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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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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嬷嬷面色极其难看,嘴角紧绷,看杜明媚的眼神中透着淡淡狠厉。

    江芷佩满脸惊喜,捂唇轻笑,对着石嬷嬷道:“嬷嬷以为如何?”

    石嬷嬷冷哼,连说话的腔调都变得诡异起来。

    “令千金聪颖伶俐,那老身今日便将见贵人的所有礼仪都教予令千金,接下来的时日,只要令千金勤学苦练,见贵人时自然不会出错。”

    石嬷嬷说完,将手中细柳条放置一旁,动作迅速,将全套礼仪全做了一遍。

    若杜明媚没有前世记忆,如此囫囵吞枣,到来日见贵人,必然会出丑,就算贵人不计较,也会被旁人轻视耻笑。

    然而,杜明媚什么话都没说,站在一旁,装作极认真的模样。

    石嬷嬷是郭府的人,今日来杜家本就没怀好意,杜明媚不会让她经常出现在家里,更不会让她有探听家中消息的机会。

    不如趁此时机,早早打发了,最省事。

    经过刚刚那一遭,江芷佩也看出石嬷嬷的为人,也明白石嬷嬷不是好相与的,所以她没有出声哄劝,反而借坡下驴。

    左不过离圣上南巡还有两月,等石嬷嬷离开后,她便立即写信去京城,快马加鞭,托兄长嫂嫂寻摸从宫里出来的老人,送至虔州。

    刚刚石嬷嬷只做一遍,阿苋便记住,且做的比石嬷嬷还要好。

    如此想来,等京里的嬷嬷到了,阿苋跟着她好好学十天半月,肯定能学好。

    江芷佩这般想着,神思稍定,心情顿时平静许多,也不急躁了。

    日头渐高,石嬷嬷将全套礼仪做完后,便到了午时用饭的时辰。

    然而,江芷佩却完全没有留饭的意思。

    笑话,刚刚还拿着细柳条儿要抽打她的女儿,眼下还想吃她家的米饭?

    若不是碍于面上礼节,江芷佩连口热茶都不愿意给她喝。

    日上中天,江芷佩将石嬷嬷送走,回到正厅,轻轻抚摸杜明媚的头,轻言软语。

    “阿苋莫怕,为娘现在就给你舅母去信,让她在京中请一位礼仪嬷嬷过来教你。虔州虽远,但财帛动人心,总有人愿意过来。”

    杜明媚心中一暖,微微仰头,眨巴着大眼睛,因年岁尚小,声音还带着淡淡童音。

    “娘,刚刚石嬷嬷教的,我都会了。”

    话音落下,江芷佩明显一惊,难以置信中夹杂淡淡惊诧,“真的,莫不是诓我吧?”

    杜明媚轻笑,踱步至软垫前,将石嬷嬷做的那套,全做了一遍,且做的比石嬷嬷还要好上半分。

    石嬷嬷最初行的跪拜礼,除面见贵人会用外,寻常时候祭祖也会用到。

    在杜明媚还小时,江芷佩便教过她跪拜礼。

    是以,江芷佩以为杜明媚能将跪拜礼行好,因是幼时已经学过,再是石嬷嬷做过一遍,只需再改进便好。

    然而,江芷佩没有教过,且石嬷嬷只行了一遍的礼,自家闺女也做的很好。

    江芷佩不得不承认,自家闺女确实聪明伶俐,顿时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搂着杜明媚不松手,笑得眉眼弯弯。

    “我家阿苋果然聪颖。”

    杜明媚笑而不语,不是她聪颖,而是前世做过无数次。

    用过午膳后,杜明媚找了个由头从家中出来,仍是黄三与千柳陪着。

    她现在有千两银,未免夜长梦多,她要尽快将仙临酒馆买下。

    仙临酒馆门窗紧闭,连门上挂的牌子都还在原处,杜明媚心中微定,看来这家酒馆还未被旁人买去。

    千柳上前叩门,等了片刻,有人在门后问道:“谁啊?”

    略微沙哑的女音,透着浓浓疲惫,有气无力的。

    千柳轻声回她,“罗家嫂子,我是昨日与你见过的千柳,我家小姐想要见你一面。”

    话音落下,“嘎吱”一声,铺门从里面打开。

    一位身穿普通布衣,头戴木簪的妇人从门里出来,正是仙临酒馆的老板娘。

    罗嫂子面带疲色,双眼无光,看了千柳一眼后,抬眸看向她身后,微微颔首,让出进门的路。

    铺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正中摆着一张桌子并两张板凳。

    柜台塌了半边,后面的酒架没有一瓶酒。角落摆放着砸烂的桌椅板凳,空气中还弥漫着尚未消散的酒香。

    罗嫂子关上门,看着身穿绸缎的娇贵小姐,站在唯一的桌子前,她的脸颊微红,神色窘迫。

    她快步走上前,“铺子里只有这张桌子还算完好。”她无意识地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桌面和板凳,转头对着后院,“阿大,去烧水泡茶。”

    杜明媚连忙按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拍了拍,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声音亲和。

    “罗嫂子不用忙,我今日来,是想买你家铺子。”

    罗嫂子无意识地跟着她坐下,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喃喃道:“姑娘要买我家铺子?”

    杜明媚莞尔,点点头,“正是。”

    “我听说这间铺子,若是低于八百两,罗嫂子绝不会卖?”

    罗嫂子已经回过神来,听到八百两,眸光坚毅,点头应声。

    “确实如此。”罗嫂子顿了顿,轻声叹气,“不瞒姑娘,夫家欠下赌债,小妇人只得卖铺筹钱,若是低于八百两,小妇人便还不上赌债,无法赎回相公。”

    杜明媚默然,这等无用之人,不和离还在等什么。

    奈何,这是人家的私事,杜明媚不好多言。

    罗嫂子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杜明媚嫌价高,想要压价,便有些急了。

    “我家铺子虽然地段不算顶好,但这铺子是祖上传下的,街坊邻里都知道。若姑娘日后想要做酒水买卖,我家后院还有一间酒窖,可以存不少好酒。”

    杜明媚听到这句话,挑了下眉,轻声询问,“不知罗嫂子可否带我去后院看看?”

    罗嫂子眼睛微亮,很是果断地点头,“当然可以。”

    前后院有一道小门,门框上只挂了块青蓝布,方便上酒上菜。

    后院除灶房酒窖外,还有四间厢房并一口水井,后门边栽着一排小青竹。

    前些日铺子里碎了满地桌椅板凳,但今日便收拾干净,后院有水有竹,清新淡雅,干净整洁。

    想来罗嫂子也是一位做事利索之人,只是所嫁非人。

    若夫家不好赌,守着这家小酒馆,日子也能过得有声有色。

    罗嫂子指着那排厢房,“我家只有四口人,住了两间房。姑娘买下后,若想开饭馆酒馆,这些厢房都可改成雅间。窗子朝里,院中也有几棵翠竹可赏。”

    听着罗嫂子的话语,杜明媚轻轻地点点头,她说的确实不错,买下铺子后,还可栽种些别的花木,品酒看景倒是雅事。

    罗嫂子见她点头赞同,面色一喜,不再出言,留时间让她思考做决断。

    杜明媚在院中转了一圈,偏头直直看向罗嫂子,眉眼含笑,“罗嫂子,你随我来。”

    回到前面铺子,有男童端着茶盅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盅,偷偷抬眸瞧杜明媚,却被杜明媚抓个正着。

    罗嫂子面色微沉,打了下男童的手,低声呵斥,“不可无礼!”

    杜明媚莞尔,看向千柳,千柳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饴糖,将男童带到不远处。

    杜明媚从袖口处拿出八张百两银票,递到罗嫂子面前。

    “这是八百两银票,罗嫂子数数。”

    罗嫂子已经做好还价准备,谁知,还未开口,眼前就多了八百两,她的手微微颤抖,拿起那些银票数了数,实实在在的八百两。

    她的眼眶一红,说话都变得结巴了,“姑……姑娘,这,这……”

    杜明媚颔首,“罗嫂子好好拿着,我买你的铺子,你收钱,我们都是明面买卖。”

    罗嫂子低下头,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杜明媚瞥见她袖口处的污渍,无声轻叹,拿出自己的素白帕子递过去。

    罗嫂子动作一顿,接过帕子又是一阵道谢。

    哭了一阵,擦干眼泪,罗嫂子起身走向后院,过了片刻,她端着个红木匣子走了过来。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钥匙串,找出一把小钥匙,打开匣子。

    里面放着几支素银簪子,并一枚金镯,首饰下方压着几张微微泛黄的纸。

    她从那几张纸中拿出两张,递给杜明媚,“小姐,这是酒馆的地契,以及纳税的凭证,小姐万万要收好。”

    杜明媚仔细看了一遍,收好放进贴身荷包。

    罗嫂子重新锁好匣子,放回屋子,再回来时,看到沾满眼泪的帕子,很是尴尬无措。

    “小姐,你这帕子脏了,我等会洗好再给你吧。”

    杜明媚摇摇头,“只是一方帕子罢了,算不上贵重,嫂子拿着用吧。”

    她看着身形略显佝偻的妇人,明明不到三十,却已经有了白发,眼尾也有明显皱纹。

    她回头看向不远处,正被千柳逗得哈哈笑的孩童。

    丈夫好赌,卖铺子赎回人后,也不知会不会悔改,还有两个年幼孩子。没了赖以为生的铺子,不知日后这位妇人该如何为生。

    杜明媚颔首低眉,到底心有不忍,左右这千两银子也是她卖消息得来。

    杜明媚又从身上拿出一张百两银票,塞进罗嫂子手里,轻声叮嘱。

    “我知道嫂子是个好的,但尊夫归家后,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再犯?你还有两个孩子,总得为日后打算。”

    杜明媚的声音微沉,语气也变得严肃,“这一百两,留给嫂子傍身,切莫让旁人知晓。”

    罗嫂子拿着银票,手指剧烈颤抖,想要推拒,却被杜明媚死死按住。

    罗嫂子的眼泪霎时涌出来,哭得无声无息,却充满委屈无奈,杜明媚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眼睛一酸。

    罗嫂子捏紧那张银票,快速站起身,一个扑通跪在地上。

    杜明媚骇了一跳,连忙起身扶她,“嫂子,你这是作甚。”

    罗嫂子身如秤砣,铁了心要跪,杜明媚力气小,如何拉得动她。

    不远处的千柳见了,连忙跑过来,扶着罗嫂子的手臂,“罗嫂子快请起。”

    罗嫂子没有起来,不仅如此,她还扯了一把跑上前的男童,让他一道跪下,“阿大,快给恩人磕头。”

    孩子尚小,不知为何要磕,但他听娘亲的话,娘亲说磕,他便老老实实弯腰,连磕三个响头。

    起身时,孩子的额头都磕红了。杜明媚看着,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嫂子重新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另一张纸。

    “小妇人娘家擅酿酒,这是小妇人家传下的酿酒方子。”罗嫂子环顾四周,面露哀戚,“这铺子已经是姑娘的了,左右日后也卖不了酒,若是姑娘不嫌弃,便收下这酒方吧。”

    杜明媚展开泛黄的纸,只见开头便写了“仙临”二字,她顿时一惊,眼睛微瞪,询问道:“嫂子,这可是仙临酒的酒方?!”

    罗嫂子点点头,“正是。”

    仙临酒是仙临酒馆的招牌酒,如今却到了她的手里。

    杜明媚摇摇头,递还给她,“这是嫂子家传的方子,日后若是东山再起,你没了这酒方,可就开不了酒馆了。”

    罗嫂子轻笑,眉眼间没有丝毫不舍,豁达坦荡。

    “若姑娘不收下这酒方,那这百两银票我也不能收。”

    杜明媚再三推拒,推拒不过,只好将酒方收下。

    她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她再不回去,恐娘亲担心。

    她站起身,“嫂子可慢慢收拾,我并不着急。若嫂子收拾好了,可去渌水巷找我。”

    若是旁人,听到新买家不着急,脸皮厚些,说不定还能继续住下去,等新买家来催,再搬家不迟。

    但杜明媚相信罗嫂子的人品,所以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且罗嫂子的夫家沾上了赌,若罗嫂子真的想要让丈夫戒赌,他们一家便不会再住在虔州城。

    日头渐西,回到渌水巷时,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几颗亮星撒在深蓝天空中。

    杜家灯火通明,百卉蹲在门口,听到马蹄声,立即站起身。

    “小姐小姐!”

    杜明媚稳稳下车,眨眨眼,看着面色焦急的百卉,面露不解,“这是怎么了?家中出了何事?”

    百卉拉着她往里走,语速极快,“少爷在屋子里偷看兵书,被老爷抓了个正着,如今正在厅里跪着呢!”

    杜明媚抿了抿唇,神色严肃,加快脚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去了前厅。

    灯火明亮,杜衡站在上首,前方正跪着杜明礼。

    杜明媚有记忆以来,从小到大,无论她与弟弟犯多大的错,爹娘都没有打骂过他们。

    如今,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弟弟罚跪,想来爹爹今日是气得狠了。

    杜明媚走上前,对着爹娘行了一礼,开口问道:“爹,阿莼是犯了什么错,让爹爹如此生气?”

    杜衡重哼一声,转身坐在上首,怒拍桌子,厉声道:“你问他!”

    杜明媚低头,凝视垂头耷脑的杜明礼,语气严厉,“你到底做了什么?!”

    “今日午后,在屋子里偷看兵书,没有完成爹娘交待的课业,该练的大字也没有写。”杜明礼自知理亏,低垂脑袋,声音从底下传来,闷闷的。

    三言两语,杜明媚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直接在杜明礼的身边跪下,仰头看向前方的爹爹。

    杜衡与江芷佩见她也跪下了,顿时一惊。

    杜明媚抿了抿唇,直言道:“爹,娘,阿莼看的兵书,是我买的。”

    话音落下,不仅杜衡与江芷佩,连身边的杜明礼都看向她。

    杜明礼心里一急,压低声音,拉着她的手臂,“姐,我都没有供出你来,你怎的自个就招了呢?!”

    杜明媚反手一拍,瞪他一眼,杜明礼顿时老实了,低下头乖乖跪好。

    “我知道爹娘对阿莼寄予厚望,但阿莼自小便喜欢舞刀弄枪,不好诗书。若爹娘强逼着阿莼学诗文,阿莼并不会开心。”

    杜衡垂首,沉默不语。

    杜明礼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甚是赞同自家姐姐的话。

    然而,杜明媚话音一转,看向杜明礼。

    “不过,诗书也不可废,若你日后当了将军,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还如何领兵打仗,如何让底下将士信服?”

    “古往今来,能名垂青史的忠勇将才,哪位不是文武皆备?”

    杜明媚引经据典,将古往今来能叫上名的将军,全拉出来说了一遍。

    听得杜明礼一愣一愣回不过神来,听得杜衡与江芷佩眼含笑意。

    听到这些话,杜衡再生气,也不好斥责杜明媚私自买兵书了。

    他屈指叩叩桌面,肯定道:“阿苋说的有礼。”

    “你若真要走武举的路子,也不是不行。”

    杜衡的态度不似以往强硬,已经开始松动,杜明礼也明白过来,眼睛不眨地看着爹爹。

    杜衡捋了捋胡子,“但是,你的诗文课业也不可落下。若真要走武举的路子,日后也要参加科考,你若连字都写不好,还如何考中?”

    杜明礼的嘴角微微下垂,撇撇嘴,心底顿时清楚明白,该写的字、该背的诗书,日后仍然要继续学,不会因为爹爹松口而放置一边。

    不过,爹爹已经不再拦着他习武看兵书,他就非常开心了。

    杜明礼笑得见牙不见眼,“爹,那你不生气了,我可以起来了吗?”

    这般说着,杜明礼作势便要起来。

    “跪下!”杜衡沉声。

    杜明礼吓了一跳,连忙认真跪好。

    杜衡沉默许久,才抬起头看着下方的两个孩子,声音微沉。

    “我与你娘,只得你们两个孩子。”

    杜衡语气轻缓,“阿莼,爹爹并非古板之人,拦着你不让你参军,不让你习武。”

    他顿了顿,向来内敛的人,难得情绪外露。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你们两个,不管是谁受了伤,丢了性命,你们让爹娘以后如何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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