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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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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和天衣还真是有天赋啊』

    在春假的某一天,八一一边喝着角行泡的茶,看着下棋的爱和天衣对我如此说道。

    我无法否认这一点,同样身为女性,不但银子在这方面的才能遥遥领先我,就连最近清珑一门新加入的弟子的晋升速度都远远超过了我。

    但这句话让我的思绪飘荡了起来,再度回想起了数年前发生的事情。

    『从今天起这孩子就住我们家了。』

    当时还以为父亲只是在开玩笑。

    『……银子。空,银子。』

    桀骜不驯地报上名字的,是一个仅有四岁的银发灰瞳的女孩。当然和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从初逢起,我就无比讨厌这个成天抱着磁石棋盘而非布偶玩具的女孩。

    关于在我幼时离世的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曾经与我们同居的祖母也在一年前西去,当时还在读高中一年级的我和父亲两个人住在一起。

    在我好不容易习惯了道场工作和家务,也好不容易接受了当时年龄只有三岁多的角行在我们家生活,开始有余裕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父亲也没有跟我商量,就把这个“入室弟子”带进了我们的生活。

    『为什么又来了一个啊!』

    当初能够容忍角行的存在是因为他算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就算父亲在将棋方面以外的地方从来不干涉他,他也能够表现得如同一个小大人一样。

    但是这个孩子,我本能的会产生抗拒。而父亲却固执地无视了我的感受。

    『照顾好这个孩子!』

    把照料这个孩子将棋以外的生活的任务推给了我。

    『银子?这是我的女儿桂香。从今天起就把她当作亲姐姐好好相处吧。』

    『……桂……香?』

    『桂马的桂,香车的香。桂香。』

    『……桂香。』

    银发灰瞳的女孩桀骜不驯抬头望着我……从那天起,她就一直跟在了我的身后。怀里抱着磁石棋盘。

    尽管如今对父亲的决定我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很感谢父亲能够让我接触到银子,但是在当时,我无比讨厌这个女孩,甚至觉得她是个可憎的祸害。

    现在想想,或许当时的我之所以讨厌银子,是在害怕吧。

    害怕没有将棋天赋的自己。

    害怕身为职业棋士的父亲对自己的女儿没有才能而失望。

    害怕银子成为父亲找来的“我的替代品”。

    我从父亲那儿学会将棋规则时已经不止四岁。为了记住棋子的移动规则我都费了好大一番苦功,而银子在两岁时已经完全掌握了规则,四岁时已经能跟成人战个势均力敌了。

    天才。

    当时的我也隐约知道有这样一类人存在。说到底,我的父亲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而对于天才而言,我们这种凡人才是无法理解的。

    就像是先入门的角行、后入门的八一、以及他们最近收下的弟子。

    在清珑一门,无论是谁,才能方面都远远超越于我。

    『银子还真是有天赋啊。』

    这是道馆里的客人们经常会说的话。

    正如同八一现在说的话一样,无意而又无情地刺伤着我的心灵。

    已经要触碰到研修会的年龄底线,自身的成就却完全无法达到“出会”的水准,只能在研修会里成为一个又一个有天赋的棋手的垫脚石。

    与我同年龄的女性棋手,有的早已退会成为女流棋手,有的则是放弃了将棋这条道路。

    仍然徘徊在研修会的,我是唯一一个。

    『没有才能的人终究会变成对手的垫脚石。』

    身为师傅的父亲曾经在我已经忘了说出多少次的“我输了”之后,久违的把道馆停了一天,在大厅抽着烟缓缓对我说道。

    而如今看着自己的师侄,以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速度赶上自己,这样的话再度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再过一年……不,半年,我就连小爱和天衣的影子都追不上了。这一点,我也是有自觉的。

    我不甘地攥紧自己的双拳,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在八一看不到的地方,我悄悄抹干自己溢出来的眼泪。

    第二次了,因为对方的天赋而对自己产生的厌恶感。

    曾经住在一起的男孩子分别在小学生和中学生的年龄就成为了职业棋手,曾经住在一起的女孩子别说成为女流棋手,甚至成为了头衔持有者,脚踏实地地向着史上第一个女性职业棋手的目标迈进着。

    把一直止步不前的我抛在身后,大家都向着明媚幸福的未来展翅高飞。曾经的高中同学纷纷就业、成婚,在全新的世界里描画着自己的人生。

    就像是被独自留在了无人孤岛。仰望天空,坐着飞机远去的他们的身影显得如此遥不可及……他们已经站在了将棋界的巅峰。

    角行和八一都是男性,我还可以用所谓的“男女棋士的竞争程度完全不一样”来为自己终年的蹉跎找借口。

    而银子,我也能够真诚的赞美着对方的天赋,因为在朝夕相处中我早已知晓对方的一次次变强是为了追逐上八一。

    但如今,两个我自小看大的孩子,收下来的两个女徒弟,在段位方面几乎是以坐火箭的速度迅速逼近我。

    内心不断动摇,儿时想要成为女流棋手的梦想依旧离我遥不可期,而两个只有九岁的小姑娘却在不断地靠近。

    成为女流棋手的梦想对如今的我而言完全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桂香姐。』

    熟悉的声音把我从记忆的旋涡中带出来。

    坐在泡茶位的角行轻轻将我的杯子递过来。

    『茶水凉了。』

    他把茶水放到了我的手上,比体温稍稍高一点的温度通过晶莹剔透的茶杯传达到我的手指上。

    『还差得远呢,想要成为女流棋手的话,仅仅是这样可不够。』

    『最重要的,还是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十岁时候的梦想,纵使是二十岁都无法实现,也要在不断地摸爬滚打中带着笑容告诉过去的自己,自己依旧在追逐着梦想。天衣和爱缺乏的,正是这样的觉悟。』

    他的视线对准的是爱和天衣,但是话语的内容却只有我才能理解。

    或者说,这件事情算得上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就连八一和银子都不知晓的事情。

    作为十岁生日的纪念,我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信。

    20岁的我变成了什么样呢?

    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师父还在精神地下将棋吗?我们还住在一起吗?

    我成为了女流棋手吗?

    会不会……已经取得头衔了?

    将棋的修行非常辛苦,10岁的我已经有点灰心丧气了。

    师父对我非常严厉,我总是被他训斥。

    被师父训斥很难受,输了棋又很不甘心,所以我最近总是哭鼻子。

    在这种时候,我一直会想,要不放弃将棋吧。

    可是,我喜欢将棋。

    我喜欢很多东西,但将棋是我最喜欢的。

    开始将棋修行以后,和师父在一起的时间也比以前多了,我很开心。

    所以,我想成为女流棋手。

    成为女流棋手,和师父一起从事将棋的工作,是我的梦想。

    致20岁的我。

    我的梦想,实现了吗?

    过去的信封在无意中被角行看到之后,本来以为他会嘲笑不自量力的我,但是当时只有八岁的他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不是很好吗?桂香姐。』

    当时的我因为将棋积累起来的大量负面情绪在这句话下彻底崩解。

    你们一定不能理解吧,但是在当时我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没有人称赞我的成长,没有人理会我那平庸的对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银子的身上,我就像是跟在银子旁边的石头一样,被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我歇斯底里地朝着八岁的弟弟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诉说着自己是如此的不堪,对银子才能的嫉妒。

    『那个孩子整天在道馆的表现你也有看见了吧,爸爸对她也很满意,干脆就让她当爸爸的女儿好了!』

    对将棋的厌恶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我现在只想着找一个人痛苦地倾诉,把自己的痛苦传递给别人简直是卑鄙到极致的做法,但我仍旧在角行的面前上演了这样丑陋的闹剧。

    审视着肮脏的自己,体味着梦想和现实的乖离,我的嘴角甚至浮现出了苦笑。

    如此丑陋的自己,明明在梦中从未出现过啊

    带着口罩的少年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眼神,是啊,你虽然说不像银子和八一那样早露锋芒,但是却也是实打实的天才,你怎么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呢。

    『可是银……一直都在桂和香的身边啊。』

    男孩的话语让我愕然。

    他说的,是棋子的初始位置。银将肯定会被排在桂马和香车的旁边。不管棋盘上的战斗如何激烈,一旦硝烟散尽,棋子就会复归原位。因为银,就该放在桂和香的旁边……因为这,就是将棋世界里的法则。

    『就像银子理所当然地喜爱着将棋一样,银子把伴随在桂香姐的身边也视作了理所当然的事。』

    少年缓缓诉说着,就像是在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被连续的失败打击到的我,从未想过有这种解答的方式。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紧紧拥着眼前的男孩哭成了泪人,嘴里不断重复着对银子的歉意。

    这孩子的心里只有将棋。

    但在她的将棋世界中,桂香和银子亲密无间地站在一起。

    此刻,我感到萦绕在心头的对于将棋的憎恶渐渐地消散了。

    『别找我哭,如果你真因为对银子产生愧疚感的话,就赶紧进入研修会吧。』

    男孩有些嫌弃地用手挡住我的身躯,一边说着连安慰都算不上的话。

    『银子一直很期盼着你的加入,一起以女流棋手为目标,一起研讨,一起成长。』

    一年之后,我以成为女流棋手为目标,进入了研修会。

    想到这里,我再看向天衣和爱。

    与我想象的所谓“高手对决”时会有的氛围不同,小爱不仅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视线,连坐在棋盘对面的天衣的存在都彻底忘记,只是心无旁骛地注视着棋盘,在棋盘上保持着忘我的境地。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身子的上半身不断地摇晃着,头上的呆毛也在伴随着身体而颤抖。

    小爱的模样是那样的真诚而炽热,简直就是将自己的灵魂全部灌输进去。

    而一旁的天衣,却也是始终带着优雅而不失尊贵的笑容死死盯着盘面。

    不在乎输赢之后的感受与带来的后果,在乎的只有棋盘上的胜负。

    二人简单而又纯粹的心意毫不掩饰地对着局外人疯狂输出。

    我并不是因为喜欢将棋才立志成为女流棋手的。

    尽管在写那封信的10岁的时候还可能如此……加入研修会的时候,我已经忘了儿时那份心情,忘了那最为宝贵的东西。

    下棋时,总是会去在意他人的目光,满脑子想的都是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下棋时,总是考虑着将来,考虑着金钱,考虑着名誉和地位——我从来没有真诚地面对过将棋本身。

    排着强力职业棋手的棋谱,默记着定迹书,也吸收了最新的战法,一有时间就在道场或网上进行对战练习。把下过的棋谱全都记了下来,使用将棋软件分析批评自己下过的将棋的优劣。

    我自认已经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了,但是获得的成果却总让我本就脆弱的自尊心接受着更为无情的摧残。

    我也知道自己的将棋中缺乏了一些东西,但是到底是什么呢?

    连自己的前进方向都看不见,只是漫无目的地继续下棋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啊。

    爱和天衣,两个出众到将棋界的人都会赞不绝口的存在,她们的将棋中,到底是有着什么,能够让她们全身心专注于棋盘上啊?

    我想要下出那样的将棋!模仿着大师们的定迹,在偏移轨道后就束手无策的我,在研修会上重复着失败,只会下出“穿着他人的衣服”的将棋的我,也曾经有过对将棋的一片炽热。

    抱歉了呢,十岁的我,我没能够实现梦想。

    『不过……至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志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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