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神天衣
于是数日后的周六我就前往了神户。
“这啥啊?”
我是在神户出生的,因此我对于神户的地理有着大致的了解,但是这样的情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神户。滩区。
在六甲山的山麓延展开来的幽静住宅区里,建着一座大豪宅。如同要塞。如同大山。
『简直就像是古代的那种大地主一样啊喂,这里可是神户的一等地啊,这么大一块地都是这家的啊?』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本来以为在神户的一等地有一栋或者几栋别墅已经是我想象中的大富豪了,现在看来还是我浅薄了。
我以为是房地产大亨,原来是卖地皮的!
『喂!』
听到背后一声低沉的喝声,我回过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西服带着黑丝太阳镜的干练女性站在那儿。
如果忽视浑身透露出的黑道气息的话,这个年轻而又苗条的美女在人群中一定会收获相当高的回头率。
『请问是小林角行老师吧?』
带着疑惑吗?不过也正常,现在我的年龄与体格也只是在同年级的学生中较为拔群,但是比起大人还是极为不足,看上去还是一个少年的模样,却有着棋圣的头衔,不了解将棋世界的人会第一时间产生疑惑也是正常的事情。
『其实我是他的孪生弟弟!』
『老师说笑了。』
不妙啊,她不会是真的黑道吧,开个玩笑都不行吗?
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的举动,我就被墨镜美女强硬的抓住肩膀拽进了门。
看上去纤细的手臂却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让我甚至都没法反抗,您是吃菠菜长大的吧。
『老师来临!』
穿过门,我来到了一个异样空间。
在铺满砂子的前庭,一个同样装备了黑色西服黑色墨镜的集团整整齐齐地左右排开,把手放在膝盖上一齐弯腰向我致敬道:『大驾辛苦!』
这场景小的只在赌博默示录里看到过啊……吓尿了……真可怕,早有耳闻日本黑道是合法的,没想到雇主是黑道的小公主吗?
我第一次打起了退堂鼓,个人的力量在黑道组织面前是很有限的,更何况我又不是能够打十个的叶师傅,万一出事了我不是要寄了?
变本加厉的是。
咚咚咚!与这高级住宅区完全不相配的打击乐器声开始轰鸣。
『阵、阵太鼓?!』
曾经有多次头衔战在于将棋界极其有名的旅店“阵屋”举行。宾客到达时就是用阵太鼓欢迎的。
然而我做梦都没想到在拜访一个普通宅邸时,阵太鼓会代替门铃作为迎宾信号。话说这绝对不是普通宅邸吧!
『老师,主人久候多时。请进。』
『宝、宝宝肚子疼了……』
『赶紧走路别废话!』
『遵命……』
我被赶着向前走。
取代了普通的垫子,在铺着老虎毛皮的玄关里欢迎我的是一个看上去不怒自威的老头,双臂上还有着纹身,让我咽了口口水。
『久违了,小林老师。』
面前的老者像我缓缓鞠躬,为了不被杀掉我也迅速回礼。
『您是?』
『我就是家主,夜叉神弘天。』
好霸气的名字,面前的老头子完全就是一副极道家主的模样啊喂。
等一下,夜叉神?似乎我的记忆中有着这个姓氏。
过目不忘的本领让我意识到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现在没有时间从乱七八糟的记忆中寻找到那一份记忆。
『让老师远道而来实在是失礼了。』
『不会不会,正好我也顺路要来一趟神户。』
『哦?为了回到你的家里吗?』
好可怕,不愧是黑道,居然已经把我的地址开盒了吗?
我是在神户出生的,便宜父母在这里也有一栋房子,当然是不能和面前的豪宅相比,但也是我渡过童年的一个重要地点。
『月光会长和清珑先生两位都举荐了老师您。』
果然是那个混账师傅搞得吗!可恶!
『可是,我的年龄还小,而且资历尚浅。』
『有志不在年高,老师您是少年英才,二位都声称您是我孙女老师的不二人选。请往这边——』
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夜叉神先生缓缓起身,带着我走过一尘不染的走廊。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身后,虽然说夜叉神先生看上去对我很和气,但是语气中的那份黑道独有的压迫感却让我完全不敢做出什么违背他的举动。
夜叉神先生在一堆画着夜叉和天女的纸门前止步。
『里面就是我的孙女天衣(天衣日语读作ai,与爱同音)』
『ai?』
夜叉神先生打开了房门。
一个年龄和身材都与爱相仿、然而气质与爱截然不同的——黑衣的“天衣(ai)”正座于内。
『我是不会管你叫师傅的。』
这是黑衣少女夜叉神天衣的第一句话。
『可别误会了,你充其量就是一个收了钱给我来上课的职业棋手。我可不愿意让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歪打正着拿了头衔还不敢于以正脸示人的三流棋手做我的师傅。』
『』
我觉得这句话放在八一身上还差不多,但是放在我身上多少是有些过分了。
虽然说因为学业的原因我参加的公式战并不多,而且公式战应对的对手也不是特别强大的a级棋手,但是好歹我也是和月光会长一样保持着公式战全胜的荣誉吧。还有一直戴着口罩是我的习惯和标配了,就算是日本首相也没资格指责我哦。
从她可爱的外表来看完全想象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野丫头。我无奈地叹口气,果然,是最大的麻烦,我最不擅长这个了。
『天衣,不许对老师没礼貌!』
夜叉神先生厉声帮我正名,但是很明显爷爷在孙女面前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天衣撇过头根本不理会他。
将棋盘就摆在了天衣和我面前,我捏了捏坐垫确认一下感触后,回头朝着夜叉神先生询问。
『现在开始授课没问题吧?可能会比较严厉。』
『谨从尊便。』
得到了监护人的同意,我在盘前坐下,将飞车和角行这两个大子从己阵取下放到了子盒里。
『是不是三流棋手,还是真枪实战来一场才能证明吧。』
对付这种自鸣得意的小孩子,肯定是要在她自以为有天赋的地方狠狠往死里抽才能修正。
『洛兹两枚?我是无所谓哦,不过这样根本成不了对手哦?』
我点点头,『确实。』
然后将两侧的两枚香车也取下来。
『现在可以了,开始吧。』
天衣第一次动容了,怒气如同炎阳般从全身升起。
『你、你在逗我?落子四枚你觉得你赢得了我?我可不是刚刚学习将棋的。』
面对天衣的斥问,我只是淡淡的回复『不要小瞧职业棋手。』
我不容分说拍出了初手。
『如果你能赢下落四子后的我的话,我会考虑落两子。』
『宰宰了你!』
『小孩子不要说这种话。』
『吵死了,要你管!』
天衣愤怒的拍下了狂怒的一手。
几乎没有停滞,我们两个不假思索地按照定迹(定迹,既定的运子套路)往棋盘上下子。
『嗯看来落子定迹也认真学过嘛。』
『当然了看到没?已经是我的胜势了。』
『半场开香槟是很危险的行为哦。』
『少逞强了职业棋手,你还有什么招式啊?』
因为开局少了强力的棋子,所以按照定迹下的我现在无疑是陷入了劣势。
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因为这个前提是双方都下的是定迹。
我简单判断出来,面前的少女与爱不同,她有着相当长的学习时间,至少在定迹这方面她算是熟记在了脑海里。
那么,非定迹又如何呢?
我从我的记忆中选出了天衣绝对不可能知晓的一手。
『唔?!』
看到这闻所未闻的一手变化棋,天衣顿时露出的慌乱的神情、
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毛孩,从这反应来看她的性格还意外的率直,感觉还是挺可爱的。
天衣犹豫了许久,最终下出了中规中矩的一步。
『接下来,还有这一招。』
在天衣落子后,我迅速又下出不属于定迹的一手。
『唉?唉唉唉?这、这种下法也能行得通吗?』
天衣越来越慌乱了,如果让某些s人士在的话一定会欣喜若狂吧。
随着一手手出乎意料的怪招在我的手中发起,天衣的运子开始变得散乱起来。
『看来还算ok。』
在天衣长考的时候,我也在心中衡量天衣的天赋。
这个孩子的将棋如同她的外貌一般俊秀。与她乖戾偏激的性格迥然相异,她的棋风刚正率直。肯定是受过一个优秀棋手的指导,彻底吸收领会了定迹吧。
但反过来说,因为过于依赖定迹,一旦处于劣势就没有了逆转的后劲。
她的将棋过于纯粹秀丽了。感觉不到任何质朴而顽强的韧劲。
相比序盘中盘破绽百出却能在终盘力挽狂澜的爱的棋风,她的棋风简直就是另一个极端。虽然优秀却没有深度,简言之,如果放在众人眼中,就是没有天赋。
但我知道,有的棋手确实是会被定迹束缚住,但同样的,也有的棋手虽然不擅长解开定迹以外的攻势,但是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反守为攻的能力。
在将棋界里存在着一种处于劣势时反而能够发挥惊人力量的棋手,也被称之为“化解师”,这种棋手拥有着所谓“借力打力,化解制胜”的能力,而其中最为重要的能力是——即使身处劣势却决不放弃的钢铁一般的意志。
在利刃之下、在枪林弹雨中无所畏惧毅然前行的精神、燃烧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在逆境中坚持不懈的品质。
总而言之,就是百折不挠的心灵。
于是我加大了攻势,把战局的优势进一步拉到我这边。
来吧,夜叉神天衣,向我证明你有着那样的品质。
在我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天衣的防线不断的崩解。
天衣不甘地握紧双拳,漂亮的黑色裙被她揉成一团。
不仅仅是棋盘上的防线,九岁少女的心理防线也在遭受着非人的考验。
虽然很残酷,但是将棋就是这样的痛苦游戏。
我们就像是在将棋盘上搏斗的斯巴达奴隶,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凝结成的棋子对撞,给对方制造伤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要投子认负吗?』
我轻轻地问道,如果这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之后,对自己的才能感到绝望的话,我也只能遗憾的向会长和夜叉神先生提出辞职的请求了。
猛然抬起垂下的头颅,天衣狠狠地朝着我瞪来
『我我还没完呢!』
夜叉般凌厉的眼神中绽放着执着的光芒,已经被击打到千疮百孔的心理防线依旧挺立着,名为斗志的火焰依旧在她的眼神中燃烧。
天衣把手上的所有持子全部加入到自己的阵地,一点一点的化解着我的攻势。
不知不觉间,天衣的阵容反而变得更为稳固起来,飘飘欲坠的局面居然被挽回。
不属于定迹的防守,尽管阵型完全变形,尽管防御薄如蝉翼,但一股心气却凝聚在了玉周边的棋子,形成坚不可摧的马奇诺防线。
而且,我感到了一阵熟悉感,再结合夜叉神这个姓氏,记忆中的某些事物被我从脑海中捡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面前的少女,确实是有着那样的才能!
有意思了!这个孩子很强大!
剥去了定迹这块石头,一块远比镀金更为坚硬、凌厉而又美丽的原石在将棋盘上闪耀着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