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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无期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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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把饕餮盒送给田二了?”重新落座后,祁穆飞问了师潇羽一个问题。

    “不是送,是换的。”

    “有什么区别?”

    师潇羽答不上来,既然对方已经猜到了,她也就没再逞辩,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屑置辩的表情。

    “有饕餮盒在,想来一勺叔这次定能顺利回去了。崔中圣怎么也要对自己承诺过的话负责的,对吧?”

    “这个你也知道?”师潇羽眨了两下眼睛,向祁穆飞回过一个质疑的眼神。但祁穆飞向他投过的眼神答复却是肯定的。

    那个其貌不扬的饕餮盒乃是崔中圣曾经委托墨尘特意为曲玉露打造的定情信物。可是后来由于某种原因,两个人终还是未能成为别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在“结束”这段感情的时候,崔中圣曾向曲玉露许下过一个承诺:

    “只要你肯同意取消婚约,我可以答应你一切事情。”

    “对不起,我跟老天爷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变的,所以我不会同意的。除非,你能从我手里把饕餮盒拿回去。”

    尽管最终崔中圣还是未能从曲玉露的手中拿回饕餮盒,但是两个人的婚事也未如期举行。婚事的搁浅让两个人的感情也从此陷入了停滞不前的泥沼之中。

    但两个人似乎又都默认了婚约的存在,谁也没有再谈婚论嫁。只不过这场婚约,和初九之约一样,没有写明婚期。

    关于这个承诺,吴门之中,鲜有人知。师潇羽一直以为她是吴门之外唯一的知情者,但没想到祁穆飞竟也知晓此事。这让她不由得感到意外,但想了想,又没那么意外了。虽然他这个人看着不通人情世故,但无可否认,世间许多事情,他比她看得更加透彻更加深刻。

    “曲堂主这次不容易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祁穆飞看着自己的手心和手背,半是惋惜半是敬佩地说道,欲言又止的眼神隐隐在责备她不该将饕餮盒交给田二。

    他预判,崔中圣见到饕餮盒,一定不会再为难田二师徒,但也一定会把饕餮盒夺走,因为他一直都希望取消婚约——尽管在大家眼里,他二人的婚约早已不复存矣,但是他明白,固执的曲玉露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惟有把饕餮盒从她手里拿回,他二人的过去才会真正了断。

    可祁穆飞始终觉得,崔中圣并非真正想了断,他只是想让对方断了念想而已。同时祁穆飞也认为,已经等待了八年的曲玉露未必如师潇羽所讲的那样已经对两人的婚约不抱一丝希望,这次她将饕餮盒主动让出,更多的意思应该只是想成全对方的意图而已。所以,他不禁担心,这饕餮盒一旦落入崔中圣的手中,他二人的感情就再无法回头了。

    “崔中圣算什么肉,顶多是一块坏死的肉,割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师潇羽颇不以为然,目光犹视肉中刺,急盼着将那刺儿从肉中挑出,从此一干二净,再无瓜葛。

    “——我说的是曲居士。”祁穆飞徐徐放下手来,眼神犹似对师潇羽意会错误感到讶异。

    “曲三叔?”师潇羽微一吃惊道。

    但很快,她即明白了过来,“说来也是,他是江右分舵的副舵主,而且他明明知道一勺叔就在这里,却知情不报。”

    “只怕他知情不报的不止这个。”祁穆飞道。

    “还会有什么?”师潇羽带着疑惑的眼睛询问着对方。

    祁穆飞耸了耸肩,做了一个“不知道”的表情。不过,在师潇羽看来,这个表情的深意应该恰恰相反。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告诉我?”

    “你回头应该问问曲玉露,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没告诉你。”

    “曲姐姐?”

    “一个不娶,一个不嫁,难道真的是因为人家喜欢你?”祁穆飞笑着说起了师潇羽一桩多年来一直不愿提及的旧事。

    师潇羽蓦地脸上一红,神色又是恼恨又是忸怩地瞪了祁穆飞一眼。

    说起来,崔曲二人这一对旷夫怨女之曲折,与师潇羽确也有不可逃脱的干系。

    话说九年前的深秋,百废待举的吴门在一年前被大火焚毁的鼎丰楼的废墟上举办了那一年的龙虎风云会。

    那场比试中,崔中圣力压群雄,一举夺魁,不负众望成为当年的头名。吴希夷大喜过望,特为其颁赐黄金百两,还豪掷九万贯为彩礼将当时正暂代曲三酉统领碧蚁堂事务的吴中第一美女曲玉露嫁于他。

    一时间,这英雄抡魁的壮举和这才子佳人的喜讯遍传吴门九仙四舵。

    这桩婚事,不仅是碧蚁堂之大喜,也是江右分舵之大喜,更是吴门之大喜,所以姑苏五友的其他四友无不向二位新人表达了恭贺之意。

    二人的婚期定在翌年春。

    可不想,就在成亲前一个月,崔中圣却向吴希夷提出了取消婚礼的请求。理由是他心有所属。

    对于这个纯粹为了悔婚而捏造的理由,九仙堂的人都拒不接受;

    但面对这个为了悔婚而故意自损人格的年轻人,吴希夷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只是他始终无法说服曲玉露和他一样选择接受。

    也就这样,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璧人成为了对面不识对坐无语的两个路人。

    事后,忿忿不平的师潇羽拉着曲玉露去找崔中圣讨说法。没想,这崔中圣竟当着曲玉露的面,目指师潇羽为其迁情之人,更言,以前是因为师潇羽与段有常有婚约才未表明心迹,而今段氏家破人亡,他也不必再隐瞒。而后,更不由师潇羽分说,强曳其肘,弃曲而去。

    幸好,曲玉露素知二人不睦,且当时师潇羽不过总角之年,所以并未相信其所言,也并未因此而对师潇羽心怀芥蒂。只是从此再未当着师潇羽的面提及崔中圣这个名字。

    之后,师潇羽入祁门为妾,而崔中圣又果真不娶一人,以致旁人至今都对这桩旧事几多揣测几多臆想。

    无辜受累的师潇羽自觉委屈,却又有口难辩有苦难言,只得在嘴上将这混蛋崔中圣大骂千千回,又在地上画上圈圈将他踩上千千脚,方可稍解心头之恨。

    “难道真的……”

    师潇羽喃喃许久,低垂的睫毛恰到好处地掩蔽了她眼眸里的波澜与暗涌,脸上的红霞已经逐渐褪去,就像退潮后的浅色沙滩一样,柔软而平静。明亮的烛火照拂着她的半边脸颊,鲜明地映照出她皎洁可爱的一面;而另外半边则犹似被月光微笼着,朦胧地露出一片温柔而恬静的光晕。

    祁穆飞默默地凝望着,随时准备逃避的目光里微孕轻怜之意。他固不忍看到伊人颦眉不展的苦恼样子,但也不忍打断她此刻目不别视耳不旁听的思考,甚至,他还希望她这样全情投入的思考时间可以持久一些,这样,他的目光也就可以在她的脸上停留得更久一些。

    但事与愿违,师潇羽的思考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甚至比他预料的还要短,短暂得差点让他的目光都来不及逃避。

    “照一勺叔的说法,他俩曾经见过面,那为什么他回去却只跟陈堂主说一勺叔还活着,而绝口不提他在这里呢?”师潇羽扭头问道。

    “那不是正好魏夫人和卢氏来了吗,所以他没来得及说。至于后来他为什么也没说,或许——或许他是想保护一勺叔吧?怕一勺叔回去之后被九仙堂治罪。”祁穆飞拿着当年崔中圣拒绝曲三酉返回江右分舵任副舵主的说辞解释道。

    有人曾认为,这才是崔中圣悔婚的真正原因。

    崔中圣恨吴一勺入骨,而曲三酉却隐瞒吴一勺之所在,故意包庇吴门罪人,让吴一勺逍遥法外,这让崔中圣一直愤恨不平,尽管他一直没有当面指斥曲三酉的不是,但陈青牛死后,他对曲三酉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他编出了那样荒唐而虚假的理由出来要求退婚。

    但师潇羽对此表示怀疑。

    “曲三叔和一勺叔,交情匪浅,当年为了找一勺叔,他几乎把整个中华大地都走了个遍。而今,有人诬陷一勺叔杀害自己同胞,就算他不认为那是诬陷,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她始终不相信,当年为了遇难同胞奔袭千里追杀金贼的热血英雄会在这件事情上选择“置身事外”。

    “难道曲三叔是被人胁迫?”忽然,她的眉棱一耸,惊叫道,“呀!会不会是崔中圣?”

    “定是他!定是他!”一番近乎不容置疑的自问自答之后,师潇羽奋然拍案道,“定是这姓崔的不知哪来的消息找到了一勺叔,为了报复一勺叔,所以他封锁了消息;同时为了防止曲三叔走漏风声,所以这么多年来,表面上曲三叔称病不出,实际上是被他崔中圣给软禁了。”

    “软禁?虽然崔中圣是舵主,但要软禁一个副舵主,怕也是做不到的吧?”祁穆飞吃惊地听着这个足以让崔中圣皮开肉绽断手断足的大胆猜想,双目微凝片刻后道,“再说,虽然当年崔中圣一开始并不愿意曲三叔回江右分舵,但最后他还不是极尽隆重地将曲三叔迎了回去?”

    祁穆飞接着说:“是,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你曲姐姐和九仙堂的面子,但是,如果他真的要防着曲三叔,他完全可以坚拒到底,九仙堂也不会强逼着他答应。而且,也不必将副舵主那样重要的位置交给曲三叔啊,安排一个大监司这样位望既高又清闲的职务不是更好?”

    “也是哦——”

    师潇羽神情落寞地点了点头,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猜想在某些逻辑上难以自洽,但她并不愿意就自己适才的言论向崔中圣表示歉意,因为在二人的恩怨史上,崔中圣积欠她的道歉早就不知有多少,所以她也就不必因为这一次而向他道歉了。

    “那是为什么呢?庇护一勺叔?不会,应该不会;被人胁迫?应该也不是……那会是什么呢?”

    紧蹙的眉头还未放弃思索,但思索无果的苦恼已经从眉头蔓延至末梢。

    倏然间,她的耳边再次回响起祁穆飞刚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不娶,一个不嫁,难道真的是因为人家喜欢你?”难道曲姐姐真的知道什么隐情?

    当年崔中圣提出退婚之后,曲玉露曾找过曲三酉,想让他说出吴一勺的下落,但曲三酉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把曲玉露请出了门。为此,曲玉露还记恨了她这位叔叔好久。

    那段时间,师潇羽曾多次过吴门看望曲玉露,但每次都被拒之门外,所以,她也未能知晓其中更多的情由,只是依稀听那位与曲玉露一起长大的千日红说起,曲三酉离开碧蚁堂那天,她这位一向与叔叔关系十分亲厚的曲姐姐竟没有露面相送。

    在仅有的线索中徘徊良久,师潇羽依然一筹莫展,而祁穆飞也再给不出更多的线索来,一切又仿佛走进了死胡同里,但疑似之间,又仿佛把一些本无关联的线索隐约串连了起来,只是某些时间上或空间上的不连贯以及个人感情上某种敏感的自我排斥性致使彼此之间的因果关系还无法清晰地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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