自上阵兼职服务生了吗？

    我在客厅自顾自地泡着茶，等水开了之后桂香姐和银子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任何第一次的会议象征意义永远大于实际意义，今天主要是得跟桂香姐说清楚接下来的工程。

    『从下下周起，周一到周五我会抽出半小时和桂香姐你对弈，帮你打好基础，周六周日则是银子和你一起去关西将棋会馆与真人实战，可以吗？』

    桂香姐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是下下周而不是下周？』

    我们按照的是以周日为一周第一天来算。

    『因为下一周我有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这话说起来其实相当没有情商，我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这样说无疑是将桂香姐的事情视为了不重要的事情，但没办法我实在是不擅长说谎，要是编造其他的谎言只会徒增二人对我的不信赖。

    果不其然，银子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桂香姐则是低着头说着『这样啊那也没办法』。

    冷不防地，银子突然开口。

    『是和八一一起的活动吗？』

    我极力控制脸上的表情不变，心中对银子的警惕肃然起敬，这家伙也太机敏了吧。

    『前几天想要去找八一对局的时候，被他用“为了接下来一星期而备战”拒绝了。』

    银子淡淡的说着话，但是眼神始终盯着我。

    如果这时候说出真相的话，堂堂棋圣和龙王前往死对头所在的道馆求学，甚至还带着自己的弟子一起去住宿，哪怕银子再怎么好说话也绝对会当场发飙的吧，更何况她本身还是那种特别难以打交道的类型。

    为了我和八一的小命，我发挥出了生平难以复刻的演技，以从容的态度面不改色的撒起谎来。

    『哦？是嘛？那还真是巧合啊，我们师兄弟这一周都有安排。』

    银子用更加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了不妙，得想办法转移话题。

    我给桂香姐使了一个眼色，和我合作多年的桂香姐瞬间看懂，回以我一个“交给我吧”的视线，真是令人感到可靠啊！桂香姐！哪怕自己的利益受损了也要帮助我吗？真不愧是如同圣母般慈爱的照顾我们的存在。

    『银子，跟我讲一讲你升段到奖励会的故事吧，我很想听。』

    『就是啊，银子，你也从来没和我们说过这些事情。』

    『』

    我和桂香姐一唱一和将话题成功转移，但是从银子投射过来的视线来看，她的注意力根本还在刚才的话题上啊希望明天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