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曾少年
“柳中行,黑山君,还别说,此人在江湖上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个名字。”白行舟沉思道。
“柳兄,此人也是天命一员?天命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方不回直截了当问道。
“天命不仁,这是江湖上对我们的评语,其实天命成立最初,也只是一群为了共同理想走在一起的年轻人罢了,至于成员嘛,一共有九人,不瞒你们,咱们九人除了盟誓之时,就再也没有凑齐过。天命诸人相互之间互不统属,对于个人身份理论上也是互相保密,不过除了二档头因为职责所系不能公开之外,咱们其余几位从来都以真面目示人,嘿,只有这位黑衣老兄,看似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行事下流,跟地沟里老鼠一般无异。真不知道当时白老大看中了他什么!”
“那你们初衷是什么?”白行舟随口问道。
“先帝当年被围白登,白老大被迫接下十战之约,可是遍数军中,哪里凑的齐十位高手,彼时长右残军被砗磲联军团团围住,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儿也飞不出去,得亏当年技击营有一位异士精擅遁地之术,说穿了就是打洞子的本事,冒死把消息传出去,因为时间匆忙,这救助信传到关中便戛然而止了,彼时的关中武林群情激奋,一种武林同道俱都义愤填膺,争相奔赴前线,那时候的中原武林可不像现在这般死水一潭。”韩缺接话道。
柳公卿想起往事,也是不由得模糊了双眼,“是啊,那时的韩兄是何等意气风发,小方,你是没见过年轻的韩缺,不然,你俩非得第一面就干起来不可。”
韩缺面上罕见的多了些惭色,“不怪柳兄调侃,韩某当时绝学初成,正要一会天下英雄,难免看起来有些倨傲。”
“哈哈,那可不是有些,当时关中群豪哪有一个在韩兄眼里。”柳公卿笑道。
“至少柳兄的剑舞,韩某当年也是佩服的。”韩缺也是莞尔。
“所以,天命最初是因为这个才走到一起的?”方白二人肃然起敬。
“是啊,当时咱们九人约为兄弟,对天盟誓,匡扶大梁,护佑汉家天下。”时隔十年,韩柳二人如今思及前事,依然热血沸腾。
“咱们九人除了老二和老幺,转天全部参加了十人之战,有两人长眠在那场决斗里。”柳公卿长叹一声,“小方,白兄,你们能想象那是怎样一场破釜沉舟吗?万千敌兵在侧,又有墨脱,安之祁等一众高手虎视眈眈,咱们几人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方白二人听了柳公卿长叹,想到诸人当年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不由得肃然起敬。“柳兄,韩兄,天命义举,该当传遍天下,也好让咱们中原武林知道咱们自己的义士到底是什么样子!”
“嘿,说来惭愧,那一战咱们十战七负,哪还有脸提起。”想起当年一战得种种屈辱之处,韩缺就压不住火。
“是啊,输一阵就是十万岁贡。咱们当今的天子还觉得是因为咱们几个人才让大梁每年交那么多岁币。”柳公卿黯然道。
“狗皇帝,岂有此理!”方不回少年意气,听了这话,倏地站起,手中铁棒猛地插入地下,“柳兄,韩兄,总有一日小弟必将牵着皇帝老儿的鼻子来给你们道歉。”
白行舟也是郁郁不平。
“所以后来呢?”
“后来,后来,先帝急怒攻心,第二天就驾崩了,临去前给咱白老大留了衣带诏。剩下的事,想必你们也大概都听说过了。”柳公卿道。
“如此说来,白舜卿不止不是凶手,更是力挽狂澜的英雄啊,那后来江湖上关于此人的传言,全都名不副实了?”方不回皱眉道。“那为祸朝堂多年的黄门九侍郎到底是不是他的人?”
“呸!那帮杂碎也配?他们是当今天子的爪牙,不过托在白老大名下,否则,以他从龙之功,到如今也只是九阍总管一职?”韩缺啐道。
“且慢,白兄,可还记得令师兄的话?”方不回灵光一闪。
“你是说,表面上看起来白舜卿获利最丰,而今的地位也最是超卓,他在阳光下显得越是耀眼,那么躲在他身后的影子里的那个人就越安全。”白行舟好像也抓到了什么。
“不错,砗磲一战真正获利最多的并不是白舜卿。”方不回一字一句道。
众人到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说——”
“不错,就是当今天子。”方不回抚掌道。
几个人一时沉默无语,呆愣的盯着噼啪作响的篝火。
“几位,倘若咱们的猜想属实,那么这件事及时被咱们查个底儿掉,长右军一样翻案无望。”方不回站起身来,“方某绝不能容许世间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如此颠倒黑白,草菅人命,哪怕他是当今天子!”
“方兄,如此大事,一定算我一个。”白行舟继而站起,单掌轻出,跟方不回击了一掌。
韩柳二人面面相觑,思忖良久,猛地站起身,跟方白二人击掌为盟!
“诸君,满饮此杯,从今天起,你我便以为长右军讨回公道为己任!”方不回猛的喝道。
“好,”三人高声应和。
此刻的四人胸中豪情汹涌,谁也不曾料想,这域外绝谷中的草草一盟,便惊艳了整个中原十数年的时间,直到甲子之后,中土武林还流传着关于他们的传奇。
“怪不得当日周不疑师兄一口料定,白舜卿绝非幕后主使,以他的才智,想必已经想通其中关窍,只是并不想和盘托出,毕竟此事说来太过耸人听闻。”白行舟缓缓道。
“如此看来,白舜卿各种举动,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当今天子的人也说不定。”方不回应道。
“仔细想想,白老大当年一直是愁容满面,咱们一直以为是心忧战事,现在看来,他应该痛苦无比,毕竟魏渊也是他生平知己。”柳公卿也是唏嘘不已。
“诸君,既然你我共识已成,那咱们就好好商量一下计划。”方不回急切道。
“我跟韩兄要先去一趟雁回关,咱们老幺马上要成亲了,我怕黄门之人会与她为难,做兄长的正该去给她撑腰。”柳公卿当先说道。
白行舟眸子闪过亮光,“我与孙铿孙前辈也是约在雁回关。”
几人最后把视线投到方不回身上。
“额,我应该是跟苏姑姑,丁谣一起去给田田治病,她们现在应该还是住在雁回关北五十里的卧虎庄。”方不回有些底气不足。
“如此说来,咱们又能同行一处咯?”几人相视而笑。
“保险起见,咱们还是兵分两路,一明一暗。”老成的柳公卿沉思一会,提议道。
韩缺点头表示同意。
方不回有些不解,疑问的眼神看着柳公卿。
“嘿,听我慢慢道来,其一,白兄此番得了神剑,这柄剑可不只是一柄剑那么简单,对于有心之人来说,它在政治上的象征意义要远远大于它作为一柄剑本身的意义。第二嘛,树生和尚绝不会就此罢手。其三,就是薛重明此人心机深沉,为了秘宝,到最后跟大家都撕破脸了,甚至在来路上都布满了火药。”
“咱们此番返回中土,一路上绝不会太平,我跟白兄一路,在明,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牵扯地敌方精力,韩兄,方兄,护卫两位姑娘,在暗,如此一来,咱们或明或暗,相互照应,能在最大程度上,模糊敌人的视线。”柳公卿当仁不让的分析了一番。
要论运筹帷幄之中,三人加起来也不如半个柳公卿那么严谨,当下俱都心悦诚服。
言罢,三人又畅饮一番,就围着火堆沉沉睡去,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柳公卿去找苏寒枝,丁谣商议出行事宜,方不回醒来之后,想起丁谣,又觉得不知所措。
白行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一切安排妥当,方不回,韩缺跟丁谣,苏寒枝一路,柳白二人一路,几人顶风冒雪,下天山去了。
且说方不回一路,下山路线正是苏寒枝当年上山的小路,虽然走得颇为艰难,但好在人迹罕至,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很顺利的就来到了铁勒城外。
“韩兄,咱们悄悄进城,补给一番,你带她们回客栈,我要取铁匠铺一趟。”方不回说完偷偷瞄了一眼丁谣,见她面色平静,自然老大尴尬。
“好,咱们城外会合。”韩缺跟他约定了密押,便带着二女直往来时客栈去了。
方不回进城之后,毫不耽搁,直接往王贲铁匠铺疾行,“也不知宽兄现在何处,也罢,先去问问老爷子再说。”
进了铁匠铺,早已歇业日久,王贲依然捧了小巧紫砂壶,悠哉的喝着茶。
“嘿,臭小子,一去几天,有什么好事把你们耽搁了?”见到方不回,王贲很是开心。
“王老,之前你们说要去中原,不知何时起身?如果不嫌弃,你我同路如何?”方不回唯恐街上有薛重明沿线,所以对于赴宴之事一字不提。
王贲看他表情有异,随手放下茶壶,私下里环顾了一圈,慢慢说道,“怎么回事,但说无妨,此地绝对安全。”
方不回当下把赴宴前后原原本本的和盘托出。“王老,宽兄目下正跟我一个朋友一起,安全上绝对没有问题,怎么样,跟我一起走?”
他来此本为告别,后来一想,此番归途难测,倘若能跟王家父子结伴而行,岂不凭空多了一个高手臂助,左想右想,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害,当下果断发出邀请。
王贲思考半天,也觉得能跟方不回他们一路实在是当前为稳妥的选择,于是欣然答应。
简单收拾了一下,把程颂委托的标的带上,跟着方不回直往客栈走去。
二人走到半途,就听大街上传来一阵轰隆马蹄声,一标精骑正往城门去了,为首的正是薛童。
“不好,这家伙有可能是去封门,老爷子,你先出城去,我随后就到。”方不回话音未落,人已经飘出数丈,径直往客栈去了。
看着方不回一闪而逝的背影,王贲当机立断,转身出城。
却说韩缺带了两女并几个随从,回到客栈,简单收拾完毕,会完账,正要离开,只见方不回急匆匆赶来。
“韩兄,一切都打点完了?”
“是,你不是去铁匠铺了?”韩缺纳闷道。
“白兄尚有一物,绝对不能落下,分手前千叮咛万嘱咐。”韩缺喘着粗气跑进客栈,一溜儿钻进白行舟房中,小心翼翼的抱了个布袋出来。
“咱们得赶紧出城,薛童那家伙说不定此刻已然在封城了。”方不回急切道。
“丁谣,苏姑姑,你们二人先上马车,”方不回随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丁谣,小声道,“白兄此物干系重大,丁谣你帮我保管吧。”
丁谣眉头微皱,接过布袋,“什么东西?”
方不回道:“总之很重要就是了。”说完提了铁棍跳上一匹马,走到韩缺身前,“韩兄,小弟打前站,倘若城门未封,自是最好,万一,嘿,说不得小弟便要凭这铁棍打出一条路来,苏姑姑和丁谣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回头,一路向东去,城门外王贲老爷子接应。”
方不回一提缰绳,直往城门去了。
韩缺也不敢怠慢,亲自赶了马车,跟在方不回身后,得得而去。
走到城门处,果然不出所料,一标精骑正在城门处张贴告示,薛童则趾高气昂的指点江山,浑没了之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方不回回头瞥了一眼,见韩缺马车跟了上来,当下也不多话,棍子一晃,直直向薛童杀了过去。
“这铁勒国难道真是人人都有两幅面孔不成。”方不回出棍之际,脑子里居然想的是,薛童,薛重明这君臣二人,面皮上真是玲珑透了,为人处世,但凡有极隐忍时,那就一定有极狂放处,莫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