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
到了周末的研修会例会日。
时机已经成熟，我牵着天衣的小手来到了关西将棋会馆的事务所。
具有专业素养的职员在前台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其他几个和我熟悉的棋手也在附近窃窃私语。喂喂喂，你们几个家伙，不要用看向八一的眼神一样看向我啊
『紧张吗？』
『一点也不。』
与前几天焦虑的不得了的小姑娘完全判若两人，今天天衣不仅从头到脚都被漆黑的装束包裹着，显得本就可爱的容貌多了几分上位感，仿佛不是来这里进行测试而是来踢馆的一样。
当然，天衣备受瞩目的原因自然不仅仅是不俗的外表。
前一段时间，九头龙龙王也带着一个和天衣一般大的孩子来到这里，而且以优异的成绩迅速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如今和龙王师出一门的棋圣，也同样带着一个小女孩走入这里，这些因素已经让她的关注度成为了必然。
『那么九头龙老师，夜叉神小姐就从今天的研修会起加入。我已经向久留野老师传达了此事。』
『多谢，麻烦了。』
之前我早已将天衣的情况通报了上去，所以我们并没有在前台等候很久，职员就已经将必要的手续打印出来誊写。
『那么师傅就确定是小林棋圣，是吧，男鹿小姐？』
『是，会长和我都是这样受嘱托的。』
一旁干练的会长秘书回答工作人员的确认。
我蹲下身子，在这个即将成为我的弟子的孩子面前进行了最后的确认。
『让我成为你的师傅没有问题吧？』
『哼！谁让你说了那些肉麻要死的话，搞得好像我不答应你你就要当场从山上跳下去一样，要不是父母的嘱托以及为了避免落下杀人的罪名我才答应的，你可不要误会了！』
大小姐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开始滔滔不绝道。
『你不就是比我大了个几岁，歪打正着拿了个头衔吗？你那恶心的要死的话语搞得我想要吐了，为了早点结束我才答应你的！』
真是不直率的小姑娘，而且一如既往的毒舌。
好在大小姐虽然这么说，但是身体还是很老实地在确认页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也没有说出什么很令人误会的话语，让我不至于和八一一个下场。
『话说，感觉里面的人好像都不是很强哎，甚至还不如那个粉豹。』
天衣狂傲地巡视一圈后在我身边大放厥词。
虽然说狂傲的不着边，但是圈子里有天赋的孩子就是可以狂傲，在将棋界反倒被认为是有信心有实力的表现。在场的人都露出了类似“真不愧是那个小林棋圣的弟子”的表情。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当初的我比天衣还要狂。
『你们尽管可以来挑战我，但是我已经做好了给你们做感想战的准备了。』
这便是当时狂的没边的我自负的话语，在这座关西将棋会馆可谓是赫赫有名的存在，甚至写着这句话的扇子经常会被卖到脱销。
日本人慕强的传统真是无话可说，如果这句话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说出来的话，说不定会被大家赶出去的，但天衣说出这种话，在场的人只会觉得应当如此。
某种意义上来说，天衣确实是我收弟子的良配，师徒二人的初次扬名都是这样张狂。
男鹿小姐看着我说道。
『会长要我传话给棋圣，“对于您至今为止的工作感激不尽。但对局时依旧会全力以赴，请勿见怪。”』
『直接说你们捞了多少吧。』我用只有男鹿小姐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询问。
『商业机密恕不可言呢。』
啧，真是小气。
夜叉神家的孙女已经打算进军将棋界，作为家主的夜叉神先生想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和会长他们商量好了，今年估计又交纳了一笔“热心人士的募捐”吧。
『请传话给会长，我从修行时代也受了诸多的照顾，差不多也到了报恩的时候了。』
『我会传达的。』
在去年的棋圣保卫战中，会长因为个人工作的缘故缺席了向我挑战的机会，所以那一届的棋圣战相对要少了很多波澜与风险。
但今年七月份，我也将面临来自月光会长和当代名人的双重挑战。
我摇了摇头先把这个事情先暂时放在一边，现在是我的爱徒的重要时间，作为师傅不能缺席这一场面。
男鹿小姐召出了在研修会讲学的久留野义经七段，和他说明了情况后，久留野先生便先带着天衣进去了。
距离研修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打算去楼下买两瓶水。
当我下楼的时候，我看见了八一和小爱。
『师兄？为什么会在这里？』
『带着天衣过来进行研修会的测试。』
『这么快？真不愧是师兄。』
『过奖了，爱也是来参加研修会的吧，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始，现在上去应该刚刚好。』
『是的师伯！』
爱洋溢着青春的笑脸朝我行礼，但头上的呆毛却扭曲成了问号的形状。
『那个师伯？请问，还有一个ai吗？』
我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八一，而八一则是迅速靠近到我身前在我耳畔低语。
『为了给爱制造一个良好的机会，天衣的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和你说。』
原来如此，想要测试爱的临场应变能力吗？
我浅浅一笑，对满脸困惑的爱说道。
『那个啊，让八一给你解释一下吧。我先下去买两瓶水。』
因为今天是天衣出道的日子，就连晶小姐也只能作为监护人站在对战间外远远旁观。夜叉神先生喝令道『将棋界只有老师才有资格带着天衣上去。』老头子蛮酷的嘛。
我在下面买了四瓶绫鹰绿茶后，再度回到研修会门前。
八一紧张地趴在门栏上看着里面。
『怎么了？』
『刚才天衣几乎把道场里所有人都贬低了一番。』
八一大口喘着粗气向我诉苦。
『不愧是她呢。』
『只有这点反应吗？』
『要不然呢？』
『师兄你根本没教过她研修会的礼仪吧。』
『你会给已经淬炼好的宝刀再次设上束缚吗？』
八一一脸无奈地给我讲述着我错过的那五六分钟的功夫，大小姐是如何开启群嘲模式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爱今天应该也是要和天衣过两招的。』
听到我这番话，八一也挺直了腰背郑重起来。
『两个ai的对战吗？真是让我热血沸腾起来了呢，一个注重进攻，另一个注重防守，同样拥有着ai的名字，但棋风却是截然相反的呢。』
『无所谓，反正天衣会赢。』
『唯独这一点我不苟同，哪怕是师兄的弟子，我也有自信爱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那要赌一下吗？』
『赌就赌。』
『谁输了谁给对方洗一星期袜子。』
『成交！』
代表着将棋界顶点的两个头衔保持者，此时却如同小孩子争论孙悟空和琦玉老师谁更厉害一样毫无形象地在玄关前争吵，还进行了可笑的赌约。
『对了八一，小爱呢？』
『已经进去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
在对局场的角落，我看到了爱的身影，但当八一的头窜过来的时候，爱便瞪大了眼睛，随即——
『哼！』——扭过了头去。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不知道啊？为了让爱重视与天衣的对局，我可是特意把天衣夸得相当出色呢，但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炸毛了。』
『你是怎么说的？』
『就是说了一堆夸赞天衣出色的话啊，然后小爱问我是选天衣还是选她，我就说肯定是天衣啦？毕竟要在爱心中塑造一个比她还要厉害的形象嘛。』
『活该』
『为什么啊！？』
被弟子气鼓鼓地无视，师傅收到沉重打击，差点被这一下弄得心理崩溃。
不过爱的手里——
『呜呜呜！爱原谅我了吗？还认我这个师傅吗？还是说真的讨厌我了啊？』
爱手中的是八一写上了“勇气”二字的扇子，顺便吐槽一下八一的字简直可以和围棋界那位在日本写下“极道”二字的世界冠军相媲美。
『为一个js的一举一动而一喜一忧的龙王算是啥啊你不觉得丢人吗』
『没办法我实在是太在意爱的感受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你不会恨不得打开爱小小的胸膛看到她真实的内心吧』
『师兄你有读心术吗？这不会是一种病吧？』
『是一种病。』
『有解药吗？』
八一大喜过望，朝着我露出激动的目光。
『有吧晶小姐』
一旁的晶小姐熟练地摸索着口袋，但很快露出遗憾的神情。
『今天因为是大小姐重要的一日，为了避嫌所以没带。』
真可惜，不能给八一迎头痛击。
『那个药苦吗？在药店买得到吗？』八一问道。
『买不到的，这是世界最好的药，至于苦不苦应该是苦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最小的一颗，太苦的我接受不了。』
『你没救了！』
『为什么啊！？』
我不再理会发出哀嚎的八一，而是将视线投向桀骜不驯的大小姐身上。
天衣的第一个对手是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学男生，有着f2级，大约相当于业余二段的实力。
在一板一眼相互开了角道后，男孩用飞车前面的步向前踏出正统的序盘棋路。
而天衣则是在第四手，挺出了角头步战术。
『后手的角头步？』
观战的八一小声叫了出来。
一般来说角头步是先手的战法，而天衣则是在之前吸收了黑豹经验后，将其转化为自己的东西，并在这出乎意料的序盘就展开了战术。
与她对弈的男孩子明显地陷入了慌乱，视线在天衣的脸和棋谱间反复游走着，像是在怀疑对手是不是出现了失误，甚至露出了为对手惋惜的神情。
真是个率直的好孩子啊……但这样的孩子在竞技世界中注定不幸。
不出所料，这孩子完全踏入了天衣布下的圈套，轻而易举地就被迫投子认负了。
『我…我输了？』
男孩子不断地歪着脑袋，最终还是投子认负。看样子都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大概是觉得受了奇袭以后自己因为慌乱而出了失误吧…但事实上棋局已经不在这个层面上了。
『嗯，原来如此。很有意思的将棋啊……那么接下去就用落子棋试试看吧。』
久留野老师言毕，把距离女流棋手仅一步之遥的c2会员清泷桂香指定为了天衣的对手。
天衣坐到了桂香姐的下座。排好了棋子，老师交代了落子指令。
『那么桂香，用香落对局吧。』
『是』
桂香姐颔首，取下了左边的香车放到了棋子盒中。
『诶？』
见状，天衣不可思议般地叫了出来。
『难道不是由我来落子吗？』
『!』
温厚的桂香姐瞬间怒发冲冠。
『师兄，我算是看明白了，将棋界的相关礼仪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教啊』
『不要尬黑，起码我教会了她说“请多指教”。』
这是天衣发起的心理战么…看样子不是……这丫头是真的在想由自己落子而无意识地在出言冒犯啊！
抱歉了桂香姐，等今天结束之后我再来和你道歉。
『呼——』
在研修会和形形色色的熊孩子对战过的桂香姐到底还是没有脆弱到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挑衅而乱了阵脚，她也熟谙调整心态的方法。她闭上眼睛，作了深呼吸，然后点了点头。
『…嗯，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问候完毕，桂香姐沉稳地下了第一手。
下子的声响清澈通透。她很冷静，是个好开端。
然而天衣的冷静却更在桂香姐之上。冷静到了目中无人的程度。
『哦？来这手啊？』
天衣看到桂香选择的战型，如俯视着对手一般趾高气昂地发表了意味深长的评论。
桂香对天衣的话没有反应，至少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死死盯着盘面。
桂香姐稳扎稳打地构筑起了坚固的阵型，并没有受到天衣的挑衅而发起快攻。作为落子棋的上手方，她一边慢慢地让局面偏离着定迹，一边尝试着用多变的手法细水长流地积累优势。真不愧老手。
然而天衣却更为老奸巨猾。
『那么……』
看到天衣慢条斯理地下出的一手，桂香姐不禁瞪大了双眼。
『！？……？这、这是什么……？』
天衣看似完全无意攻击桂香姐的玉，反倒开始朝相反的方向发起看攻击。慌了神的桂香姐无视了天衣的攻击，把自己的玉防守得更加严密，然而——
『啊……！』
途中，她才察觉了天衣的意图，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天衣下出的是俗称“按摩”的棋路。吃掉对方的进攻棋子获得棋子优势，然后转为化解态势让对手的攻势干涸终结。
这个战法的理念就是不求勉强进攻对手坚固的防守，而是让对手丧失攻击能力而切实地扩大优势。像按摩一样不用打而是用揉。此外还兼顾通过让对手丧失攻击力而实现入玉。
『嗯？！』
久留野先生也瞪大了眼睛。
『还真是老练啊…一个还没进研修会的小学生到底是在哪里学到这手棋的啊……？真不愧是棋圣教导出来的吗？』
实在难以启齿说：是在地下道场调教出来的嘿嘿。
接下去，棋局就完全进入了天衣的节奏。
几乎丧失了进攻能力的桂香姐就像被一件件地剥去了衣服一样陷入了无比耻辱的局面，甚至抓不住投子认负的时机。
『啊……唔唔……』
像是在做最后的无谓挣扎一般，桂香姐下了将军一手，然而——
『哼！』
天衣随即从驹台上取下了步、猛地拍在了棋盘上化解了对手的将军。
『早就看破了你的意图。』——天衣用干净利落的手势宣言道。
『别再垂死挣扎了，赶紧认输！』
『…我、我输了……』
被天衣的强大气势压倒，桂香姐终于投子认负。
都未能进行感想战，丢下了一句『失礼了』，桂香姐就红着双眼，起身用手帕捂住了嘴冲出了房间。
尽管让了对手香落……被一个还是小学生的受验者打得如此狼狈，作为一个研修会会员可谓颜面扫地。
而且对于桂香姐而言，成为女流棋手的年龄限制已经近在眼前，在这种关头失去一颗星的打击可非同小可。
对此我心中有着几分内疚，桂香姐对我们一向很好，但是我的弟子却毫不留情地给了她沉重的一击。这就是将棋界，培养的弟子终有一天会变成捅向自己的刀刃。
我看了看表，时间才过了不到半小时，天衣就已经完成了双连斩杀，可谓是一战成名。在研修会的成员现在都用着又恨又怕的眼神看着她，然而她却完全无视，或许是意识到了但是却如同听到蝈蝈叫声一样将它们忽略了。
『久留野老师，让爱上吧。』
八一的脸上满是兴奋，天衣展现出来的天赋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自己的徒弟与之碰撞的场面了。
久留野老师看了我一眼，得到了我的点头默许之后，向在研修会角落摇晃着身体的爱发出了邀请。
『既然龙王和棋圣都这么说了，雏鹤爱小姐！』
『在！』
『请和夜叉神小姐，用振子决定先手。』
『是！』
不是让子局，而是通过振子的方式来决定先后，说明在久留野老师的心中，小爱和天衣的实力不分伯仲。
二人的天赋不同，但都一样优秀，而且我更相信自己的弟子能够取得精彩无比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