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月满七星楼西
趁着暗月转头之际,祁穆飞瞬时排出一掌,击在暗月的腰腹之间,只听暗月“啊”的一声惨厉的呼喊,向后重重地摔了出去。
那万茎白发在半空中如雪轻扬,然后四散着全部打在了暗月的粉脸之上,而她手上的那柄昆吾割玉刀也被祁穆飞雄浑的掌力震脱了手,呛啷一声,铿然堕地。
斗魁四星见状,立即奋身上前,连地上那三位气息奄奄的老女人也挣扎着欲起身来,可惜终是心有余力不足。
竹茹和南星本欲上前助阵,却见祁穆飞凌虚而起,飞旋而下,右手在腰腹之间画了一个圈,在落地之前向前反手一掷。可怜那斗魁四星连武器都没有亮出来,便已僵硬地倒在了地上。每个人的眉心都插着一枚穿心莲,来不及反应的五官还停留在出招前的模样,嘴巴大张,双目圆睁,眼睛之中还留有惊悚的一线余光。
看着四星陨落,祁穆飞也不觉一惊,虽然自己出招极快,但按这四个人的功夫,也不至于来不及反应啊。
此刻,他也不暇多想,低头看了一眼那位脚蹬七星履的老汉,他手里的七星镖浮光泠然,令人望之不寒而栗。他当是他们几个人当中反应最快的,几乎在祁穆飞出“针”的同时,他的七星镖即露出了它阴险的利爪,但可惜毫厘之差,阴阳殊途。
转过头来,祁穆飞目光环扫,最终落在了那斗杓三星的身上,问道:“说!她在哪里?”
目睹斗魁四星遽遭凶厄的惨状,这三位素来心狠手毒的妖婆子也不免感到骇怕,但或许是眼见同伴横死,料想自己也势难幸免,所以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想知道她在哪儿啊?好呀,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啊。”
“二姐,不可造次。大姐还没发话呢,你怎又来抢先!”
“三妹,由她去抢。我就不信她能抢得过一个死人。”
“哎呀,大姐,你这话怎么不早说,早说啊我就不杀那小妮子了。”
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随口说着,就像平常闲话一样,谁也不理会祁穆飞的提问,谁也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
“你们杀了我们夫人?”竹茹大急道。
“对啊,谁让你们夫人的脑袋更值钱呢。”淳于开阳一脸狞笑道。
话音刚落,三人异口同声,一声惨叫。
南星手起刀落,结束了三人的“青春”。
结束了!害怕、恐惧、惊慌,都结束了!朱颜、玉臂、纤腰,都结束了!
龙丘玉衡这下成了名副其实的飘飘壶中仙,她闭着双眼,就像沉在冰壶底下的一弯明月一样平静而安详。
淳于开阳依旧展露着笑颜,就像冰冷的时光将她的笑靥定格在了那一刻,永远都不会再枯萎、再凋零了。
百里瑶光依旧明艳动人,那双美丽的剪水明眸无神地凝望着远处,却在某人的眼眸里折射出了一片星光。
接下来,该轮到这七个人的主人了。
暗月早有心理准备,当祁穆飞质问斗杓三星的时候,她奋力爬起身,悄悄拾起殳天枢手里的七星剑,蹑步到了一个人的背后。
摇曳的烛光里,一道青光闪现,一道青光陨灭。
只听得“噗”的一声,竹茹手里的一根“青丝篾”划破了一人的臂膀,向后疾飞了过去,紧接着“咣当”一声锐响,暗月和杏娘一起倒在了一边,而吴希夷则倒在了另一边。
当是时,暗月正欲举剑对杏娘行凶,竹茹猛地瞧见,当即于袖中飞出一根青丝篾,可这根青丝篾并没有伤到暗月分毫,而是吴希夷的臂膀上擦身而过。
当是时,吴希夷的眼前一道青光一闪而过,他急纵身而起,扑向了生死一线的暗月。没错,吴希夷一直都在伪装,这个看似笨拙的人在杏娘的“调教”下,如今也会欺人了。
“婆婆既是作戏,为何却自己先坏了规矩?”吴希夷仰面问道,颓卧在地,声音听来似乎累极。
“我什么时候说这是作戏了?”暗月亦有气无力地细声回应道,双目却死死地盯着杏娘,直到此刻,她还想用自己的睚眦杀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吴希夷无意也无力与之置辩,“放了那孩子吧。只要你放了她,我让他们放你走,绝不与你为难。”
“我暗月七星同生共死,七星既死,我暗月岂会独活?”暗月道,尽管她看“七星”的眼光依然冷漠无情,但无可否认,此刻在她眼里,那七个人并不只是七具冰冷的尸体而已。
“他们那样舍身为你,也是希望你活着,你又何必——”
“那你呢?”暗月的眼眸之中微微泛起了一道悲酸的涟漪,“你舍身救我,是为什么呢?”
“你刚才不是分了一杯酒给我喝吗,这回就当我还你了。”吴希夷喘着粗气,闭着双眼,嘴角轻轻一笑。
暗月恍然一惊,继而爆发出一阵凄惨多过欢欣的笑声,这种穷途末路的悲声,在每个人的耳际徘徊,久久不散。她缓缓转过身来,将自己的身子一寸一寸地往吴希夷这边挪移,南星本想上前阻止,却被竹茹拉住了。
吴希夷也似乎感觉到了一个温软偏凉的身子在自己附近蠕动,他微微睁开已经疲极的双眼,她屈肘匍匐,向自己缓缓靠近,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但这张苍白惨淡的脸孔已经说明她当前的境况。
没错,暗月终究未能幸免。
当是时,暗月持刃偷袭,杏娘暗中惊觉。仓惶之中,她摸到了袖里的“扬文”匕首,可就在她蓦然转身的那个瞬间,暗月被吴希夷猛地一扑撞,重重地向前跌了过去,径直倒在了杏娘的腰腹间上,也倒在了这把来不及调转方向的刀口之上。
刻下,吴希夷惊疑地望着她,不知她如何受的伤,也不知她过来要做什么,难道她还痴心妄想要杀自己?
暗月艰难地爬到了他身边,然后又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及至吴希夷的胸口,暗月才停了下来,冷冷一笑,道:“还我?血债还是情债?别以为你救我,就还清了,我告诉你,你欠我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话一说完,暗月便低头俯身,将她那两片依旧红火的嘴唇贴在了吴希夷那两片干瘪的嘴唇之上。
吴希夷大吃一惊,无措地抬起两只软绵无力的手想推开她,可是吴希夷适才那一扑,已用了他全身的气力,眼下连自己的双手都无力支起,更别说去推开她了。故而,他眼下这个“推”的动作让人看来多少有几分却之不恭的意思。
身旁的几位围观者不忍直观,面面相觑之后,尽皆侧身避目。
忽然之间,吴希夷感觉到暗月的舌头嚅动了两下,紧接着一股又苦又腥的味道绵绵地灌入到了自己的口腔之中,他那根敏感的舌头顿时作出激烈的反抗,可暗月这根舌头还不肯放过自己,在自己的嘴巴里狂热地翻滚着,肆意地扭动着。末了,一口鲜血从暗月的嘴里喷涌而出,陡地惊醒了昏昏沉沉恹恹欲眠的吴希夷。
他轻轻推了一把暗月,出乎意料的是,这回暗月没有强迫他,而他,也没有急着推开她。
仰望着窗外的夜空,一缕疏淡的月光从窗格之间不意漏了过来,安静地抚照在她那一头洁白似雪的头发上,也温柔地抚照在她那张苍白似雪的脸上。
暗月死后,吴希夷身上的毒症也逐渐消退了,祁穆飞察其脉象,也确认他已经解毒,但他还是感觉全身无力,他分不清这种无力感是源自生理上的还是心理的,只觉得整个人比之前更加萎靡更加沉重了。
背倚着桌脚,他瞪了一眼祁穆飞:“我没事,快去找潇羽!”语气有些急恼,似乎在怪祁穆飞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治病救人,没个轻重缓急!
而祁穆飞被他这么一瞪,也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吩咐道:“南星,你去厨房看看,竹茹,你跟我一起去各个房间看看。九叔,我带你先离开这里吧。”
吴希夷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没有坏透。祁穆飞见状,也没再坚持。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给怅然若失的杏娘,嘱托道:“杏娘,九叔暂时麻烦你了。这是‘雪上红花’,麻烦你帮忙敷在他的外伤上。他体内的毒已解,已无大碍。不过,今晚是不能再沾酒了。”
吴希夷动了一下喉头,似乎在埋怨祁穆飞多嘴。
“真的没事了?暗月不是才给了一半解药么?”杏娘接过药瓶,忽而想到了什么,抬头诧异地问道。
“另外一半,暗月已经给了。”祁穆飞看着吴希夷说道。
吴希夷抬头瞥了他一眼,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只是暗月这口血喷的有点多,有点散,落在胡须里头的有些已经开始凝固,黏缠着一根根灰白的须子,一时间也难以抹得去,就如暗月最后那一吻,谈不上多么美好,谈不上多么销魂,但那柔润绵软的质感,那甜中带苦的口感,那麻中带醉的触感,留在吴希夷的印象之中,一时间也难以抹去。
“‘冰壶秋月’的真正解药在暗月的舌头底下,刚才她已经——喂给九叔了。”祁穆飞顿了顿,当着杏娘的面又解释道,“这种解药本身是一种毒药,咬破之后,可以解‘冰壶秋月’的毒,也会要了自己的命。”
“原来如此。”南星和竹茹方始恍然,但同时,两人的心头也掠过了一丝疑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吴希夷和祁穆飞相对一觑,皆答不上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也是他俩一开始就确定的是,这八个人的出现,绝不是为那张悬赏令而来的,因为他们八个人是决不会为一个负心汉效力的。
杏娘一直一言不发,默默地望着自己的手,一双沾满鲜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