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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曲平沙两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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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莫悲风,呼哨而过,在重重雪幕之中匆匆穿越而来,透过冰冷的眼眸,直入心堂,昆莫不禁打了个寒战。

    自从接到陆晚风和秦楼月的两个消息,昆莫的心情就一直和这夜空一样,雪压冻云,霜飞冰霾。

    他不愿意回去,这是他心里的声音,无比坚定。

    为此他还准备了很多看似理由充分的借口,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他一开口说出这些“理由”,典璧从来是不会去思考这些理由是否充分,也不会去查证这些理由是否真实。

    但这次,他的“理由”却行不通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这次的“理由”准备得不够充分,也不是因为他这次的“理由”太过虚假,而是这些“理由”在那两个消息面前都已经无法成为理由。

    这么多年来,秦樵关的内务实际上都是由这位三师弟陆晚风在操持,而这位三师弟也不负重托,多年来把秦樵关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典璧对他也是无比的信任,有时候,昆莫甚至觉得师兄典璧对这位师弟的信任远甚于自己。

    不过,他从未因此而心生嫉恨。

    毕竟陆晚风对秦樵关付出的心血与汗水是有目共睹的,无可挑剔、也无可置疑,他甚至还为此熬坏了自己的身体。

    日前,他来信说他旧患复发,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恐时日无多。且信中首次不假讳言的说道,病榻之前多是非,未免山中无主,滋蔓萧墙之祸,所以他再次恳请二人速速回山。

    信中所有的字眼无一不是在说明一个事实——陆晚风病危,而其飞白之嶙峋,其措辞之激切,更是说明了这一事实的危急程度——眼下之情形,已不容二人再以从前的说辞拖延或迟缓。

    值此之际,典璧与昆莫心中皆明白,速回秦樵关已然当务之急,可是永州那边的消息,也不能置之不理。

    或许在别人眼里,二人此时还在为秦楼之女犹豫不决,未免太过儿女情长,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对二人而言,前者是身为一名弟子的责任,后者就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无论是哪一样,他们都责无旁贷。

    但和铁鹞子比起来,昆莫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这次他们两人当中无论谁回去,那这个人日后必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出关了。

    六年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马背上四处奔走的白天,也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马背下茫然四顾的黑夜,他们不知道这种习惯是否还能改变?也不知道这种习惯一旦改变他们是否还能适应新的生活?

    习惯,有时候就像是一种慢性病,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你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你的意志,还让你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丝毫的苦楚,甚至它还会让你产生某种麻木而舒适的自我满足感。所以,当你想到要割除它的时候,你的身体和你的潜意识都会本能地生出抵触的情绪来。

    不过,昆莫的“抵触”不止是“习惯”的力量。不知从何时起,昆莫发觉自己好像被人给“盯”上了。

    他不知那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人是何意图——好像他也没有什么意图,从头至尾他都只是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后面而已,保持着一段让人无法轻易察觉却又无法轻易忽视的距离。那人从未露过面,也从未骚扰过他,可他每次蓦然回首,心跳都会莫名地加快,脊背也会莫名地一阵寒凉。

    昆莫也曾想过,回秦樵关回到他的朱樵寨里,这样那个人就不会再跟着他了,可是事与愿违,近些年每次回到自己的寨里,他都寝食难安,心神不宁,好像在寨里的日子比之在外头风餐露宿的日子更为难过更为煎熬。

    一种没来由的却无比强烈的不安如葛藤一般死死地纠缠着他,让他感到窒息,感到恐惧。

    所以这一次,昆莫还是不愿回去。

    但凭着他对铁鹞子多年来的认识,他觉得铁鹞子这次肯定会让自己回去,而自己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再推辞。

    谎言,终究不是完美的语言。所以,从那日起,他便一直在苦恼。

    一直到那日在小林子中见到师潇羽,他顿时来了主意。在他看来,这个主意很完美,可以一次解决他和师兄之间多年悬而未决的难题。

    当然,这个主意的关键是师潇羽。所以他特意质押了自己的昆吾割玉刀,昆吾宝刀,尽人皆知,留刀随行,就不怕寻不着这师祁二人的行踪了,就算吴祁一行人想低调,这把高调的昆刀也不答应啊。

    只是当时他的计划并不完整也不周详,充其量也不过是初具轮廓而已,直到后来他见到孔笑苍与典璧交手,他的计划才真正变得清晰而具体。

    那时,昆莫见典璧飞遁而去,他便现身出来,主动上前搭讪了孔笑苍,告诉了他,吴希夷的“十六路燕山雪”精妙绝伦,比之“十步杀”,有过之无不及。

    之后的事情一如计划那般顺利地进行着。

    然而,当他在楼下听到那一曲《平沙落雁》的时候,他忽然萌生出了一丝悔意。

    渺渺汀风,茫茫江水,流年似水,尽付东流。

    千里断鸿,万里凝云,浮生若寄,尽归西风。

    那是他和他平生最酣畅最完美的一次笛箫合奏,自那之后,秦楼凤溘然而逝,他们之间就再没有过那一日的合奏了。

    一切都仿佛在那一日戛然而止了。

    可他们的耳边却都还依稀留着那一日的笛箫之声,那未必是他们此生最精妙的声音,却无疑是他们这一生最纯粹的声音。

    那一刻,昆莫默默地掏出了那个外貌丑陋的瓶子,攥在手心。那一刻,他的耳畔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唔……那就这样不完美地结束吧。”昆莫在嘴里半是痛苦地喃喃着,眼神却很坚定,没有一丝犹豫。许久,他那张黯淡的脸上才浮出了一抹凄凉而松快的笑意。

    结束了,就解脱了。什么不公平,什么不光彩,什么不完美,都不会再有人知晓。

    蓦然转身,向着那条不归之路,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去。

    可惜,一切并未结束。他的生命也并未结束。

    当祁穆飞的银针出手的那个瞬间,昆莫欣然相迎,那张释然的脸上没有一丝生的眷恋,更没有一丝死的恐惧。连一个字没留下,他便倒在了铁鹞子的眼前。

    不过,他没意料到的是他以命相护的师兄竟也和他一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当是时,铁鹞子昂首敛目,引颈就戮,乞以一己之身,换昆莫一条性命。

    然而祁穆飞并没有成全他的这个愿望,因为他可不是那个以物换物的莫二先生。以命易命,以死换生,这样的交易,九针生来就不会做,因为死心眼的它生来就不具备这种生意人的商业头脑。

    飞针出手,穿胸而过,只听昆莫“唔”的一声,那张因为剧痛而拧成一团的脸缓缓舒展开来,那副因为痉挛而扭曲变形的身体也停止了抽搐,许久都没有动弹。

    铁鹞子看不清昆莫的表情,直觉告诉他——他的师弟已经死了!方才突如其来的一针没能将他师弟杀死,所以“凶手”又补了一针!

    铁鹞子勉力坐起,想去再看那“死人”一眼,可是腰腹间的疼痛,让他无法起身。

    “你怎么了?我不过推了你一把,你至于倒地不起吗?”祁穆飞一脸讶异地问道,铁鹞子虽非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但其内力修为绝对在中人之上,如何能被自己一推就颓败至此?

    而以为自己必将难逃一死的铁鹞子则以为祁穆飞是在故意奚落他,故冷冷地大笑一声道:“哼,如夫人聪敏巧诈,老夫愚拙颟顸,上了她的当。”祁穆飞嘴角微微一扬,问道:“你中毒了?飘飘壶中仙?”

    “哼,如夫人小气的很,都不舍得给我用贵府的灵犀十丸。”铁鹞子带着怨毒而阴狞的眼神瞋视着祁穆飞。

    祁穆飞漫不经心地瞥了对方一眼,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人的目光里、嘴巴里、甚至是他的呼吸声里都充满了强烈的敌意。

    我不过是没答应你以命换命,你何至于用这样怨毒的眼神看着我?难道是懊恼我夫人对你下毒?

    “玉衡子的飘飘壶中仙,虽然会让你的内力暂时使不出来,但你不必担心,十二个时辰后,你的内力就会全复的。”祁穆飞道。

    铁鹞子一言不发,依然用那一双布满恶意的眼睛盯着对方的“好意”。

    祁穆飞大惑不解,莫不是你在怪我夫人小气,没给你用祁门的药?

    “这是‘千叶丹荨’,有清热解毒、化瘀止血的功效。”祁穆飞简单地介绍了“千叶丹荨”的部分药效,然后补充道,“直接吞服即可,服下后一个时辰内不可饮酒,亦不可以食用辛辣之物。”

    “哼,祁门十丸之一得千叶丹荨,祁爷倒肯赏我?”铁鹞子脸上的伤疤不合时宜地抽了一下。

    祁门的千叶丹荨,铁鹞子并非第一次听说。

    早在六年前,就曾经有人劝他去祁门求取此药。

    如果当时他听了劝告,去了祁门,求了此药,那么他的脸也不至于是如今这副模样。只是,彼时的他和此时的他一样,不愿放下身段去乞求对方的怜悯。

    所以,一切如果都只能是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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