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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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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间事此间了,”玄烛捉了我的手,眸中颜色深沉,“离开此地吧。”

    我胸中仍有疑惑:灵泽仅是一介修为尚浅的地仙,凭他自己的法力如何能将南海水族杀了干净?除非……得到外力暗助。

    “不,还是不对,我总觉得这灵泽应是借助了……”我本打算将心中的想法向玄烛坦白,却发觉玄烛眸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慌乱。

    他又拉了拉我,催促道:“走吧,此地怨气太重,不宜久留。”

    我驻足未动,静静望向他眸中,不禁问他:“我来此地是为了追杀那只水鲛魔,你又是因何来到此地?”

    玄烛偏过头去,避开我质疑的目光,淡淡道:“恰巧路过。”

    恰巧?好巧!

    我总觉得玄烛应该还知道些什么,但他似乎不想告诉我。他到底在对我隐瞒什么?

    正在此时,一团黑雾在眼前疾风般掠过,我立即察觉出,它正是我之前一直追捕的那只水鲛魔。见状,毫不犹疑,追了上去。

    这水鲛魔逃得极快,眨眼间又消失无踪,真是如鱼得水,然而由它身上散溢出的魔气结成的蛛网,已经黏在我的袖口,虽然不见它本尊,却仍能凭借这丝丝魔气,探知到它遁逃的方位。

    在一番搜寻后,我在一方水潭边发现了它,这畜牲倒是敏锐,察觉我后,匆匆向那潭水中一跃,又遁了形。

    潭水如镜,水面幽幽泛着寒光,俯首看去,深不见底。

    不知为何,这一潭看似幽静的寒水让我心生畏怯。我踯躅在水潭边,如临深渊,就像那时望着玄烛的眼眸,竟有一瞬间受到蛊惑般,想不顾一切就往下跳,心头一阵惊悸。

    我心说:不对!这魔物很是狡猾,之前应是故意留下魔气,诱我来到此地,目的么……

    我再次凝望身前的幽幽水潭,自言自语道:“陷阱……这是个陷阱!”

    忽地,四周邪风大作,以水潭为中心,将此间搅成一个硕大的漩涡,我措手不及,身体被卷在漩涡之中,一时间无法挣脱。这漩涡好似一只黑暗巨掌,将我死死抓住,不止不休地把我向暗不见底的深渊里拖。

    这又是什么邪魔外道?我不禁在心里斥骂。定了定神,唤醒沉睡的寒晶剑,将汹涌的力量握于掌中,向着身外的漩涡劈去,哗啦哗啦,巨漩被凌厉的剑气劈开一道裂口,我瞅准时机,团身翻了出去。

    而那道巨型漩涡,也在我脱身之后,坍缩为一滩黑水。水滩四周充斥着浓郁的魔气,久久不散。

    再回眸,此间的景象已是翻天覆地。

    尸山血海,水族的尸首纵横杂乱地铺在海底,头颅,残肢,脏腑……模糊的血肉,混杂堆积在一处,难以分辨谁是谁的。我被骇得冷颤不止,稍稍凝神后,此间浓厚的腐臭味,又惹得我一阵干呕。

    “蜃景,一定又是某个蜃景!”我试图安抚自己。腕间凝力击出一掌,掌风劈在身前的尸山上,只引得残肢爆碎四溅,却并未破除此境。

    “不应该啊……”身处蜃景之人一旦起疑,便可利用自身力量强行破除蜃景,“难道……这里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立于这尸山血海中央,我脑中嗡鸣,眸中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腥风裹挟着惨烈的厮杀声击中了耳鼓,我猛地回神,寻声望去,远处,正是雷鸣电闪,血光冲天。天兵天将与众多魔物缠斗在一起,战况胶着。我见此情景,立时纵身其中,加入了战斗。

    一番混战后,我意识到,这些魔物很难对付,杀不死斩不灭,像是依附在魔源之上,斩断了就又能立即生长出来。

    稍一分神,某个魔物将其魔气凝聚成数条腕足状的长藤,朝我接连挥来,我躲闪不及,身上承受痛击,如遭鞭刑。

    “怎么不知道躲?”怒气中夹杂着一丝关切。

    华英将我护在身后,挥袖将那些魔藤打散。

    “到底发生了什么?南海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魔物?”我百思不解。

    华英边击退四周涌上来的魔物,边偏头对我道:“魔墟禁制受损,之前被镇压在魔墟中的魔族余孽,因受到魔源的召唤,倾巢而出,眼下,需尽快找到魔源,将其铲除。”

    “魔墟?”我一时困惑,“你的意思是这里是魔墟?”

    华英道:“南海龙族先祖曾与天族签订契约,承诺,会世世代代镇压监守魔族余孽,更将南海龙宫建立于九殇魔宫废墟之上,而今,南海龙族被灭族,魔墟禁制也随之被损毁。”

    听他提起龙族灭族,我立即想到灵泽,“难道是灵泽损毁了魔墟禁制,把魔族余孽放了出来?若是如此,真的太可怕了!我一直想不通,灵泽仙力低微,如何能凭借一己之力作孽这般地步?”

    华英道:“灵泽屠戮南海一族时已堕入魔道。”

    “堕魔?难怪……”我回忆起蜃景之中灵泽的言行举止,不禁头皮发麻。

    华英道:“天君命天兵前来镇压魔族余孽,已僵持了三日之久。”

    “这些魔物确实很难缠。”我道。

    华英挥袖击散四周突袭而来的魔物,对我道:“不必恋战,需从速找到魔源,尽快将其铲除,天族……才有一丝胜算。”

    说着,已在魔物的围困中清出一条路来,携我脱身。

    华英掌间握诀,闭气凝神一番搜寻,猛然抬眸望向某个方位,对我道:“找到了。”

    我紧紧跟随他,向藏匿着魔源的地方奔去。

    前方魔雾越发浓重,华英足下忽然一顿,我躲闪不及,撞了他满怀,“怎么了?”我慌乱发问。

    华英微微蹙眉,沉声对我道:“那魔源所在万分凶险,你且在此处等候,待我将其铲除,再同你会合。”

    听闻他这些话,我百感交集,过往种种在眼前飞驰而过,定定心神,对华英道:“万年了,你还是那般自以为是,我既归神位,除魔卫道便是我的使命,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华英眸中闪烁点点微光,“淼……阿淼,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是我对不起你,自那日后,此万年间无一日不在自责,此番不愿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不想再失去你一次……”

    前尘旧事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我似乎想通了一切,苦涩地笑笑,“恨?怨?华英你也太小看我了,当年,是我要为兄长挡下那道天劫,也是我亲手剪断自己的情丝,最终落得形散身陨,全是我自寻,从未有人欺我害我,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你何需自责,就算让我重新选则一次,我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往事随风去,唯有放过彼此,才能直面前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淼……”华英眸中水光泛滥,向我欺近半步,手臂微微抬起,愣了愣神,又徐徐放下。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我们一同面对,并肩而战,便不会有遗憾。”那一刻,我无比坚定。

    华英凝眸良久,面上浮出微笑,向我轻轻颔首,转身走向魔雾深处。

    ·

    这是一条由水族尸身铺就的路,路的尽头是龙族宫殿的断壁残垣,殷红血滩随处可见,唯有红绸彩结在凄风苦雨中摇曳翻飞,任谁能想到,此处,三日之前,曾举办过一场盛大的婚典。

    皓皓月光自万丈远处洒落下来,穿越幽幽深海,为残破的宫殿描了一道银边。

    熟悉的白色身影孑然立于断壁残垣间,好似一朵绽放在废墟之上的雪莲花。

    “玄烛!”我不禁惊呼道。

    玄烛缓缓转过身,胸口魔光明灭,眸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色。

    他向我将将一望,又歪头瞥一眼华英,勾唇冷笑道:“恭候多时!”

    “魔源竟然是你!”华英冷声回应。

    我拽住华英的胳膊,否认道:“不对,他不是玄烛……他一定不是玄烛,一定不是……”

    我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玄烛堕魔的事实,心存侥幸,竟妄想得到华英的认同。

    不过自欺欺人。

    华英叹息一声,反手握住我的手,柔声安慰道:“阿淼莫怕。”

    我凝一眼玄烛,再望回华英,眼眶已盈满泪水,心绪若蛛网般粘织繁乱,不争气地抽泣起来。

    华英见状,将我向他身后护了护。

    “好一派浓情蜜意!”玄烛轻声拍掌道,眸中的血色更浓了一重,嘴角则是一抹诡谲的笑。

    这样的玄烛令我很是陌生。

    我双唇颤抖,不禁壮着胆子问他:“玄烛,真的是你么?你为何变作这般模样?”

    玄烛敛去唇边的笑,静静望向我,突然眸中血光一闪,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眉心紧蹙,似乎极为痛苦。

    片刻后,垂下的头又缓缓抬起,“还不全是因为你。”狡黠而扭曲,这怪异的声音竟不属于玄烛。

    玄烛胸口魔光爆涌,在那片灼目的魔光中,我竟瞧见兔仙的嘴脸,猩红的眼珠打着转,三瓣嘴撮了撮,恨恨然吐出:“为了救你,我家主神以命抵命,众人皆为水神归位欢腾庆贺,然而我家主神却危在旦夕,他快死了,这天族又有谁在乎?”

    “闭嘴!”玄烛像是突然清醒过来,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紧紧按在心房处,试图将那道声音压制。

    华英则凝着眉,轻声对我道:“那是他的心魔。”

    难以置信,兔仙竟然是玄烛的心魔。怪不得,之前每次见兔仙,都会心生不快。

    “只有我在乎你啊,主神。”兔仙又道,语声悲切,“你爱慕的人终究还是辜负了你,只有我,为你找到九殇魔丹续命,只有我,将永伴你左右……”

    “九殇魔丹!”我和华英不约而同惊叹道。

    随即,华英沉声道:“原来如此,他应是因服食魔丹而堕魔。”

    “怎么办?我们还能救他么?”我急切寻问,心中仍怀着一丝希望。

    华英却陷入沉默,眸中愁云惨淡。

    再向玄烛看去,他的嘴角正噙了一缕血丝,正勉力克制着将要失控的心魂,眸光涣散,语调悲怆,似是向我乞求道:“快……快杀了我,趁我还有一丝理智,快!”

    玄烛的乞求声像是一柄柄锋利的刀剑,一下一下深深刺入我的心口,让我感到一阵摧心剖肝般的痛。

    “快杀了我!求你们!”玄烛的语声断断续续传来,他眸中的光芒正一点一点褪去,面颊和双手冷白的肌肤上裂出无数狭细的裂纹,缕缕魔气自那些裂口散溢出来,渐渐将他的身体笼入一团黑雾之中,原本胜雪的白衣也被散溢的魔气染成污浊的黑。

    “不要,不要堕魔!”我边呼喊,边向华英求助,“怎么办?怎么救他?”

    华英却不动声色,仰头默默望着某个方向。

    我的目光追寻着华英的,穿越了幽幽深海,望向万丈之上的皓皓明月,片晌,华英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浮出几分希冀之光。

    他轻轻握了我的手臂,语声有些激动:“仲秋,此时人间正值仲秋。”

    我不解追问:“是仲秋又如何?”

    华英道:“仲秋节,拜月神,人族于此日焚香祭拜,玄烛的神力也会在此夕达至顶峰,他,或许能救赎自己。”说完,华英回望玄烛,眸光灼灼。

    我沉吟:“救赎自己。”忽而回忆起,无量天尊也曾教诲过我,他说:唯有自己可以救赎自己。

    思及此,我忙对尚存理智的玄烛喊道:“玄烛,你是人族信奉尊崇的天神,只要你不肯堕落,便没人能诓你入魔道!”

    闻声,玄烛长睫微微颤抖,抬眸看向我。

    “保持清醒,别忘记自己是谁,战胜心魔,救赎自己!”我喉咙颤抖着,试图将每一个字说清,试图唤醒他。

    玄烛眸中闪烁出点点星芒,像是坠落悬崖时突然抓住了咬生于峭壁的劲草,一字一顿竟重复起我的话:“战胜心魔……救赎自己……战胜心魔……救赎自己……”

    散溢遍身的魔气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似的,一丝一缕缓慢地敛回肌肤的裂隙中,身上衣袍渐渐显露出雪白的一角。

    我双手不住颤抖,好似虚空之中终于抓住了下坠的玄烛的手,心中的寒意一点点消散,足底却散力般,踉跄了几下。

    华英急忙扶住我,轻轻搂了我的肩,给了我一些力量,在我耳边柔声道:“……会没事的。”

    再看向玄烛时,他眸中的星光已悄然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比夜色更深沉的黑,他冷眸望了我们片晌,陡然讥讽道:“救赎?你们鸾凤和鸣,恩山义海,竟还有心思顾及我?还要我救赎自己?可笑!”他亦望一眼那万丈之上的皓月,幽幽道:“太迟了,回不去了……”

    “不好……”华英望了一眼玄烛,满面不安地对我道:“仲秋之夕,月神的神力将在此夜达至巅峰,可若是玄烛执意堕魔,那么他拥有的魔力也将无人能敌……”

    说话间,玄烛体内魔光爆闪,千丝万缕的魔煞之气自他面窍散逸而出。

    “玄烛……玄烛……”口中一遍遍唤他的名字,试图将他唤醒。然而这声声呼唤无力而苍白。

    肌肤一寸一寸龟裂,浊黑的魔气肆虐,此刻的玄烛,面目可怖而陌生。

    见此情形,我神魂如坠万丈冰窟,从指尖至足底全在这绝望的境地中冻结,寒彻心髓,不住地冷颤。

    漆夜之上,一轮血月。

    遍身散溢魔气的玄烛直直盯着我和华英,在我绝望的呼唤中露出一个诡谲的狞笑,他鼻中冷哼一声,抬掌凝出无数道黑色箭矢,卷携着冷冽刺骨的戾气,向着我和华英疾射而来。

    我怔愣在漫天箭雨中,再回过神,华英已将我护在身后,然而,他用法力结出的护盾,在无数魔箭的冲击之下,最终土崩瓦解。

    “玄烛彻底疯了,阿淼,快走!”华英一边竭尽全力抵挡密集袭来的魔箭,一边催促我离开。

    话音刚落,竟被几支魔箭贯穿了胸膛,华英眉心一蹙,捂着胸口陡然倒在我眼前。

    我失魂落魄,直至华英倒在箭雨之下,才终是看清此刻的险恶。

    于是,慌忙以寒晶剑为盾,在魔箭之雨中堪堪辟出一条生路,一手扶着昏死的华英,足底生风,打算逃离此间。

    然而,双腿瞬间如坠千斤之重,回眸,玄烛唇边正噙一道嘲弄的笑,“你想与他双宿双飞?做梦!”

    翻云覆雨手释放出乌青长绫,缠在我和华英的颈间,渐渐勒紧,待我几乎昏厥之际,又微微一松。

    “据说恩爱之人,皆愿生同衾,死同穴,今夜,便由我成全你们,可好?”

    我无声瞥一眼玄烛,便瞥见那一抹妖异的笑,凝在他的唇边,像是在玩弄,在嘲笑,在病态地欣赏。

    “玄烛……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我想再饮一杯陪君酒,想陪你再醉一回……”我边挣扎,边向他求饶,更试图唤起他的回忆。

    玄烛果真在我提到陪君酒时愣了一下,随即喃喃道:“陪君……陪君一醉,此生不憾……”

    趁他分神,我偷一个机会,暗中向天族发出求助信符。

    ·

    不消多时,一众天兵神将寻至此处,瞬间将玄烛合围,又听一人怒骂道:“天族叛徒,大逆不道,罪不容诛!”

    喊话的正是那位金甲战神,就见他手持金辉长矛,飞身便向玄烛杀来,麾下天兵随之一拥而上。

    一头墨发无风狂舞,玄烛眸中霎时血色盈溢,唇角勾出诡绝的笑,睨着围剿他的兵将,冷哼道:“找死!”

    玄烛暂弃我与华英,挥袖杀向一众天兵天将。

    血雾弥漫开来,无数凄厉的嘶喊声从重重血雾中传至我耳畔,我身在血雾之外,望着接连被击飞的天兵尸首,仿佛坠落阿鼻地狱。

    不管我愿不愿承认,玄烛已然堕了魔,眼看同袍的鲜血染至我的足底,再不能置身事外。

    血雾至浓处,玄烛的面窍冒着黑气,五官狰狞,身形却若鬼魅般闪烁于电光雷鸣中,杀得淋漓。

    手中剑低声悲鸣,剑刃上似是凝着千山霜雪,剑意冷峭,我望一眼那血雾至浓处,持寒晶剑向玄烛后心刺去。

    玄烛缓缓垂下头,低眉打量一番那柄刺穿他心口的冷剑,半晌,转眸看向我,敛尽唇边的邪魅,迟钝道:“你要我死?!”

    “是!”我未假思索,决然道:“我要你死!”

    一颗浑浊的血泪自玄烛眸中坠落,他苍白了面色,微微阖上眼帘,唇边却牵起一个释然的浅笑,缓缓道:“小杨花,陪君一醉,此生不憾……”

    ·

    杯酒映照皎皎明月,缤纷落英辗转眸前。

    陪君一醉,天上人间,无尽故事,轮回不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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