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巧舌店小二
打师潇羽和吴希夷二人抬腿进门,这小二哥便盯上了二人。
得益于这么多年的待客之道,这小二哥不仅巧舌如簧对答如流,还耳朵灵眼睛亮,连那一对朝天鼻都无比灵敏,如果一个人家财万贯,就算那人衣衫褴褛,他也能闻出那富贵逼人的铜臭;如果一个人身无分文,就算那人衣饰华贵,他也能闻出那捉襟见肘的酸味。
眼瞧着师吴二人一进门,那小二便暗喜:财神爷登门啦!
只是自己腿短,来不及奔到二人跟前,便被另外一个手长腿长的伙计抢了先,眼睁睁看着那长腿鬼从师潇羽手里领了一把孔方兄揣进自己兜里,那一把,足足有二十个铜板。
虽然那长腿鬼装钱的动作极为麻利,但这小二哥依然能用自己那双贼亮的眼睛把它一个一个数清楚咯。虽然心里恨得直痒痒,却也没办法。
此刻听着二人召唤,他忙不迭应声趋步而来,笑容可掬地向着两位金主示好!
一双贼眉鼠眼在二人身上溜来溜去,仿佛在掂量两位金主哪位身上的钱袋子更沉一些。
“哟!”听着小二这般托大,竟将吴门第一楼鼎丰楼都给比了下去,师潇羽心头自是不服,不过这回她倒也没急着跟这个鲁班门前弄大斧的小店伴争长论短。她和吴希夷相互交换了眼色,然后言道:
“那可巧了,我和我这位叔叔前几天正好从平江府经过,正巧啊,就在鼎丰楼吃的宴席呢。”
小二哥心中一喜:果然不出我所料,鼎丰楼挥金如土的地方,你俩能在那儿吃得起,那一定是非富即贵啊。
“这么巧的事儿啊,那您和这位爷,可得尝尝我们大师的厨艺,看看比那平江府的鼎丰楼好多少。”小二哥颇为自信道。
他只知二人囊中富贵,却有眼不识泰山,继续笑吟吟地自诩道:“两位,不是小的自个儿夸口,如今的鼎丰楼可真的不如咱这七星楼。”
“别看咱七星楼小巧古朴,比不得那鼎丰楼雕梁画栋堆金迭玉那么穷奢极侈,可咱七星楼这美酒佳肴绝不输他鼎丰楼。这吃饭的地方嘛,当然要靠嘴巴来评定,你花里胡哨搞一堆,中看不中用,好看不好吃,眼饱肚中饥,又有什么滋味呢。您说对吧?”
那小二竖着自己的大拇指,对自家的厨子赞不绝口,对自家寒酸的铺面却巧言带过。
“对。”那小二说到鼎丰楼“花里胡哨”时,师潇羽忍不住点了一下头。
虽然如今的鼎丰楼繁华依旧,但其实已有几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颓势了,尤其是最近几年那几位厨师的水准,着实堪忧,每每打着标新立异的名头推陈出新,炒的却是前人遗留下来的“冷饭”。
“那你家的这位铛头可有什么拿手菜呢?”师潇羽问道。
“有,当然有!二位看着柱子上写的。”小二指着厅柱上的半副对联道,“山八珍,水八珍,人生百味不足贵。”
“咱们这位厨师最绝的就是这道‘味八珍’,那简直就是人间第一美味啊!取山水八珍为原料,以八种不同的烹调方式,辅以八八六十四种配料,历时八个时辰烹制而成,味道鲜美,香气扑鼻,肉质鲜嫩,汤汁爽口,绝对让你吃了还想吃!”每次提到其中的数字时,小二都会用重音和手势加以强调。
“只不过呢,小店有个规矩,每日只卖八碗,每人只卖一碗。”语气一转,小二哥又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和一个“一”,说完,自己也不禁猛吞了口口水。
对于这番天花乱坠的“王婆卖瓜”,师潇羽固然是无动于衷的,只淡淡地问道:“真的有那么好?”眼睛则一直盯着柱子上的那两行楹联,默念于心,若有所思。
有顷,她才回过头来看吴希夷,吴希夷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酒坛上,没有移开过。
那小二见两人听了“味八珍”后,反应颇为冷淡,不禁有些着急。
他连忙舔了舔嘴,继续说道:“两位客官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自是应该好好慰劳一下自己,这道菜最适合二位,滋阴补气、舒缓压力、消除疲劳、增强体质,还能让二位晚上睡个好觉!觉睡得好,精神才能养得好,精神养得好,明日才好赶路嘛。”
师潇羽勾眼瞧了他一眼,问道:“既然这么好,为何一天只做八碗?”
“娘子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这有本书上不是这么形容美女的嘛,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这话用在娘子身上最是适合。”那小二先献上一顿惠而不费的奉承话,接着才道,“这句话若是用在这道菜上,可以这样说——”
“多之一分则味淡;少之一分则味浓。”那小二略一沉吟,依葫芦画瓢,文绉绉地现编了两句来。念完,他自己觉得不够洽意,又难为情地吐了一下舌头。
“我们老师傅啊也是研究了很多年,才摸索出只有这八碗的味道才是最佳的!其实多弄个一两份,寻常人也吃不出这味道淡在哪儿,可我师父说了,做生意,讲信用,做人,讲良心,咱不能为了一点小利,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你还有师父呢?”师潇羽的眼睛里现出一丝意外。
她转眸打量了这小二一眼,虽然他尖嘴猴腮地一脸浮滑,但他的装束倒是洁净齐整,手脚也勤快利落,是个精干老练的小二;而且从他的谈吐来看,还是个略通文墨的粗人。另外,他还有一点与其他的小二不太一样——他是这店里唯一一个敢靠近铁鹞子典璧并向其热情招呼的人。
“对啊,这位大厨就是我师父。我田二这一辈子就佩服他一个人。”田二不无自豪地说道。
“怪不得这么卖力呢,原来是替自己师父吆喝呢。”师潇羽故意泼他冷水。
“哎哎哎,这一码归一码,我吆喝是我吆喝,可我师父这厨艺,可真没得说啊。我敢保证,您这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田二急了,挺着大拇指指天自许,连嗓门也不觉高了几分。
“你这小二口气不小呢。”师潇羽心想,这世上竟有如此狂妄自大的人,当着真佛烧假香也就罢了,还敢自诩其能天下第一,还真是空桶的响声比实桶大啊。
“其实刚那位小哥也介绍过这道菜了,只不过他没你说得这么好。”师潇羽目指着那位腿长的小二说道。她佯作犹豫,顿了片晌,然后一脸为难地推却道:“还是算了吧,太贵了!”
田二听得出来,师潇羽说的不是真正的理由。
他连忙眼珠一转,又道:“这位娘子,我看您刚点的几道菜,虽不是最贵的,却都是咱们店里头味道最好的,一看您就是个讲究的人。咱们开酒楼的,就怕食客随意,你随意我随意,这菜就不尽意。所以,我们这最喜欢的就是您这样的食家。这食家,懂酒懂菜肴懂厨艺,懂厨艺的人就知道这山水八珍最注重的就是这原料和火候,二者缺一不可……”
“小二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没等田二说完,师潇羽就打断了他。
田二有些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看着师潇羽。做小二这么多年,他可难得有误会人意的时候啊。
师潇羽沉吟了片刻,然后郑重地清了清嗓子道:“味八珍,如果你们以真材实料来做这道菜,这个价钱根本就不贵,如果你们的厨师还以最地道的做法来做,那这样的价钱根本就是贱卖。我之所以说‘太贵了’,就是因为这个价钱太便宜了,所以我怀疑你们这‘味八珍’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用买羊头的钱买个狗头,这难道不贵吗?”
这回,田二可算是听出味儿来了,原来对方是觉得自己货不真价不实!
“这位娘子,煮饭要放米,说话要讲理,你连试都没试,就质疑我们的‘味八珍’,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说这话时,小二一改之前点头哈腰的殷勤之态,挺直了腰杆,昂起了脑袋,那张堆满笑容的脸面也勃然变了色,犹似有一团怒火从心底蹿起,但临到嘴边时,他还是极尽克制地将它压在他的舌头底下。
而师潇羽呢,既不看他脸色,也不看吴希夷的眼色,反是冷笑道:“那我们花这么高的价钱买一份假的‘味八珍’,就对我们公平了?”
田二低头细细一想,觉得师潇羽的话也不无道理。但此刻的他不甘心,也不能就这么承认了自家的“招牌菜”是假的,这不仅是砸自己师父的招牌,还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于是没多想,他就壮声道:“好,公平起见,我现在就去灶房给你端一份‘味八珍’来,如果是假的,那你们今晚这顿饭钱,小店一概分文不取!”
“你说的话能作数吗?”
二人对话间,师潇羽已然觉察到柜台之后那一双目光晦暗的眼珠子一直在暗中留意他们说话。尽管他一直不露声色,还佯若未闻,但当小二豪气万丈地喊出“小店一概分文不取”这八个字时,这双眼珠子登时就提了起来,心中的那副铁算盘也瞬即跟着噼里啪啦大动了起来。
“当然作数!”田二拍着胸脯道,“若是假的,你们这顿饭钱,我出!不仅如此,我还送你一坛七星陈酿,如何?”
听说田二送酒,一旁的吴希夷忙连声应道:“好好好!如此甚好!”