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锦囊何妙计
狼跋:“鸡皮,过完年你又要飞去天山了?”
匪风:“嗯。”
狼跋:“什么时候回来?”
匪风:“……”
狼跋:“你就那么喜欢往外飞嘛?”
匪风:“……”
狼跋:“你就不会舍不得什么的?”
匪风:“什么?”
狼跋:“就是……就是牵绊啊。”
匪风:“我又不是风筝,哪来的牵绊?”
狼跋:“……”
书生摇了摇扇子:“他是说,他舍不得你每次飞那么远。”
狼跋:“你这书生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舍不得他。最好啊你们都走,好让我一个人耳根清净。”
书生:“这容易,你一个人走了不就成了,而且,你一走,我们四个人也都耳根清净了。”
狼跋悻悻地瞟了书生手中那柄扇子一眼,没好气道:“哼,最烦的就是你。老是拿着一柄扇子摇啊摇,让人看着心烦。”
书生不服:“我这把扇子招你惹你了?”
两个人隔着竹竿,虚张声势地挥舞起了各自手里的武器。而置身于这样两个幼稚的大男孩中间的竹竿,则是又好气又好笑。转头来望了一眼正在是非之外的匪风。
湖面上,一簇红色的烟火冉冉升起,刹那间,在他的眼睛里倏然绽放,犹似一朵穷其一生芳华于瞬间释放的昙花,那热烈而奔放的美丽,令人震惊,令人痴迷,也令人惶惧。
借着烟火那一瞬的光量,竹竿看到匪风的鼻子微微耸动了一下,神情微微露出一丝不豫,仿佛又闻到了火药的味道,自从他的右手被人暗施诡计炸毁之后,他对这种气味就尤为敏感了。尽管如今的他对自己的“右手”已经运用自如,与左手无异,但每次闻到火药的味道时,他的反应总是无法像平常一样冷静而镇定。
竹竿:“鸡皮,如果你这次找到了他,你还会回来吗?”
匪风:“会——”
狼跋:“当然会啦,你这傻猪皮,问的什么问题。咱们五个兄弟就是这手上的五根手指,谁也离不了谁。”
竹竿:“嗯,说得对。说得好。那——那我是哪个手指?”
狼跋:“你啊,这个!”
竹竿:“大拇指?这怎么敢当啊?”
狼跋的两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打量了竹竿一眼,然后竖起大拇指道:“你在我们五人当中,那可是举足轻重,你若不敢当,那谁敢当?”
竹竿暗喜,接着问道:“那书生呢?”
狼跋:“书生么——嘿嘿,无名指啊。”
竹竿:“为什么?”
狼跋:“太学三考,一试不中。桂府无门,金榜无名。他若当不得无名指,何人敢当?反正我不敢。”
书生睨笑道:“掠人之美,当之有愧啊。”
狼跋:“何愧之有?古人云: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放眼我们五人当中,能当圣人的也就只有你了。”
书生惶然道:“狼跋兄也太看得起在下了。”
竹竿看不惯两人假客套,抢道:“那匪风呢?”
狼跋:“这个还用问,他是咱们里头个子最高的——”
竹竿:“所以他是中指!”
狼跋:“嘿——你今天吃葱啦,这么聪明!”
匪风:“忝列其中,愧不敢当!”
竹竿:“嘿嘿。当得!当得!那白华呢?你俩谁是小指啊?”
狼跋:“哎呀,这个嘛,就不好说了,我若是食指,他就是小指了,被他知道了,他肯定要不高兴了。这样吧,我把‘食指’让给他。”
书生:“那可是委屈你了。”
匪风:“有何委屈?饿虎扑‘食’,‘食指’自然是他白额虎的啊。狼跋狼跋,跋,自然是在最末的。”
书生:“言之有理!妙哉!妙哉!”
“太好了!”竹竿掰着手指道,“我们五个人又有五个花名了,我是大拇指,白华是食指,匪风是中指,无衣是无名指,你——是小指。嘿嘿……”
狼跋:“瞧你那五根指头,每个都跟大拇指差不多,你还分得清谁是谁吗?”
“无名指,你以后要是有名了,可不能忘了我们四个无名弟兄。”弯下无名指,竹竿又笨拙地翘起中指,道,“嘿,中指,你这次要是找到了你弟弟,可一定要回来啊。”
匪风:“我当然要回来,我所有的积蓄都在老郎那呢。”
狼跋、书生、竹竿:“……”竖起中指,横眉以对。
“咳——”
就在这四人日常斗嘴之时,身后已站着一人,见他们哓哓不休,便清咳了一声。四人循声回望,乃见其人,立时噤口卷舌、整衣敛容,恭恭敬敬地行礼道:“玉蕊姑姑!”
对这蒙冲五虎,玉蕊一直都有所保留,盖因他们都是被其他鸿渐堂弃置的人,他们的履历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瑕疵。
竹山彘竹竿,贪吃不懂节制而导致身形走样,最后因其四肢粗笨行动迟钝而不得已退出鸿渐堂;
白额虎白华,性格偏执,早年打造暗器时双目为强光灼伤却依旧坚持,最后导致失明,故自请离开了鸿渐堂;
铁弹子狼跋,话多嘴碎!公输拙恼其百舌之声吵扰不绝,便将他请出了鸿渐堂;
五云书生无衣,太爱干净!公输拙赠了他四个字“洁身自好”,又给他安排了一份美差——给泥菩萨洗身,然后无衣便自动消失了。
海东青匪风,旷工旷课。每年年后他都会去天山一带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胞弟,一去就是数月,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期间还音讯全无。任情恣性,全无纪律可言,还每次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打。公输拙自认无力拘管,便在一次匪风出门时送了他一句话“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过,他没想到,这只神鹰又像候鸟一样在半年后又突然飞了回来。
虽说这些瑕疵并非什么大的缺点,但在精益求精的鸿渐堂,在眼睛不容沙子的公输拙眼里:小隙沉舟,不可不戒。也因是如此,他和鸿渐堂都不可能容下这五个人。
玉蕊入门后一直随着老郎在鸿渐堂学习。在鸿渐堂,老郎教了她八个字——“慎始敬终,终以不困”,十多年来,玉蕊一直谨遵师训,以“慎”自律,以“慎”自省,一以贯之,孜孜不怠,最终也因为这份持之以恒的“慎”而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与尊重。
所以,对这五个人,一向克己慎行的她或多或少存有一些成见,但相比公输拙,她更多了几分宽容,毕竟在她看来这五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再者,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也要比对公输拙客气许多,人前人后一句“姑姑”总是毕恭毕敬,决不会像对公输拙那样当面“公输堂主”,背后“公输老拙”。
刻下,玉蕊贸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颇有些不好意思,见他们一齐转身过来行礼,愈觉过意不去,颔首示意他们免礼之后,嘱咐道:“那黄头郎不见了,你们多留点心。”
四人面面相觑,似有疑惑,因为不久前,玉蕊才命人通知过他们黄头郎失踪的消息,这才过去没多久,玉蕊又亲自过来通知,这实在有些反常,但目下,四人也顾不得细想,“是!”齐声作诺,衔命而去。
铁弹子狼跋走得急,一颗铁弹子从手心滑溜出来,他俯身相拾,直起身来时,恰遇见侯度形色匆匆地从三楼拐弯出来,正欲往二楼下去,他忙叫了一声:“侯堂主。”
侯度闻声止步,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有意料到有人竟会在那样隐蔽的角落里躲藏着。
由于转角处光线不明,狼跋未能看清楚侯度的表情,只是依稀感觉到侯度迟疑了一下,在那个转角处凝停了两秒,才缓缓转头望向他所在的位置。
侯度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半明半昧的脸上隐约露出一丝友好的微笑,狼跋短暂地错愕了一会,似乎是没有意料到一向不苟言笑的侯堂主竟会向展露笑颜。
幽暗的灯光下,狼跋仿佛看见了一双警惕而又惊恐的眼睛,于遥远的深渊底部投射过来两道冰冷的幽光,他心头猛地一凛,后背瞬间冷汗涔涔。
怔忡了片刻,狼跋咧嘴一笑,局促而僵硬的嘴角难掩尴尬,正踌躇间,侯度已转身向他走来,而他竟忘了上前相迎。
摇曳的灯火在侯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他一步一步地向狼跋靠近,沉稳而隐秘的脚步犹似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离狼跋大概还有三步远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周围,但脚步未停,似有什么私话要对狼跋说,而就在他再往前一步时,他觑见了玉蕊的身影,立时警觉地住了口。
而在这时,玉蕊也发现了他。
“咦?——侯堂主。”
侯度佯作直到此刻才看到对方,遥遥打了个招呼,然后和狼跋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就各自走开了。侯度向着玉蕊走去,狼跋则向着相反的方向退了开去,转角处,他回头望了两人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某种留恋之情,但脚下没有停留。
“侯堂主,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异常?”
“哦,没有,没有,一切都和计划的一样,没有什么异常。”
“哦,那你这时候过来?”
“哦,这——”侯度的神色有几分拘谨,吞吞吐吐的似有难言之隐。支吾了半晌,他才从袖间掏摸出一个锦囊递与玉蕊,道:“这是五爷要我交给你的。”
玉蕊接过锦囊,一脸狐疑地瞥了侯度一眼,准备当着侯度的面打开锦囊,因为她感觉到侯度的目光一直盯着锦囊,似乎对锦囊之中的东西充满好奇。不过,在玉蕊解开锦囊束口的时候,他阻止了她:
“五爷说了,不到紧要关头不要打开。”
“紧要关头?什么是紧要关头?”听侯度这般说,玉蕊将刚刚伸进锦囊中的手伸了出来,并将锦囊重新收束了起来。
“五爷说,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说着,侯度悄悄地将视线转向了黑漆漆的船舱之外,黑色的眸子里不见一丝光彩。
“好吧。”玉蕊微一苦笑,低低地叹了口气,见侯度目视舱外面色凝重,似是有话要讲,所以她没有即时离去,微微走近他身边,以一种既生疏又熟络的口吻开口道:“这样的小事,您找个人来给我便是,又何必劳您亲自走一趟。”
“五爷所托,还是我亲自跑一趟比较稳妥。”
“侯爷就是这样小心。不过侯爷这趟过来,应该不只是来送锦囊这么简单吧?”
踌躇良久,侯度依旧没有回头,仿佛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脸上,所以他不敢回头,生怕那灼热的目光会融化了自己内心某样东西。
“有件事,本来五爷要等明天再告诉你的,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今天告诉你吧。”
“什么事?”
“司马丹没事。司马宅的重建文书已经发给玉英,到时还是由你任总监司。”
“……”
玉蕊默然了片晌,答道:“知道了。”
那双平静似水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她早已收到了这项任命,并早已接受了这项任命。
转头望向湖面,湖上沉沉浮浮的火光就像吹落在梦里的星光一样忽明忽暗,凝眸许久,玉蕊迷离的眼眸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融化了,缓缓地流进她原本温暖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