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姚长青说过,那封密信被确定了是她父亲的笔迹,上面盖的也是阮侯的私印,可后来他又承认了那罪名是假的,是他为了让姚家摆脱满门抄斩的罪责而亲手谋划的。
前世她骤然得知另有隐情,没有来得及细想就死在了姚长青手里。
现在有时间了。
阮侯并非文人,也不爱什么古玩印章,只有一枚私印,还曾经交给了阮虞保管,除此之外,并没有听说阮侯还留下了其他私印,既然如此,他是如何还能在那封密信上再盖上自己的印章的?
阮虞放下瓷杯,杯中的白水尚温,她摸摸袖子,从宽大的袖拜夹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素色荷包来。
荷包上面没有任何绣纹,用的是光滑柔软的锦缎,拼接处针脚细密,浑然一体,配着白色的璎珞,中间凸起一块硬物。
阮虞抽开荷包,里面装的是一枚四四方方的白玉小印。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玉种,只是普通的白玉,勉强称得上触手微凉,质地温润,上面刻的是玄堂两个字,形聚神散,打磨不够细腻,雕工也有些粗糙,还有一道贯穿了章面的浅浅划痕。
虽然不去细看是发现不了的,盖下章子时但凡印泥浓一些就看不出来了,但实在不适合把玩观赏。
并非是什么大师之作。
这样一个样样普通的白玉小印,也就玉料值些银子,偏偏来头却是不小
孝期不能配饰,可这物件的意义太过重要,阮侯曾叮嘱过务必要贴身带着才行,阮虞不敢离身,就放在荷包里,藏在袖中的口袋中了。
玄堂是阮侯爷的表字。
阮虞知道,这是先帝年轻时亲手雕刻的小印,随着阮侯的字一同赐下的,那一道细小的划痕,也是当今陛下不小心撞到了刻刀而留下的。
如果能够看到那封密信,让她亲眼确认的话,她可以辨认出上面所盖的是否是这枚印章。
若是此印,那可就好笑了,若不是……
阮虞冷笑,摩挲着玉印,想想姚长青‘替’她写下的认罪书,那封密信是谁所造,她心里也有了些底气。
或许是因为阮虞当时已经要死在他手里了,所以姚长青当时根本没有想要防备什么,当着阮虞的面就直接写下了那封认罪书,却不知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他得意忘形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部成为了现在的阮虞握在手里的重要证据,只待日后作为应对。
毕竟,此前可从没有人知道,状元郎还有那样一手仿造字迹的本事,甚至,足以以假乱真!
或许有人天生擅长模仿,但仿字的本事不经过长久的练习,即使姚长青再怎么厉害也不是能够一笔写就的。
尤其一个人的字迹还并非是永远一成不变,她幼时学到是楷体,后来抄写过大量佛经,从和姚长青认识之初到后来有过不小的变化,偏偏姚长青直接就仿好了,连阮虞书写时的一些用词习惯他都考虑的十分周全。
仿造密信的事想来也是他自己动的手,毕竟是那么大的事情,按照他的为人,交由别人经手只怕是没法放心的。
阮虞握着小印的手轻轻收拢,沉思片刻,才仔细收好。
姚长青曾经找过借口从她手里取走过这枚小印。
他说是要请见几位阮侯的旧时好友,有这枚印章在好取得信任。阮虞那时候没有怀疑过他,姚长青也很快就还了回来,还叮嘱阮虞要放好。
她当然不会怀疑,谁能想到姚长青背地里有那样惊人的算计呢。
希望退亲的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不要再生什么别的变化了,阮虞爬起身,长舒一口气,手慢慢攥紧。
她是真的连一天都无法接受,自己和那个人渣再牵扯上分毫的关系了!
然而,阮虞的恨毒和厌恶姚长青却是半点不知,自觉被下了面子的他自然不可能让阮虞轻易如愿。
姚状元府上,前院,书房。
两个婢女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站着,害怕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门内,砰砰啪啪地声音不断响起,每一声都吓得她们两个缩一下脖子,她们全心注意着门内,也就没能发现院外一个中年妇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妇人身形瘦削,一身锦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头发半白,扎了满脑袋金钗,脸色蜡黄,颧骨凸起,黑着脸,一副刻薄相,她横眉竖目地走到两个婢女跟前,上去抬手就是两巴掌,“两个死丫头,怎么伺候你们老爷的!老爷生气不知道劝吗!?”
“啊,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两个婢女捂着脸颊瑟瑟发抖。
“滚去外面跪着!”妇人插着腰喝到,得了吩咐的两人急忙小跑了出去,红着眼眶,彼此对视一眼,即委屈又松了口气。
虽然挨了打,但好歹不用站在门口伺候老爷。
外人总说姚状元温雅专情,也只有她们这些贴身的下人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没规矩的贱坯子。”妇人冲着她们的背影呸了一声,大骂道,然后脸上堆起笑来,推门进去。
屋里摔了满地的竹简,姚长青背对着门站在书架前。
“我儿,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你平日最爱惜这些破竹简,怎么今天不是去了阮家给亲家老爷上香吗?怎么?可是不顺利?还是阮家那小娘皮做了什么?”妇人正是姚长青的亲生母亲,她看着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这会儿这会像是受了什么打击,满心疼爱,立刻忍不住提起阮虞的名字叫骂起来,言语粗俗,不堪入耳。
姚长青没有阻止母亲的言语,他不信阮虞对他真的那样无情,反而责怪阮虞今日不给他留情面,竟然在朝臣面前那样落他的面子,等他听母亲骂地满意了,才上前假模假样安抚起来。
“母亲千万别这样说,阮小娘子侯爷的嫡女,想与儿子退亲也是正常的,儿子出身寒门,确实配不上她。”
“呸,一个克亲的贱丫头,还敢嫌弃我儿不成,我儿可是状元!”姚母愤怒道,“想退亲?门都没有,等她日后过了门,看我怎么教训她!”
“母亲说的是,她年纪小,有些脾气,还得母亲日后教教她才行。”姚长青顺着姚母的话说到。
送走了母亲后,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书简,卷起来系好,整整齐齐地摆放会书架上。
姚长青出身微寒,从前没有机会养成砸东西出气的臭毛病,后来就变了,竹简耐摔,况且外面的这一排也不是什么珍贵的古籍,也比一地碎瓷好收拾,所以他有时候气的狠了就拿这些竹简撒气。
他踱着步子走到书桌前,撑着桌案坐下,桌案上干干净净,一张纸片都没有,砚台和笔架也在收在一旁,他盯着空荡荡的桌面,眼神刻毒,一点点提起了嘴角。
数日前,他收到远在边关的叔叔的来信,信是混在其他人报丧的消息里一起传回来的,姚长青原本没当回事,他一直不喜欢他那个小叔,要不是他为人孝顺,祖母溺爱幼子,他不忍祖母伤心,才不会请求阮侯爷对他小叔照顾一二。
紧接着他就知道姚汉明竟然胆大包天出卖军情,这可是闯下了弥天大祸呀。
姚长青看到信后差点疯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说派亲信暗自送回,还混在别人的信里,万一被人不小心看见了,他姚家岂不是完了。
他本来已经和阮虞提了要退亲的,阮虞自幼丧母,他是因为阮侯旧日的恩情才‘不嫌弃’求娶她的,现在又家道中落,可他盯着信深思了良久,发现这时候竟然只有阮家才是他的救命稻草。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放手!
他渐渐平静下来,双眼漆黑幽深,抬手揉了一下紧绷着的脸颊,重新摆出了一副温和的笑脸来,信他自然不会留下,不然岂不是落人把柄,在他看完的第一时间就把信烧得干干净净,连灰都没有留下。
他这里咬死了不放人,阮家再怎么也奈何不了他,尤其阮侯打了败仗,现在鼎立门户的男丁都已经战死,他是文人,混的是翰林院,就算得罪了军中势力也无所谓,反而更有机会和得到文官势力的交好。
阮家落败了,他姚长青却是状元出身,在朝中任职,未来前途远大,宋家不过是御史,也沾不到他。
算算自己似乎没有亏什么,姚长青才平顺了一点心中的不忿,重新做起了打算。
虽然说他坚定了不愿意退婚,可要是想把阮家拉到身边,把婚期正式定下还需要好好谋算一下。
现在想想,阮虞会那样对他一定是事出有因。
他不觉得自己在人家父亲刚走就跑去退婚有什么问题,这不只是提议吗,还没正式定下来呢,自然可以变卦的,尤其他今日还专门在众人面前给阮虞做脸,她怎能就不能体谅体谅他呢?
这样不懂事,随心所欲,还在众人面前那样咄咄逼人,本以为她真的好教养,现在看来,她和其他勋贵出身的女子也没什么不同。
姚长青心里劝着自己委屈求全,等事情解决了,他想做什么阮虞不都得受着。
明天,再上门去道歉吧。
他却是没想到,阮家连门都没让他进去,直接在大门外就把他堵住了。
拎着长棍的护院冷冷注视着他:“姚大人得罪了,主家吩咐,以后姚家的人,我们侯府概不接待!”
“咚——”
长棍重重敲在地上,更像是敲在他的心思,姚长青背后一寒,再也欺骗不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